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政放权提速

7月5日，周六。9时未到，环保部副部长吴晓青率6位司局级干部，已候在中央编办A6会议室。

他们不是来开会，而是被“约谈”。在国务院督查组的10项既定工作程序中，“约谈”并非常规任务，仅“根据需要”进行。

第一督查组相关成员主持了这次谈话，议题只有一个：取消和下放审批权。

此前，督查组还分别于6月28日和7月4日约谈了国家海洋局、国家测绘地理信息局、国家能源局和国家粮食局等部门。

在此次国务院督查中，取消和下放行政审批事项、推进“简政放权”政策的落实，被列为19项重点督查事项之首。发放给受督查部委及省区市的调查问卷中，10项问题的前4项均与行政审批制度改革有关。

“约谈”

7月5日上午的约谈分为前后两组，从9时开始，由中央编办相关人员组成的专项督查组，对环保部和住建部分别进行了一个小时的谈话。目的是敦促两部委把审批事项减下来。

督查组成员人手一份“行政审批事项清单”，开场便直奔主题：“请各位领导来，就是因为贵部门离完成任务的目标还有距离。”

督查组并非第一次如是表示。几天前，国务院第一督查组进驻住建部和环保部时，行政审批制度改革专项督查组曾专门就此提出意见。

6月27日，住建部前后两位部长姜伟新和陈政高工作交接的当天，督查组在两位部长及各部门负责人的工作汇报会上指出，住建部行政审批事项为23项，其中行政许可16项，非行政许可7项。

督查组认为：去年至今，住建部才取消和下放2项行政许可，“进度滞后，贡献率低”。7项非行政许可拟全部转为内部管理事项，这“不符合国务院有关文件要求”。在关于经济发展和就业创业创新的721项重点取消下放事项中，住建部涉及11项，但却没有一项被该部列入今年的工作计划。

姜伟新坦言：“这点到了我们工作不足中的要害。”

“行政许可”即通常所称的行政审批。依据《行政许可法》，行政许可是指行政机关准予公民、机构从事特定活动的行为。“非行政许可审批”为除法律法规界定外的行政审批事项。“内部管理事项”则为政府对政府或相关事业单位产生的事项。

从去年4月?12月底，中央编办和国务院审改办花了整整8个月时间，对中央60个部委的行政审批事项进行了摸底核实。最终确立国务院各部门正在实施的审批事项为1235项，其中行政许可866项，非行政许可审批369项。

行政审批制度改革，就是要尽可能取消和下放这些审批事项，减少政府对微观经济活动的直接干预，激发市场主体的活力。总理曾表示：“行政审批制度改革是转变政府职能的突破口，是释放改革红利，打造中国经济升级版的重要一招。”

在去年总理承诺本届政府将削减1/3行政审批事项的基础上，今年针对促进经济发展和就业创业创新，选择确定了36个重点部委，国务院要求其将削减比例提高到1/2。据此目标，住建部目前的“成绩”仍有提升空间。这成为督查组单独约谈的原因。

约谈中，住建部副部长陈大卫表示，自2000年以来，住建部陆续分6批一共砍掉172项行政审批事项。

在住建部的23项行政审批事项中，可以分为三类：“管企业”、“管人”和“管其他”。“管企业”包括建筑业企业资质认定、房地产开发企业一级资质核定等；“管人”即建筑师、规划师、物业管理师执业资格认定等；“管其他”则包括部分城市规划审批、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审批，等等。

督查组建议，根据国外经验，企业资质和人员资格审批都由协会干，住建部可以考虑将这部分职能剥离出去，腾出手来“强化城市规划等的管理。”

住建部法规司副司长周韬提出：“我们担心的是弄虚作假，影响整个市场环境。”督查组回应说，每一项审批事项取消和下放都要认真研究，“尊重规律，实事求是”。

这样的态度同样贯穿于环保部的约谈中。

此前督查组进驻环保部，提出行政审批制度改革相关要求后，该部迅速研究着力空间。5日约谈时，副部长吴晓青即表示在原有基础上再取消下放1项审批，并计划取消两项其他事项。

听完拟取消下放的名目后，督查组认为：“跨省事项不能取消！”

这两项“跨省事项”即“500千伏及以下交流电网项目环境影响评价文件审批和跨省500千伏及以下交流电网项目竣工环境保护验收审批危险废物越境转移核准”事项。

督查组商议后认为，这样的审批事项如果取消，会导致无人监管，可能带来环境隐患。另外，还有18项涉核事项，督查组认为也“绝不能放”。

环保部一共有34项行政审批事项，已完成4项，仍有13项差距。但督查组认为，数量要求看似硬杠杠，其前提仍是“该放的放，不该放的坚决不放。”取消下放不搞“一刀切”，具体到各部门应根据实际情况作具体分析。

国家能源局总工程师杨昆在约谈中表示，无论从深化改革、释放经济活力的角度考虑，还是从“保护干部、减少腐败”出发，党组同志思想高度统一，“不该批的一律不批，能下放的统统下放”。

去年以来，国家能源局先后有5名司局级以上官员落马，外界多指其与审批权寻租有关。能源局的审批权过多也一直广受诟病。

走访

6月27日上午，督查组来到山东省聊城市政务服务中心。在工商登记注册窗口，工作人员许晓菁告知，自3月1日商事登记制度改革后，企业登记注册的业务量增加了38%，“主要是个体、私营企业。”

在企业投资审批窗口，聊城市发改委工作人员巩振兴说，他这个窗口的业务少了40%。

一增一减，降低了准入门槛，缩短了办事流程，提高了服务效率。许晓菁说，只要材料齐全，300万元资金以上的企业，通过“四证连办”两天就能完成。

去年至今，各地加快了行政审批事项的改革，上海对应取消了58项，江苏取消了48项，浙江取消了34项，山东取消了34项。

结合取消下放权限，一些省市还开展行政审批一体化改革试点，如嘉兴将市级审批权限全部下放到县市区，直接减少一个完整的审批层级，审批效率大为提高。

根据部署，此次国务院督查组主要关注行政审批事项取消和下放的效果，以及事中事后的监管办法。为了更好摸清一线情况，督查组还进行了大量明访和暗访。

在住建部行政审批集中受理办公室，不足20平方米的屋子里挤满了人，地上堆放着一捆捆厚厚的审批材料。6月27日那天，江西省住建厅一下运来了36件审批项，每件都有数本七八百页的材料。根据住建部门现有人员和企业资质审批内容，这些材料包括人员名单、身份证复印件、毕业证复印件、劳动合同、人事档案证明、人员社保缴纳情况、人员历年业绩等。

工作人员说，各省一般会集中送审，如江西省为半年两次。也就是说，江西各地报送的材料，在省厅即需耗费至少3个月时间，还不包括从区里到市里的报送时间。

“很受煎熬。”北京市一家造价企业负责人告诉督查组，为取得资质，从区、市到住建部，前前后后已等了8个月时间，其间没有任何进度公告或通知，只能自己在网上不定期查询。

更让这位企业负责人难以接受的是，北京市和住建部的网上申报平台为两套完全不同的系统，两个平台都必须一个字一个字地录入，还不能保存，错了一项内容，就前功尽弃，又必须从零开始。由于企业有数百人，仅在这个申报平台上把这些人的信息和业绩录入，就花了大量时间。

这样的实地调查情况让督查组成员心情沉重。在当天下午的座谈会上，督查组成员当场向住建部10余位司局长指出：“这种审批需要提供的材料太多太烦，效率太低了，要瘦身。”

中国中小企业协会会长李子彬认为，简政放权，主要是减少行政干预，要把权放给市场，而现在不少地方的审批权仅仅是从上一级政府下放到下一级政府，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并没有得到充分发挥。

他告诉督查组，有些项目名义上取消了，但把审批改为前置性备案，不完成备案就不能做，还是变相审批，“不少企业反映这是‘明放暗不放，放小不放大’，政府‘没撒手’。”

提速

7月6日，第一督查组向6个部委反馈了督查意见，其中向国家发改委反馈意见的第一条，即为行政审批改革的力度有待加大。

国家发改委主任徐绍史当场表示：“我们在行政审批改革力度上确实还有空间和潜力。我们会高标准、严要求完成任务。”此前，国家发改委已于4月和6月分别举办了两期针对行政审批制度改革及简政放权的培训班，7月16日又举办了第三期。

徐绍史认为，简政放权的首要前提是“转变政府职能”，只有在理念和制度上转变了职能，改革才能落到实处，“发改委会用更大的精力和更大的力度推进改革”。

两个“更大”背后，体现出加速改革的承诺和迫切性。纵观改革开放后的30余年，转变政府职能一直是推动中国释放增长活力的源泉。2013年全国“两会”结束后的第二天，总理便主持召开了第一次国务院常务会议，主题就是研究加快推进政府职能转变事项，“简政放权”成为本届政府开门第一件大事。

随后一年里，国务院机构改革有序实施，分批取消和下放了416项行政审批等事项，修订政府核准的投资项目目录，推动工商登记制度改革。与此同时，各地积极推进政府职能转变和机构改革，大幅减少行政审批事项，释放经济活力。

这并非易事。历届政府曾多次推进行政审批事项改革，取得了不俗的成绩，但同时也出现“此消彼长”的情形，“企业负担没有减少，寻租空间没有缩小”。

国家行政学院教授汪玉凯认为，过去的行政审批事项改革存在两个问题：一是行政审批改革基本上为各地方、各部门的自我改革，减什么，减多少，自己上报，自行决定，难免避重就轻。二是一些部门把很多审批事项分解成很多小项，关键的、核心的不取消，取消的都是细微的、不重要的，导致很多地方改革成效并不显著。

“这就像一个人右手拿刀砍自己的左胳臂一样，割自己身上的肉是十分痛苦的。”汪玉凯说。

此次国务院督查，专门设立了8个行政审批制度改革专项督查组，分赴部委和地方展开督查。督查中几乎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督查组和部委省市的目标高度一致：“该放的放，该让的让。”

国税总局局长王军表示，今年将取消小微企业税收优惠政策的审批，将其改为备案。

国土部部长姜大明表示，今年将进一步优化国土部审批权限，如由每年分批下放土地指标改为一次性下放。

财政部决定3年内取消下放包括会计师事务所审批在内的11项行政审批事项。

经督查组意见反馈和约谈后，住建部党组研究决定，对涉及8项人员资格的审批事项将“全部取消”，今后由行业协会自律管理。

“下一步，要研究和明确行业组织有序承接的问题。”督查组相关成员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