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可乐侄儿”品茶

时间:2022-09-18 09:57:15

与“可乐侄儿”品茶

大学毕业之前,侄儿只喝可乐,从不沾茶,还念念有词:“你们‘老人’才喜欢这种又苦又涩的东东!”

他们这些“80中”,从吃喝到言行,都常常让父母似懂非懂。

那年,人高马大长得很帅的侄儿毕业了,揣着“三本”的毕业证挤进人才市场,出来的时候把没喝完的可乐瓶狠狠地扔进垃圾桶,和另一个同学抱头痛哭。他把毕业证递过去,人家瞥了一眼证上的大印,顺手就甩了出来,头都没抬。

这天,他来到我家,找我为他指条路,“我老爸老妈的话一点营养都没有,”他说。

看他急吼吼的样子,我指着他从不离身的可乐瓶和他约法三章,今天不喝可乐只品茶。

“为什么?”侄儿把眼睁得溜圆。

没有理由,也就不必解释,我为他泡了三种茶。

因为工作的关系,我的家里从不缺茶。

这些茶要引他慢慢地品。

在西湖龙井里领略烟雨蒙、素雅清丽的江南风光,田间小路上袅娜的茶女,呢哝柔软的吴越采茶曲;鉴别普洱的别一种风格――曾为游牧民族深爱的粗枝大叶里必不可免地挟带着一种高原上的粗犷之气,峭立的山崖、落日的大漠、驰骋的骏马也都是意象中的境界。末了,将一只透明雅致的玻璃茶杯放在他的面前,杯子里烟云缭绕,结实健壮的芽叶在杯子里沉沉浮浮忙忙碌碌,犹如少数民族男女灵巧的手指准确生动地表达着对生活的热情。那是本地顶级的都匀毛尖。我让他在绿中透黄的茶汤里,在明净的云雾山野里,用舌尖品读南方古老部落的厚韵和青春的亮丽。

一股醇和的茶香由舌下而至鼻息而至天灵,顿时,神清气爽的惬意便分明地写在脸上;同样醇和的茶汤缓缓流下,在身体每一处作温润的盘桓,可以感觉到肺腑的每一个角落,连同每一个毛孔,都洋溢着馨香――纯正不带一点杂质,没有一丝刺激的醇和,绵长悠远不留半点接缝的馨香。

在我如痴如醉的描述中,侄儿的表情也在慢慢地改变,最初是云里雾里的迷茫,继而血脉贲张的不耐,再而神情木然,一副听天由命的神态,最终他还是坚持下来,并渐渐趋于平静。

临走,他拉开门突然又回过头来诧异地说:“这茶回味还有点甜?”

听着他咚咚下楼的脚步声,我发现他的可乐还放在茶几上。

第二天,他又来了,头发蓬乱,两眼发红。一进门就嘟囔着,说昨天一晚上没睡着,满脑袋都是山水画。

接下来,我去泡茶。他特别声明,只要毛尖。

“为什么?”这回轮到我发问。

“我复习复习功课,”他的意思是要把我描述的那些再回味一遍。其实我也没想给他重复昨天的故事。我为他用了山民们的“罐罐茶”,老叶嫩叶煮了一壶。

“您说我报考研究生怎么样?我想了一晚上。”他把茶杯端到鼻子前,细细地嗅着。

侄儿总算从一个用人民币垫支的“三本”大学生,蜕变成了有了深造念头的莘莘学子。

“很苦吧,”我说。他啜了一小口,脸上随即现出苦瓜相。“还有一种膏茶,更苦。”

侄儿眼睛亮了一亮,“是吗,我尝尝。”

我答应回头送一块给他。

这一次,我们聊得更多,也更远。从西方“茶叶与鸦片的战争”,到本地民间煎茶、擂茶、打油茶、虫茶的形形,天南海北。随在这些茶叶身后的是唐诗宋词和各种奇奇怪怪的山野故事。

“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想叫我考这方面的研究生?”

我否认。任何一种知识,最初都是陌生人。我表达的,只是掌握知识的普遍规律。

临走,我问他:“为什么今天没带可乐”。

他嘻嘻一笑,将装着膏茶的小盒子用纸包好往包里搁,想了一想,又掏出来,揣进衣兜里。

那天的天气很好,我见他走在大路上,一脸阳光。我想,明天他还会再来,假以时日,他将会品出茶苦涩中的生活厚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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