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 得 第3期

这座迷人的城市

每一盏灯都可以为你点亮

却并不是每一盏都肯为你熄灭

是什么让我们伤而不悔

褚宾借助父亲的力量,从分公司调至集团总部企划部,并做了一个小头头,这一年他32岁。他的前任庚涛升职到集团产品部,交接工作时褚宾见识到庚涛的严谨与不苟言笑,想必他对自己靠家庭背景上来有看法,但两人始终相敬如宾,庚涛利用下班时间将办公桌收拾得纤尘不染倒给褚宾,并留下一份小礼物,倒让褚宾生出一份敬意。

他的副总张为他召开见面会,会议开始5分钟有人敲门进入,低头小声说,抱歉我迟到了。张总说,纪你还没见过你的新领导。这个叫纪的女子,郑重地行礼说,您好。张总侧身对褚宾说,她被借调到集团行政,过一段才能回来,或者看情况要工作一段时间。褚宾友好礼貌地笑笑。会开了一个小时,中间看到纪接了4个电话,每次纪都非常抱歉的表情小声地说了什么挂了电话。散了会,褚宾看到纪快步出门走向电梯离去。新的工作,因为前任的敬业一切都井井有条,给他留有充分的适应空间与时间。褚宾有一次遇到庚涛都想请他出来坐坐,庚涛笑着说,新工作有些忙,等过一段一定要请他。褚宾便也放下。

集团总部在他们办公楼的对面,中间纪回到他们的办公楼几次,每次都会微笑着向他说,您好,褚经理。也不搭讪便找到要办事的部门,她多半是回来搜集资料,总是行色匆匆的身影。后来褚宾所在办公楼合到集团总部统一管理,他们开始回到集团总部吃午餐。经常会遇到纪在快1点时才来吃饭,一个人坐在角落吃饭,她并不会如大多数女孩子一样扎堆热闹着聊天,吃得很慢,偶尔中间会接电话或发短信。中间几次部门开会叫她回来,她每次都会迟到。同部门的小雷悄声对她说,你次次晚不怕新领导整你啊,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纪总是笑着说,我下次注意。褚宾几次利用工作机会去集团行政部,发现纪确实忙得团团转,行政部的一个女经理不用隔3分钟便安排纪去干一件事。纪每次都马上应答,好的,我马上去。甚至几次经理批评她,她不辩解,只听着,应道好的,我马上修正。再开会,褚宾会与行政部王经理沟通叫纪2点20分开会,告诉大家2点30,这样纪便没有再迟到过。

回到家后,褚宾问起行政部这位姓王的经理。爸爸说,能和她处一起的人不多,骄横跋扈,是不好侍候的人。褚宾借机说,那不能把纪调回来吗?爸爸说,我明天问问吧。第二天爸爸回来说,从你们部门借调的女孩子叫纪是吧,听说这小女孩子干活利索而且快,画得一手好画,各种设计软件都会,现在行政部活很杂,已经打报告要调她去行政部呢。褚宾说,爸你帮我把她调回来吧。爸爸问,为什么?褚宾说,我不习惯我的兵被人欺负,她去了行政部,就是一打杂的,回到我的部门,我要当重兵用。半个月后,纪回到企划部。他看着纪坐回自己的座位,他从此不再把落地窗百叶拉上,而玻璃窗外就是纪的办公桌。他翻看了这女孩子的档案,24岁,可是看她的行事风格,沉稳老练,总是温和的,从不会大喜大怒,与同事并不太热络却对谁都很友好。第一天下班后,纪特意走得晚些敲开褚宾的办公门,说:“褚经理,谢谢您,我听行政部的王经理说,是部门申调我回来的。”褚宾笑笑说:“难不成你愿意在那呆?”纪笑笑无言。

之后的工作证明了褚宾要回纪的正确,纪是天生的画笔,领悟领导能力卓越,可以直接切中他的所思所想,并能找到让集团领导通过方案的黄金点。他甚至不需怎样交代工作,完全放手让她自行拿主意,而她不但能画能设计,又可以做一个非常出色的文案,向集团领导汇报工作讲PPT时非常有技巧,而且风趣幽默,逗得一干领导开怀满意。而平时,却不爱说话,加班吃饭喜欢仰着头听别人讲话,讲到会心处独自笑眯眯地弯了眼睛。那个冬天,褚宾几乎天天带着部门加班。小雷说,前任领导就天天加班,到您了以为总算盼来解放了呢,谁知还是解放前。年终时,他向集团为纪申请了最佳员工,奖励5000元。将奖金交给纪时,褚宾问,用这钱干什么?纪说,想请大家吃顿饭,剩下的钱就买衣服,犒劳自己一下。褚宾笑笑,还真是个小女孩。晚上部门一起去吃饭,大家起哄让纪在十分钟内给大家每人来个速写。纪拿出写字本和钢笔,十分钟部门十个人的钢笔速写便出来。褚宾看着女孩子快速下笔毫不犹豫的手,和她笔下大家神似形肖的简单勾勒,心一下子变得柔软。吃过饭大家意犹未尽,一起去K歌。中间纪的电话几次响起,见她起身出门接听电话,中间又不停地回复短信。可是放下电话,她又完全是笑的,和大家一直唱歌跳舞,不催大家离席。一晚下来大家玩得很HIGH,最后褚宾顺路送小雷与纪回家。车上小雷坐在副驾驶,一直与褚宾聊天,而车后座的纪则不停地发短信,然后转头望着夜色里流离的霓虹。纪下车后,小雷甜蜜蜜地对褚宾说,领导,都说你没结婚,有女朋友没?褚宾说,有了。小雷说,什么样的,哪天让我们看看。褚宾说,很平淡的女孩子。

褚宾与女友谈了8年恋爱,从18岁遇到女友,女友当时是14岁的孩子,等到她长到20岁,才开始他们的恋爱长旅。女友在一家小公司做行政,不咸不淡地做做跑腿的工作,这几年每一年都在谈论结婚,也在进行着准备,可是每一年都没有结上。褚宾觉得他们更像兄妹而不是恋人,他会不好意思拉她的手,他们只是一星期见一次面或者在她家或者在他家。女友很安静,经常让他觉得像一根羽毛没有重量,女友非常听话,完全顺着他,从不反逆他,这让他觉得安心。他不喜欢喧闹艳丽的女子,他不想给自己太大压力。而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多半是他上网或读书,女友帮着妈妈做家务或打扫卫生,或者一个人吃零食看电视。褚宾觉得婚后的日子也应该是这样的,平静,安心。

褚宾和副总带着纪去北京汇报工作,是一趟轻松之旅,工作之后接待单位带领他们吃美食玩游乐场。纪完全天性绽放,在摩天轮上不下来,褚宾说,没见过你这么贪玩的。纪红着脸庞,头发乱乱地说,谁不爱玩呢,有时只是不敢玩罢了。褚宾慢慢回想她的话,有时只是不敢玩罢了。晚上接待单位安排去夜总会,纪知趣地不参加,褚宾半路回宾馆找她,见她在酒店门外捧着一瓶酸奶,抬头看星星。褚宾说,你还挺会享受呢。纪笑眯眯地说,领导你喝吗?我请你。这种酸奶很好喝,是瓷瓶的,上面封着一层油纸,用吸管扎进去,吸的时候好像带着风箱声。褚宾也跟着喝酸奶,抬头望闪闪的星空。出差回来,纪请假,褚宾问,为什么事?纪明显犹豫了一下,说,家里的事情。褚宾仍追问,家里的什么事。纪抬眼看着褚宾说,我妈妈的忌日。褚宾问,和男朋友一起去吗?纪说,不,我自己去,他工作忙。褚宾说,正好我明天家里有事,捎你一段吧。纪说,谢谢,不用的,我坐车去就好了,不麻烦你了。褚宾说,不麻烦,你9点在你家门前1路车站等我吧。

第二天,纪捧着满怀的鲜花站在车站,小小的黑衣快淹没在花从中。一路纪无话,褚宾在车里放了一点轻音乐,亦无语。到了墓园,纪先去墓园看门处,从包里拿出一个保温盒说,张大爷,给您做了点猪手煲,炖的很烂糊。叫张大爷的人笑笑地接过问,孩子,这个周日你还来吧?纪说,来,我和庚涛一起来。张大爷说,好,那我给你准备点农家菜,到时等你。纪回身对褚宾说,要不您在车里休息一下,我会尽量快点。褚宾说,我和你一道进去。纪妈妈的墓园在最深处,他们走了好久,墓前只刻着纪如云的名字,另一侧是空的。纪放下大捧的花,点燃一支烟,吸了几口亦放在妈妈墓前。慢慢开口说,妈妈,我要结婚了,不知道可以走多久,但我尽量做得好些。从始至终,纪都平静平淡,然后起身离开。回程的路上,纪亦无语。褚宾将纪拉到爸爸常去的会所,找了一处安静所在可以吃饭聊天。中午时庚涛的电话进来,只听纪说,我去看过妈妈了,也告诉张大爷我们周日还会再去。褚宾点了清淡的小菜,纪仍旧吃得很慢,偶尔抬头看看褚宾亦无话讲。最后趴到桌面上,轻声说,觉得有点累了。褚宾伸出手臂想抚摸纪的头发,却发现自己的手是抖的。

8月底公司轮流着去北戴河休假,整日泡在海里,上岸便是吃海鲜,神仙一样的日子。纪像一尾鱼,扎进海里便难见踪影,两天下来,脸便晒得红彤彤。大家一起疯骑自行车,去小岛漫步买海星,一早起来看日出,放飞鸽群,半夜打扑克吃烧烤。快要离开的前一天,褚宾在一处荒凉海岸找到纪,这个女孩子穿着牛仔短裤,细细的两条腿,随着浪花跳来跳去,风鼓起她的白衬衫,两只脚丫像海底的贝壳,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看见褚宾走来,张开笑脸风将她的长发吹起。两个人坐在沙滩上,听海涛的浪声,看海鸥飞翔的翅膀,久久无声。褚宾躺下来,纪回身看看他,也慢慢躺下来,望着天空,阳光强烈。褚宾侧过脸,看到纪闭上眼睛,纤长的身体,一起一伏的呼吸,慢慢说,我喜欢你。纪也侧过身,问,你说什么。褚宾笑笑没有再讲。纪跳起来说,领导这附近有个小庙,我领你去逛逛?进得庙门,纪在佛前驻立良久,出得庙门,转头对褚宾说,领导刚才我在佛前为你求过了。褚宾笑着问,替我求什么?纪说,祝你幸福。和你的女友相爱结婚,生个漂亮的小女孩,我觉得你会是个特别好的爸爸。褚宾笑。

回到正常生活秩序,庚涛宣布了要结婚的消息,大家才知纪与庚涛是一对,大开庚涛玩笑,怪不得你调走了,把下属搞成老婆了,不走怎么领导啊。这秘密守得挺好啊。怪不得谁介绍女朋友都不去,泡上年轻女员工,别不是人家一进公司门,你就看上了吧?婚礼筹备时,纪没有请过一天假,仍旧如常上班,褚宾每天看着办公室落地窗外的纪,一天天过去。有一天下午,褚宾看着落地玻璃外的纪,在线上问她,下午有时间吗?找你有事。纪抬眼看了眼褚宾,然后在线上和他说,领导,聪明如你,有些事何必要说?褚宾说,那不一样,我真的有事。

还是在上次的会所,两人对坐喝茶。纪慢慢开口,妈妈独自抚养我长大,我不知道父亲是谁,20岁大学毕业应聘咱们集团,庚涛是主考官之一,我前后笔试面试7次,每一次都是庚涛电话我,告诉我哪里注意,哪里要怎样。我刚上班,妈妈脑溢血,庚涛帮我垫付了医药费,之后的两年庚涛陪我照顾妈妈,并为她下葬。我从小到大没有穿过新衣服,我现在穿的用的,都是庚涛为我安排为我买。庚涛的妈妈不同意我们在一起,认为我出身不好,孝顺到从不对妈妈说不的庚涛,坚持要娶我。在你这样富人家孩子眼里看来,这些都不算什么。可是他给予我的一份是无言的恩情,给我一份我从不敢奢望的安宁生活。褚宾轻轻握住纪的手背,轻声说,我只希望你幸福。你让我知道,有一见钟情,喜欢一个女人真的可以心痛。要谢谢你,能够遇到你。纪说,我要辞职了。褚宾说,不,不要,我已经申请调回分公司,你安心在这。纪说,不,我是真要辞职,我想自己做点什么,就是为虚荣,我得证明自己能做什么,不让庚涛在他妈妈面前抬不起头。两个无言,出得门来告别。而在这之前,褚宾找到女友告诉她,耽误你8年的光阴,非常对不起,我们分手吧,我不能给你幸福。

纪出嫁时,褚宾到席,酒店服务员指着礼宾台前纪的大幅照片说,这新娘子真漂亮,你看她的眼睛,那么清澈,好像会说话。褚宾也站在那凝望着这个25岁出嫁的美丽女子,正弯了眼睛对他微微笑着。那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