从《秦风·蒹葭》来认识郑玄的《毛诗笺》

时间:2022-09-19 06:33:19

摘要:郑玄的《毛诗笺》是《诗经》的经典注本,采用了以“表识”为本义的“笺”字来命名,在《毛诗诂训传》的基础上,再有所表明和识别,是对《毛诗诂训传》全方位的补充,并且具备了一定的篇章感。《毛诗笺》解诗的特点,我们可以通过《秦风・蒹葭》为例来了解。

关键词:郑玄《诗经》《毛诗笺》《蒹葭》

郑玄作为汉代经学集大成者,曾遍注群经,但全本留存至今的,仅有《三礼注》与《毛诗笺》。《毛诗笺》是《诗经》最重要的注本之一,认识它,不仅可以更好地理解汉代学术,也可以更好地理解《诗经》阐释史。在《毛诗笺》中,存在着一以贯之的方法和特点,可以通过经典篇目《秦风・蒹葭》为窗口来了解。

一、以“笺”命名的由来

以“笺”命名解经之书,是郑玄首创,而《毛诗笺》也是他所有的著作中唯一一本以“笺”命名的。历来学者多论其创体价值,张华《博物志・文籍考》所言最值得注意:“圣人制作曰经,贤者著述曰传。郑玄注《毛诗》曰笺,不解此意,或云毛公尝为北海守,玄是此郡,人故以为敬。”[1]

张华认为毛公曾在郑玄所在之郡作郡守,因而郑玄以“笺”为名,是向毛公致敬,此观点显然受到了“笺”作为一种公文书信文体的影响。战国以前,君臣所作都叫做“书”,秦和西汉建立后,逐渐臣向君的上言就有了“表”、“奏”的专名,到了东汉,上疏公府称“奏记”,上疏郡将称“奏笺”。刘勰《文心雕龙・书记》说到:“记之言志,进己志也。笺者,表也,表识其情也。”[2]记是进献自己的意志,笺是表达自己的情感。

可见,虽然“笺”被用作了一种上书的文体,但它命名的由来采用的还是“笺”的本义――表识。郑玄用“笺”命名他的书籍,与上书用“笺”称名,皆是由“笺”字所具有的“表明”和“识别”的本义所衍生。郑玄自己在《六艺论》中说:“注《诗》宗毛为主,其义若隐略,则更表明。如有不同,即下己意,使可识别也。”其自言如此,可明其用“笺”字之所由来。

郑玄出入古、今学之间,诸多注本皆融通诸家,他称它们为“注”。而《毛诗笺》所直接针对的是《毛诗》,不是《诗经》。虽然《毛诗笺》中也有对别的《诗经》学流派的观点的采用,也颇有郑玄自己的发明,但是,它的前提是采纳《毛诗诂训传》为《诗经》的基本注本,在此基础上,再有所表明和识别。《毛诗笺》以一家之说为主,并且是在传的基础上解经,所以,郑玄为了与“三礼注”这样的会通诸家言说,并且直接针对经文的注本相区别,就采用“笺”这个字的词义特点,起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名字――《毛诗笺》。

二、《毛诗笺》在解释《诗经》上的特点

下面,就以《秦风・蒹葭》为例,来看看《毛诗笺》在解释《诗经》上的特点――以《毛诗传》为依托,“其义若隐略,则更表明;如有不同,即下己意,使可识别”的具体操作。

《秦风・蒹葭》,《序》曰:“《蒹葭》,刺襄公也。未能用周礼,将无以固其国焉。”《笺》曰:“秦处周之旧土,其人被周之德教日久矣。今襄公新为诸侯,未习周之礼法,故国人未服焉。”

先来看《小序》。这里的《笺》文是对毛《传》的进一步表明。为什么秦襄公未能用周礼就要被讥刺?因为秦地是周朝的旧土,那里的人民长久受到周文化的教化,襄公不习周礼,就不能使国人服膺。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诂训传》曰:“兴也。蒹,。葭,芦也。苍苍,盛也。白露凝戾为霜,然后岁事成;国家待礼,然后兴。”《笺》曰:“蒹葭在众草之中苍苍然强盛,至白露凝戾为霜则成而黄。兴者,喻众民之不从襄公政令者,得周礼以教之则服。”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诂训传》曰:“伊,维也。一方,难至矣。”《笺》曰:“伊当作,犹是也,所谓是知周礼之贤人,乃在大水之一边。假喻以言远。”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诂训传》曰:“逆流而上曰溯洄。逆礼则莫能以至也。”《笺》曰:“此言不以敬顺往求之,则不能得见。”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诂训传》曰:“顺流而涉曰溯游。顺礼求济,道来迎之。”《笺》曰:“宛,坐见貌。以敬顺求之则近耳,易得见也。”

这是《蒹葭》第一章。对《蒹葭》这首诗的解读,郑对毛有继承,认可此诗是对秦襄公的刺诗,刺其不用周礼。但是,从对小序的解读开始,郑就走上了与毛不同的路。《小序》但言襄公“未能用周礼”,停留在制度层面,而郑玄则要进一步,他要说的是“人”,“未习周之礼法,故国人未服焉。”应该实行周礼制度,是因为人的因素。接下来对第一章的解读,毛《传》亦是说礼,郑《笺》则是说人。

首句,毛《传》认为,白露为霜,岁事乃成,国家待礼,然后得兴。郑《笺》在兴象上没有异议,在喻意上又由礼而推及人,要用周礼教化民众,才能使民服。第二句,在水一方的依人是在比喻什么,毛《传》并没有明说,该句只有训诂而无传,郑《笺》则明言,伊人就是明周礼的贤人,他在大水的一边,是形容远而不易得。第三句是说逆流。毛《传》说“逆礼则莫能以至也”,至什么?自是至首句《传》文中“国家待礼,然后兴”的理想的治理效果。不使用周礼,就是逆流而上,道阻且长,达不到国家巩固与兴盛。毛《传》说礼,郑《笺》则还是说人,“此言不以敬顺往求之,则不能得见。”不能见谁?是明周礼的贤人,没有贤人,国家就得不到良好治理。第四句是说顺流。毛《传》说顺着周礼执政,则道路通畅,目标宛在水中央。郑《笺》还是说人,用敬顺的态度求贤人,才能易得贤人。

《毛诗笺》的解读体式是以《毛传》文本为顺序结构,郑玄认为需要注解的地方就注解,不需要注解的地方就没有《笺》文。因为在第一章里已经把意思表达得比较明确,接下来内容相似的这两章里,郑玄的《笺》文就比较简略,八句之中,有五句无《笺》。有《笺》的三句,“蒹葭萋萋,白露未”,《故训传》曰:“萋萋,犹苍苍也。,干也。”《笺》曰:“未,未为霜。”毛《传》以“未”为“未干”,郑《笺》以“未”为“未成霜”,当从《传》。“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故训传》曰:“跻,升也。”《笺》曰:“升者,言其难至,如升阪。”郑《笺》是补充为什么“升”是难至的处境。“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故训传》曰:“右,出其右也。”《笺》曰:“右者,言其迂回也。”这里《传》、《笺》对“右”字的解释又不一样,孔颖达《毛诗正义》支持毛《传》的观点:“此说道路艰难,而云‘且右’,故知右谓出其右也。若正与相当,行则易到,今乃出其右厢,是难至也。笺云:右,言其迂回。”[3]

三、郑《笺》是对《毛诗诂训传》全方位的补充

从《蒹葭》中,可以看出郑《笺》对《毛诗诂训传》全方位的补充。不管毛传郑笺对《诗经》的解读到底是对是错,从体式上来讲,郑《笺》对它所注解的《毛诗诂训传》,发挥了积极能动性。《毛诗诂训传》虽是经典注本,但它毕竟比较疏略。这种疏略,一是因为它产生得比较早,字词句的意义隔阂比较少,所以后人觉得看不懂的地方,《诂训传》的作者在当时并没有训解的必要。二是因为《毛诗诂训传》的主体落实到文本,是西汉前期,当时经学对经典的复兴尚未蓬勃,解经的文体建设也还没有完成,文体对解经著作的作用力还不是特别强。而到了郑玄的时代,经学历经两汉发展,已经非常辉煌。众多解经文体已然成熟,尤其是章句体作为官方家学解经文本所采用的文体,对解经体式影响很大。章句体分章析句,依句敷衍,东汉儒生虽然反对章句学繁琐的弊病,但是解经的阐释空间已经被章句体完全打开,郑玄作《毛诗笺》,已经不可以像《诂训传》那样疏略。他甚至不能放过任何一句经文,从对具体诗作的分析中,可以看出,如果哪一句没有《笺》文,往往是毛《传》已经比较完整地解释了句意。

《毛诗笺》解经,已经具备了一定的篇章感。试将郑玄《毛诗笺》中对《周南・关雎》的笺文单独拿出,略去训诂部分,保留解释句意的部分:“王雎之鸟,雌雄情意至然而有别。后妃之德和谐,则幽闲处深宫贞专之善女,能为君子和好众妾之怨者。/后妃将共荇菜之菹,必有助而求之者。后妃觉寐则常求此贤女,欲与之共已职也。求贤女而不得,觉寐则思己职事当谁与共之乎!思之哉!思之哉!已诚思之。/后妃既得荇菜,必有助而采之者。贤女之助后妃共荇菜,其情意乃与琴瑟之志同,共荇菜之时,乐必作。/后妃既得荇菜,必有助而择之者。共荇菜之时,上下之乐皆作,盛其礼也。”

这分明就已经是一篇通畅而富有文采的独立文章了。当然,《毛诗笺》本身的文体并不如此,但是,把解释句意的语句单独拿出来,可见出郑玄不仅对每一句都疏通了句义,疏通时还特别注重前后文的联系。当然,《毛诗笺》前后文的关联,是《诗经》诗作本身作为连续的诗篇所给予的,从逻辑上来讲,对它作解释,当然也具有前后关联。但是,无论是《毛诗诂训传》,还是《毛诗笺》,它们最初都离经单行,在顺序结构上与经文暗合,所形成的文体却是独立显现出来的。《毛诗诂训传》由训诂与传两部分组成,却比较疏略,并不是句句皆有解,也常常只有训诂而无传。这样,它所展现出来的文体,难免是比较零散的章与句。而《毛诗笺》对每一句诗句都有疏解,并且采用了比较通俗的语言,行文也追求通畅,加之对原诗逻辑关联的暗合,《毛诗笺》对篇章感的塑造比《毛诗诂训传》强烈很多。这当看作《毛诗笺》在解经文体上对《毛诗诂训传》的发展。

到了唐代,孔颖达收录《毛诗诂训传》与《毛诗笺》,并作注疏,著成《毛诗正义》,将经、传、笺、疏融汇一体,而四者各有独立特点与价值。经、传、笺、疏之间,是解释与被解释的多重关系。经典的阐释史上,后来者必然要对先前的文本进一步解释,并以当时的语言习惯重新叙说。这种不断再发生的重新解释和疏通,在同一个经典文本的解释系统中,形成了一个又一个连环,它们互相连接,又各自成型。

参考文献

[1]张华.博物志[M].北京:中华书局,1980(3):72-73.

[2]吴林伯.文心雕龙义疏[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2(8):290-291.

[3]十三经注疏・毛诗正义[M].北京:中华书局,1980(2):372-3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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