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花开乌石子

2008年9月，当听到萧萧要来乌石子哨所的时候，我便陷入了苦苦的冥思。

乌石子，是浙东桃花岛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山名。

放眼9月的乌石子，满山的茅草早早开始萧败，被似刀的海风吹得凌乱疮痍，死寂的蜡黄感觉不到一丝绿的可爱。远处便是无垠的大海，辽阔却寂寞乏味。每当朝夕云雾绕满山的时候，战士想到的不是神霄仙境的飘渺，而是潮湿霉烂的担心。山下的居民大多数迁到了市区，留下那些怀旧的古稀老人，还有被岁月摧残的瓦屋。每天仅一趟公交车颠簸于乌石子和桃花镇之间，车上的乘客寥寥无几。

在这人迹罕至、荒芜安静的地方，我们最喜欢看海上过往的船只，遥想远方车水马龙、芳菲倾城，还有远方的她。

9月，这个时候厦门大学的凤凰花应该开第二季了。血红色的花朵锦簇在鲜绿色的羽状复叶上，似飞舞的缤纷彩蝶，又似燃烧的火焰，无比绚丽。

萧萧最喜欢凤凰花，不仅是因为她热烈奔放，灿烂如霞，更是因为在花开的季节里充满了爱的味道。我们在厦门大学相识相知相恋，多少次漫步在凤凰花下。萧萧经常伸出洁白的左手，接过飘落的红花，闭起眼，闻一闻那飘逸的清香，脸上总能泛起似水柔情。萧萧说我们是凤凰花下的两只蝴蝶，即使海枯石烂，也要双宿双飞，莫失莫忘。

那年6月，天空下着细雨。萧萧已经考上了厦大研究生，而我收拾行囊，将告别一个叫做国防生的时代。送别的路上，第一次感觉到凤凰花的悲壮，像看到了杜鹃啼血，也似听到了子规哀鸣。

3个月来，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化天涯为咫尺，圆我刻骨相思梦。但我又怎么忍心让萧萧飞蛾扑火，让残酷的现实打碎她曾经最美的回忆。

我说再等等吧。

等，也许是一个伟大的创造吧，当凤凰花落尽的那一刻，会带走你的所有念想……

花谢花又开，已是2009年的5月。当我得知萧萧再次要来乌石子的时候，她已经飞舟跨海到了桃花镇。突如其来的欣喜夹杂着措手不及的惆怅。一年来，乌石子的风霜雨雪蜕变了我的容颜，嘴唇干裂，皮肤黝黑，双手粗糙，身上再也闻不到往日薰衣草的香水味。也许在我身上，萧萧也再找不到凤凰花下梦蝴蝶的浪漫气息。

我守望在乌石子的公交车牌下，等待竟是如此漫长。一年未曾见面的恋人，重逢应是满心欢喜，没想到萧萧一见到我，眼泪竟扑簌簌往下淌。是因为车马劳顿的委屈吗，是因为渡轮摇摆的心慌吗，还是因为公交车外陌生荒凉的恐惧？萧萧松开手中的行李包，紧紧抱住我。萧萧在我怀里，眼泪在肆无忌惮。她说：“你想让我等到什么时候？”

哨所来了“军嫂”，自然是一件喜庆事。大伙忙活着打扫卫生、晾晒被子、杀鸡宰鱼……虽说简单了些，却也温馨。萧萧听着左一句“嫂子好”，右一句“嫂子好”，美得像花儿一样。

难道萧萧淡忘风花雪月、蔓藤燕莎的往事了吗，一如飞鸿便不曾记起？

“萧萧姐，这是洗净的香菇。”第二天中午，我执勤回来，发现萧萧在炊事班穿一褂围裙，正切着胡萝卜。萧萧说做一道“半月沉江”，让大伙尝尝厦门特色，换换口味。我心里不觉涌上一阵感动：这不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家的感觉吗？

萧萧的到来，像一朵怒放的凤凰花，灿烂了整个乌石子。记得是第四天下午，大伙跑完5公里回来，看到萧萧坐在青石板上吹口琴，非让她唱一曲解解乏。萧萧大方地站起来，迎着海风，双手合掌，闭上眼睛酝酿了会儿，便唱起了《凤凰花又开》：“暖暖的海风轻轻地吹来，凤凰花又盛开。远远地浮起一片片红云，我的梦做了起来……”

大伙听得如痴如醉，轻轻地和着拍子。那天晚上萧萧告诉我，从战士的眼眸里，她看到了每个军人都有一个传奇的故事，但为了神圣的国防事业，他们把它埋得很深很深。

那时我才醒悟，原来两个人的爱若凤凰花般绚烂，或如乌石子般平凡，都是一种幸福。

萧萧在乌石子住了6天。回去那天清晨，萧萧拉着我来到那个朝南向海，我们执勤时偶尔会经过的山坡。那是一个被岁月风化的乱石坡，唯一的风景便是夕阳西下、飞鸟飞过的那片宁静。有时候我们望得太远，往往忽略了眼前的风景。原来，萧萧早就发现了岩石间一撮一撮的小草，嫩绿的叶子细长厚实，在露水的滋润下每个细胞都尽情彰显着生命的活力，像一颗颗镶嵌在石块上的翡翠。萧萧说这是太阳花，即便在贫瘠的土壤里它也能开出耀眼夺目的花朵。

爱情，应该是蓬勃盛开的花吧？只要彼此有爱，即便隔着千山万水，历经沧海桑田，它也不会凋零，仍会灿烂且安恬。那年8月，太阳花开遍乌石子乱石坡的时候，我休假和萧萧领了结婚证。如今，我调到了机关工作，萧萧在驻地一家银行上班，小儿今年也该上幼儿园了，日子过得幸福美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