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底藏着65声笑

我一眼就瞧出了他的慌乱神色。他正挡在床前，双手一会儿裤兜，一会儿又放在外面，双脚不自在地在地上挪来挪去。这是个八人寝室，别人的床单都压在垫子底下，唯独他的床单顺着床沿垂落。做辅导员好多年了，经验告诉我：他的床底下肯定有问题。在我们这所作风严谨的学校，自从有老师在男生寝室床底下发现私自进入的女生后，学校对寝室的检查工作骤然严格起来。

我板着脸走近他，甚至已经作好了发怒的准备。他看着我，脸越来越红，双脚不停地往后挪，以至于整个人都紧贴着床沿了。可我还是冷笑着推开他，然后俯下身子掀开了床单。我听到他急促的喊声：“老师，老师！”我知道这时候决不能手软。于是，我毫不犹豫地拧亮了手电筒。顺着手电筒的光，我在床底下发现了一个黑色的大塑料袋。塑料袋胀得鼓鼓的。我一下子想到了近期宿舍发生的丢鞋子、丢衣服事件。我转过头看他，他的脸这时已经有些发白了。

我已经猜到了七八分。我知道打开袋子的后果是什么，尽管有些不忍，可我还是这样做了。可是，袋子里竟然装的是满满一袋易拉罐和矿泉水瓶！我吃惊地望着他。他的脸上有汗渗出，结结巴巴地说，这些都是别人丢掉不要的……我忽然后悔起刚才的冲动，这样的学生，一看就知道家里穷而且自尊心强。为了掩饰尴尬，我说：“刚刚老师只是在检查卫生。”没想到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三分，他说：“老师，我只要再放两天，你千万不要扣我们寝室的卫生分啊！”原来他先前的局促不安，是因为害怕寝室被扣分。但我又疑惑起来：这些瓶瓶罐罐随时可以卖掉呀，何必一定要再等两天呢？他说：“我母亲回家看外婆去了，后天回来。”室友在一旁插嘴，他母亲是这栋宿舍楼的治理员阿姨。

我明白了，原来他是趁着母亲不在的时候，收集些瓶瓶罐罐，等母亲回来时，再交给她。我有些感动：这么懂事的大学生，已经很少见了。他却对我说：“老师，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我母亲我捡废品的事，不然，她又要骂我了！”

我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接着说，他曾经帮母亲捡过，结果被骂了，母亲说他不好好学习来捡垃圾，没出息。其实，母亲是怕他丢脸。母亲曾对他说：“妈妈老了，捡废品没关系。你正年轻，你自己心里没想法，可别人会对你有想法啊。”他又说，他真的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可母亲的话又不得不听，他只好偷偷地捡。他说现在废品其实并不好捡，很多学生喝了饮料习惯将瓶子带回寝室自己攒着。很多次，他看到母亲提着袋子，从一楼爬到五楼，从五楼下来时，她手中的袋子还是空荡荡的。他说母亲每天早晨要爬一趟宿舍楼，中午爬一趟，傍晚爬一趟。学生下晚自习回宿舍后，她还要再爬一趟。很多时候，一趟下来，母亲连一毛钱的废品也没捡到。有一次，母亲提着袋子经过走廊时，他忽然听到母亲笑了起来。母亲平时很少笑的，可那一刻母亲的笑，分明像盛开在脸上的一朵花。原来，母亲仅仅是发现了走廊中间躺着一个易拉罐。这种易拉罐卖给废品站，才值一毛钱，可母亲却笑得那么开心。

他说着说着，忽然也笑了起来。他说他这几天总共捡到了65个易拉罐和矿泉水瓶。母亲来上班的那天，他要赶在母亲行动前，把这些瓶子和易拉罐这层楼上放几个，那层楼上放几个。到时候，母亲该有多开心呀！如果每个都能换来母亲一声笑，那加起来总共就有65声笑了。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微笑的脸。说实话，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迷人的微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