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迪·艾伦的纽约客厅

你可以把这想象成一部典型的伍迪・艾伦电影的开头，噢，而且又是他自导自演。

这一幕发生在纽约上东区麦迪逊大街上的Carlyle Café。这是家非常老派的餐厅，当伍迪・艾伦和他那支爵士乐队出现在中央小舞台的时候，我似乎看到了“纵贯线”的美国版。他随意地和乐队的几个老伙计打过招呼，便坐了下来，开始组装随身皮箱里那支明显上了年纪的单簧管。像毫不经意的出场一样，他开始不发一言地演奏。在他左侧的Eddy Davis边拨弄着五弦琴边哼唱，后边的同伴吹小号，再靠右是个底气十足不断变奏的长号。

如果运气好的话，一年有半年时间，人们有机会在这里听伍迪・艾伦和他的乐队演奏质朴、粗糙的新奥尔良爵士乐。对他来讲，这是每周一的例行公事。自1996年开始，这里就是他的后花园。当然，大多数人并不关心他来这里做什么，而只关心他是伍迪・艾伦。有必要介绍的是，他当年真的想成为一个单簧管演奏家。在来到这个Art Deco风格大酒店驻演之前，他在Michael’s Pub演奏了整整25年，直到那家小酒馆在1990年代末关张。

我完全是为了碰碰运气。事实上一旦想获得这间餐厅内的一张桌子，至少要几个月前预定。因为他是伍迪・艾伦。

和纽约酒店中的很多餐厅一样，这里密闭阴暗，就像个从一侧打开盖的盒子。墙上深棕色的壁画汲取了毕加索、马蒂斯和俄国画家夏加尔的风格，大胆而夸张。当然我的运气并不能帮我获得一张桌子，甚至一张椅子，而只有吧台附近的一个站立的空间，虽然也要为此付出上百美元的入场费和两个小时的等待。

和电影里那个絮絮叨叨又不无忧郁的家伙不同，他自始至终不说一言，面无表情，唯一做的就是跟着节奏上下轻轻点头。到后来兴致来了就哼唱上几句，也不用麦克，就像是在自家客厅，上演着一出尽显才气唯有音乐的哑剧。和剧院不同的是，这里的空气中有一种奇怪的煎牛排的味道。至于演奏本身，无论如何都显得业余，他每吹完一段都要拿左面的袖口抹嘴，总要为他捏把汗。他曾称自己这方面无非是个“周日的网球手”，虽然每天都要雷打不动地练上一两个钟头。

这里有浪漫、音乐、爱和美，当然，对我来讲还有拥挤，不过这毫不重要。台下每个凝神观望的人都像是从伍迪・艾伦的某部电影中走出来的――他或许是个我不认识的有头有脸的大佬，平日的生活就是去某个铺子淘古董；那个年轻的姑娘或许是《曼哈顿》中对爱情投入过度热情总是眼神迷惘的玛丽，或者是《安妮・霍尔》中一心一意梦想成为歌星的安妮；而吧台旁那两个带着书角蜷起的《孤独星球》旅行指南的西班牙人，像是来这里寻找《午夜巴塞罗那》的精神意象。他们还令我想起去年在西班牙遇到的一个小公务员，谈论伍迪・艾伦成为当时对抗一日乏味工作的最佳慰藉。

至于在我左侧那对住在文化名人聚集的上西区的年轻夫妇，提前3个月才预定到这个晚上的一张餐桌，对他们来讲这一晚略不寻常――这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他们热情而温柔，愿意为我牺牲3寸空间，让我轻轻倚靠在桌旁，当晚还喝掉了整瓶香槟。伍迪・艾伦有句话令人印象深刻，惯性导致了2/3的婚姻，爱情造成了剩余的1/3。我想这大概是爱情，看上去他们并不像刻意陪伴彼此，而是乐在其中的自然而然。

掌声还没结束，那个隐士一样的导演就消失了。就像他那些电影中雪白银幕上从来都不会出现“Happy Ending”一样，令人恍惚不已。又失落又兴奋地走出Carlyle Café的瞬间，上西区的年轻太太追了出来对我说，“我知道这有点唐突。但我们有个好朋友是医生。我想你们应该见见……”莫非这是《遭遇陌生人》中的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