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现代京剧《金锁记》:唱尽女子的繁华与凄婉

时间:2022-09-18 04:44:06

台湾现代京剧《金锁记》:唱尽女子的繁华与凄婉

现代京剧《金锁记》剧情简介

曹七巧出身麻油铺,因为年轻貌美,有多家人上门提亲,但她看中了富贵的姜家。没想到,嫁过去之后才知道,二爷又瞎又瘸,让七巧心中郁结忧闷,却也生下一男一女,长白与长安。

七巧满心期盼情感的依托,心中暗恋小叔――三爷季泽。但三爷是个花花公子,对七巧只是有意无意地,没有真情意。因为出身低下,七巧在姜家与姑嫂间被嫌恶,加上想得也得不到的情感,心中怨恨越积越多。老太太与二爷死后分家,七巧带着一双儿女自立门户,三爷手头不方便,上门以对七巧不能忘怀为借口,想跟七巧借钱,被七巧识破他的虚情假意。

自此之后,七巧阴郁性格更为扭曲,她守着这些家产,也不让儿女碰,就好像把层层金银锁在自己身上,永世不得翻身。

红黑的布幔,压抑的灯光,嘈杂嗡鸣的背景声中,“我叫曹七巧!”主演魏海敏在声声呼唤之下,恍如猛然惊醒,一个漂亮的亮相,正式拉开了演出的序幕。11月21日晚,由台湾传统艺术总处筹备处国光剧团出品的京剧《金锁记》首度登上了国家大剧院的舞台,并于11月-12月间在北京大学百周年纪念讲堂、厦门小白鹭剧院和福州凤凰剧院巡演,大陆观众得以领略了台湾京剧的风采。

京剧《金锁记》在2006年台北首演后即被选为台湾 “台新艺术奖年度十大表演艺术节目”之一,主演曹七巧的魏海敏更是通过该剧达到了个人表演艺术的巅峰。《金锁记》在台湾一经推出,每场演出观众场场爆满,一票难求,佳评更是如潮水涌来。不少专家学者都认为《金锁记》事实上是为京剧提供了象征写意之外的另一条明路,是在创作方向上相当成功的一次尝试,是近年来难得的京剧文艺大戏。此剧除了魏海敏以外,还汇集了唐文华、陈美兰等国光剧团的众多精英,精打细磨,堪称精品。而且,最值得指出的是,在台湾戏剧界享有盛誉的著名学者王安祈亲自担任编剧和艺术总监,用她特有的“女性视角”让这部作品呈现出别具一格的风貌。

时空交错,张爱玲原著被现代京剧蒙太奇式地改编

曹七巧的一生,在京剧《金锁记》里并未按时间顺序呈现,剧组选择七巧生命中的重大事件,分为几个块面,彼此重叠或并置,以意识流与蒙太奇的手法,通过两场婚礼、两场麻将、两端“十二月小曲”、两段“吃鱼”,映照出正变、虚实、真假、悲喜的变化。王安祈放弃了张爱玲小说中的很多原有意象,彻底从戏剧的角度思考戏剧。就“打麻将”来说,在李安改编张爱玲作品的电影《色戒》中,“打麻将”就是很重要的戏份;在《金锁记》中,京剧舞台上前所未有的“麻将戏”更是成为引人注目的段落。“打麻将”在剧中上下半场都出现过,但处理手段和表现内容大不相同。上半场,为了展现曹七巧在婆家的尴尬处境以及和三爷之间的暧昧情感,真的麻将桌和麻将牌竟然被搬上了舞台,对婚姻不满、被折磨的曹七巧与丈夫的大嫂、三弟和妹妹,一边打牌,一边轮唱,牌局、情感、人生被巧妙地融为一体,令人叫绝。而下半场的“打麻将”则继承了京剧虚拟性表演的特点,性格已经扭曲变态到折磨自己儿女的曹七巧和亲家母等人并坐一排,以“无实物表演”的方式边“打牌”边唱,同时是对儿媳妇芝寿的审判,这是七巧自己设的局,一场宣示她才是主宰者的游戏。

张爱玲无疑是中国近现代史上最传奇的人物之一。她的出身,她的婚姻,她的爱情,在读者眼中都堪称传奇。她通过犀利的女性视角,在几乎她所有的作品中塑造了一个又一个细腻的女性形象,把她对人生的彻悟和悲凉、凄清与冷漠一一道来。《倾城之恋》如此,《红玫瑰和白玫瑰》如此,《金锁记》更是如此。《金锁记》讲述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一个迂回曲折的反映变态人性的悲剧。剧中主角曹七巧是一个不折不扣因社会而“变态”的女性,她既是一个受害者,又是一个施虐者,她心比天高,却生错了人家。她半推半就的嫁入豪门,却要用大半生的怨怼作为代价。“华丽与苍凉!”这是王安祈对张爱玲小说的理解。

京剧《金锁记》以“金锁与情锁”、“选择”作为改编文本的主要概念进行工作。是黄金枷锁困住了曹七巧,却是三爷姜季泽给的情锁吸吮并枯萎了她的丰润。前尘来路,该有多少女子因着一点难断的情根而终为不断的失落消磨至无情?难道不是先有了“情”,才识得“无情”的样貌吗?七巧不过走远些、走得狠些罢了。不可否认,京剧《金锁记》在最初的创作意图上,便不仅止于冷眼旁观的呈现一段扭曲的生命,因有情而识得无情,难免下了几笔同情的渲染。这样的色调或许是京剧《金锁记》与原著小说在述说曹七巧上最大的差异。剧中,曹七巧不断懊悔,当初自己要是选择嫁给中药铺小刘,就不会有这痛苦的一生,到最后大家都离她而去。但说到“选择”,人们又不禁想,曹七巧真的做了与现实相反的选择,她就会快乐就会满足吗?曹七巧终归是曹七巧,不管有没有选择,她的性格和价值取向在当时的环境下注定是个悲剧人物。

形神兼备,魏海敏演活可怜又可恨的曹七巧

无论曹七巧如何选择,而国光剧院选择魏海敏来出演“曹七巧”无疑是个最正确的选择,换句话说,这部《金锁记》简直就是为魏海敏量身打造的。

魏海敏是梅葆玖的台湾弟子,国光剧团当家青衣,知名京剧旦角演员,梅花奖、白玉兰奖获得者。她的扮相雍容华贵、嗓音温润甜美、表演细腻动人,擅于挑战不同的演出方式,除了传统戏曲外,曾多次参与当代传奇剧场演出,以《欲望城国》剧中的敖叔征(麦克白)夫人乙角,受到观众及评论界一致肯定。2003年主演国光剧团《王熙凤-大闹宁国府》,以梅派为根基,揉合荀派的表演方式,创造了属于她个人独特风格的“凤辣子”,获赞誉为“魏海敏的个人魅力与王熙凤这个角色结合的天衣无缝,表演艺术更突破、纯熟,超越了流派”。鉴于魏海敏“王熙凤”的绝伦扮演,王安祈就期许着张爱玲笔下的曹七巧,这个由愤怒到压抑怨怒得扭曲、甚至于变态之后犹能展现“疯子的审慎与机智”的牵藤带蔓的人物,能够将成熟的魏海敏推向一个顶峰。

魏海敏不愧为台湾第一梅派青衣,在她的美丽大方中,观众感受到了舞台之上曹七巧透出的坚忍意志和果决魄力,在曹七巧神经质的笑声里,魏海敏把张爱玲笔下这个可怜又可恨的女人渴望、失落、压抑的情绪一一定格下来。上半场结束前有一个剧烈的转折高潮,曹七巧发觉情感受骗,难堪到近乎疯狂,警悟到人间只有金钱是真的,她要保护女儿,不让她被男人骗了钱去,于是,她帮已经十多岁的女儿裹起小脚,一生一无所有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女儿留在身边寸步不离,她张开如老鹰般的羽翅,当起守护神,着了魔似的,眼神都直了,一棍子敲击在女儿脚背上,打折了,这才安了心:“要教儿足似弓月步步难!”七巧搂紧女儿的脚,掳在怀里,拿起血红裹脚布一弯一绕的缠得紧紧的,嘴角漾起一抹笑意,杀气里透出一丝温柔,温柔中又有一丝直愣愣的,她已陷入自己构筑的一方安全封闭的天地中,她满意了,安心了,像绣花似的一针一线完成自己的杰作。此时大幕缓缓落下,中场休息了,舞台工作人员快速上台换景,而魏海敏竟没有停止裹脚的动作,犹兀自搂紧女儿的脚,绕花缠线。这景象连饰演女儿的陈美兰都吓呆了,不知该抽身而去,还是该叫醒魏海敏。工作人员慢慢的聚拢上来,不敢惊扰,不敢出声,一齐缓步上前,默默的、柔和的,搀起全身僵直的曹七巧,扶向后台。而观众看不到这一幕,当大幕再起时,魏海敏又已进入人生另一个状态,母爱已经转变为尖刻阴狠。

长达近3个小时的《金锁记》演出结束后,热情的观众仍然久久不愿离去……是不能平复内心的激动还是失落?是感慨于张爱玲鬼魅苍凉的笔法?还是惊叹于魏海敏形神兼备的细腻刻画?张爱玲笔下那个“打麻将”、“给女儿裹小脚”、“抽大烟”的复杂扭曲的悲剧女性曹七巧永远留在了戏剧舞台上。

如临深渊,台湾戏曲在传承与创新中摸索

现代京剧《金锁记》与传统京剧相比,更加具有话剧张力,整个演出以夹演夹唱的方式呈现,其中京剧唱腔部分约摸也就三分之一。一方面《金锁记》是国光京剧院对现代京剧更为大胆的创新,另一方面也映射出台湾戏曲中传统京剧唱念做打的基础训练的薄弱与退化。

据了解,由于台湾传统戏曲传承保护的政策与氛围不及大陆,加之在对强度身体训练“敏感”的教育制度,很多艺术学校学生都饱尝不到练功的辛苦,包括一些戏曲专业院校,吊嗓子都难以形成气候。台湾一度盛行的傀儡戏、歌仔戏、布袋戏等民间戏曲也面临着后继无人的危机。传统戏曲于当今社会,不仅缺乏观众,亦欠缺优秀演员,且更未培养编导、舞台技术及后场音乐人才,对传统戏曲的传承工作,陷入困境。

传统戏曲传承方面困难重重,台湾戏曲在创新方面却屡现生机。相较于大陆,台湾京剧演员虽然没有如大陆演员如此好的基础训练,但优于大陆的却是在戏剧表演中,能够见到真实情感的自由抒发,不局限于剧本教条式的身段亮相。为了吸引年轻观众的目光,国光剧团作为台湾戏曲发展的一个重要因子,也一直努力推动“京剧现代化”,希望能以传统京剧精湛圆熟的唱念做打表演艺术为基础,新编出贴近现代人情感思维的当代新作品。他们希望借助张爱玲在大学生中的影响力,吸引年轻一代的注意,为台湾戏曲培养更多潜在观众,也为新生代戏曲演员的吸纳积蓄力量。然而,如何在传承和创新之中找到一个平衡点,使现代京剧不偏离京剧的传统主旋律又能适应当今台湾当地艺术市场环境是需要重视的当务之急,是台湾戏曲发展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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