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去都江堰写生

时间:2022-09-18 12:26:04

想去都江堰写生

窗外是四月的阳光,均匀而透明。川西平原的风景因此而丰满润泽起来。一只金绿金绿的小小的绒绒的小鸟,牵着一线纤细的呢喃,在窗棂上有过短暂的停留,就消失在树影里,忽然又闪电一样钻进正在变得明亮娇艳的阳光中。

一个念头在心里升起:想去写生!

写生是个久违了的字眼。如今画画的,几乎没人写生了。一位老画家惊呼:现在的美术作品大都是照片的仿品,画家们都成了照相机的奴隶!写生曾经是我们非常热爱的一种艺术行动。一件不太合身的有些脏兮兮的衣服,画板,小板凳,年轻的艺术家们一路出发。他们个个目光犀利而有些发直的横扫着、挑剔着眼前的每一棵树,每一个人。他们有时会像特务一样,用眼睛的余光跟踪女人的背影,嘴角的浅笑是冷漠而挑剔、炙热而专注的。那种在面对大自然和人的感觉中去表现的心境,是相机所无法替代的。如今的人不这样认为,喜欢在镜头里发现美,喜欢走捷径。

我还是十分钟爱写生。喜欢面对大自然时,用笔触对视线中所喜欢的对像进行描写时的那份心境。喜欢写生时那份忘我的安静与激情交织的直接感受。

2009年夏天,公司参与了灾后重建项目――成灌快铁的施工任务,因为工作需要,我在都江堰呆了近一个月。

那是个让人热血沸腾的夏天。地震的创伤有多深,灾后重建的热潮就有多高。不屈的都江堰人民,准确地说是不屈的四川人民,在党中央的关怀下,在全国人民的支持下,开始了灾后重建的顽强争战。“举全国之力,重建新四川”,成为当时最响亮的口号。香港、澳门以及全国各地的建设大军,他们自带干粮,自带技术,自带资金,浩浩荡荡在灾区集结。

他们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都江堰,这座因李冰父子治水故事而享誉中外的古都,在地震中遭到令人痛心的损坏。为了它的完美恢复,国家文物局领导和专家来了,与他们同来的还有北京清华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文化遗产保护研究所的专家和最优秀的古建筑公司、古代建筑设计公司和最精干的施工队伍,带着对都江堰历史的尊重与膜拜,也带着对都江堰人民那份浓烈的关爱,用最科学严谨的工作还原二王庙等重点保护建筑的历史,用最精湛的技艺让都江堰恢复昨天的原貌!在灾后重建重点项目――成灌快铁的施工一线,筑路大军组建了最精锐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在施工现场安营扎寨。中铁二局、中铁八局等实力雄厚的铁路施工队伍,他们“打造精品工程创塑铁军品牌,修建成灌快铁造福灾区人民!”、“捐出一份爱心,共建一个家园”!的巨幅广告几乎把那个夏天的每一个黎明都照亮了。走在都江堰那片古老的土地上,你会觉得,每一块被震落的瓦砾都在表达着不屈,每一片阳光都在闪烁着希望……

……

一个礼拜天的早晨,我有了一个难得的休息日,便独自一人,带了相机和画板,顺着市区通往青城山的公路朝前走去。沿路的一切都是写生的好题材。远处是西岭雪山千年不化的雪峰,在阳光下折射出一种高贵与纯洁;青城山峰峦重叠,蜿蜒连绵,湮绿如梦;近前,苍翠茂密的阔叶林相互拥挤着,向山影深处蔓延,其间还傲然挺立着一排排入云的古柏,它们威严伟岸,厚重深刻。一切都很安静,安静得你看不出这里曾在一年前遭受过千年不遇的灾难,安静得会把人的思路拉进历史,拉进能让你走进与道教起源与李冰治水与诸葛治蜀等等有关岁月的深渊。

这时,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引起了我的注意。她妈妈在路边上摆了一个小百货摊。小姑娘很像那些画画的同行们偏爱的那种形象:健康,质朴,倔强,一种很原始的美。她望着我的眼睛里全是好奇和信任。她把一本快翻烂了的书给我看,是一本油画画册。其中有一幅油画,一看,就看出画中的小女孩就是我面前的这个小姑娘。画面上,她站在一堆废墟旁边,手里抱着几本从废墟里抢回来的书,其中有两本是画册,头和手上还包着白色的纱布。她告诉我,那个画家叔叔是在一年前在她家旁边的废墟边为她画的这幅画。当时,她全身是伤,但还是用力地抱着那几本画册不放,画家很奇怪,就和她交流,但她死活不开口。旁边的人告诉画家,美术老师才把她救出来不久,就在再次救人的时候,美术老师遇难了。

小姑娘对我说,那是汶川地震后的第二天。美术老师为救同学,返回教室两次,她是老师第二次冲进教室救出来的唯一一个。第三次冲进去后,余震来了,老师再也没有出来。画家提出为小姑娘画张画。她开始没有同意。画家把他的画给她看了,小姑娘才同意。

这样的故事,在2008年5月的媒体上有很多很多。但都没有由小姑娘亲口说出来这样让人难受,让人心痛。

我把话题引到了她的画上。

小姑娘对我说,画家叔叔是一个很帅的好叔叔,他很守信用,他说我为他做了半天的模特,要寄给我一本画册作个纪念,并把她的地址留下了。她以为叔叔忙,不会兑现,那知叔叔后来还真的托人从成都寄给她了这一本画册。说到这里,小姑娘的眼睛里突然闪烁着一片泪光。她妈妈告诉我,去年年底,她收到这本画册时,也知道了一个让她难过的讯息:哪个画家叔叔就在给她画画后不久,因为救一个孕妇,他腿部严重受伤,在治疗时,为把机会留给一个孩子,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而被感染,经过抢救无效,离开了他的绘画事业。他把小姑娘的地址交给同事,希望这本灾区速写画集出来后,一定给小姑娘寄去。

“妈妈,你好烦,老说这事”!我看到,小姑娘眼眶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好好,好,妈妈不说”,小姑娘的妈妈悄悄地告诉我,说女儿最不喜欢别人说画家叔叔死了的事。她说,画家叔叔一定会在某一个春天的早晨,突然来到她们的小摊前,还要为她画一张最好看的像!

小姑娘几乎是人到那里,就把那本画册带到那里,里面还夹着十多张各种材料画成的肖像,都是她在过去这一年多时间里,请来自各个地方的画家叔叔们给她画的。她一一给我介绍了几幅画的作者:那张用碳笔为她画的全身速写,是今年春节后一个来自安徽的画家叔叔给她画的,他是来给他们修学校的设计师;那张用油画棒为她画的肖像的画家是来自广州的,都江堰很多地方的重建房屋都是他设计的;那张钢笔画是来自成都的画家叔叔画的,他是记者,经常来这里采访。

“小朋友,你认识了不少画家哦”。我笑着说。

“是呀,我这里有多少张画,我就认识了多少个画家叔叔”。小姑娘很自豪:“他们只要来我们这里,都要来看我的”。

小女孩很珍爱这些以她为模特画的写生画。只要遇到她认为值得信任的人,都要把画给别人看。还要告诉每一张画的画家叔叔是怎样的一个人。如果对方是画画的,她都会要他给她画一张画。她想请一百个外地来的画家给她画一百张她的肖像,然后,她找爸爸妈妈出钱,出一本画册,然后呢,就坐成灌快铁去成都,给那些为她画画的叔叔邮寄出去。

我说,可以请他们给你照相啊,写生画像,你会好难得坐呢。她说,我喜欢画家叔叔用手画的,这样才有纪念意义。在她的邀请下,我也为她画了一张速写。分手后,我已走了很远,那个小女孩又追了上来,递给我一个水壶,说这里很缺水。我说,因为缺水,所以我不能收下你这壶水啊。她说,我是山里人,再缺水的地方,也渴不到我,我妈妈说,你们来给我们修铁路,我给你们支援一壶水还不应该吗?

我接过水壶,对她说,小姑娘,你真好,上帝会保佑你健康成长的!

哪知小姑娘回答道;我不才不信上帝呢。

那你信什么?

我信妈妈爸爸,信画家叔叔,也信你们这些来给我们铁路的叔叔们!

如今,又是初夏时节,又是地震,还有连绵不断的余震。芦山县,一个和汶川和都江堰和龙门山脉地震带有关联的名字,再次给我们带来了揪心的痛。空中俯瞰,龙门山脉就像一条南北走向的蜿蜒巨龙。谁知道,它那苍绿巍峨的躯体下面,蛰伏了巨大的危险。地震带,科学而不可逾越的恐怖名词。回望有文字记载的历史,过去几千里,就发生了8级地震两次,其余的难以计数。可以想象,在文明落后的昨天,有多少生命在灾难中眼睁睁地消失?我不明白,千百年来,面对那么多的灾难,人们为什么依旧对自己多灾的家园眷顾不离?面对无数次毁灭性的摧残,生命的鲜花却灿烂依然?有新闻报道,不少来自汶川、都江堰的志愿者到了芦山,他们到来的理由很简单:我们被别人救过,我们该来救别人了!因为,我们都是地震带的人!

历经灾难的都江堰人,和正在顽强自救的芦山人民一样,明知脚下的土地充满了艰辛和坎坷,但他们对故土的眷恋依然,对生活的向往依旧。正如一位诗人写的那样:我们既然选择了这片土地,就必然选择了它带给我们的春夏秋冬和酸甜苦辣!

在透明娇媚的四月,与地震与芦山人有关的新闻不绝于耳地传来,写作的热情一次次被让人心痛的信息浇灭。我突然牵挂起那个都江堰小姑娘来。在余震不断的几年里,小姑娘,你可安好?

我突然很想去都江堰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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