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元,16岁少年残杀11岁少女

对生命的漠视以及对人的尊严的践踏,是最可怕的｡

没有主角的生日会

2006年7月15日,上海多云转雷阵雨,不是一个好天气｡

上海市金山区枫泾镇某小区里,很多居民驻足于一处阴暗的弄道――这里正在举行一场笼罩着悲痛的生日会｡生日会的主角――11岁的女孩娇娇,3天前走入这个小区,就再也没有出来｡

家住浙江嘉善的娇娇的家人,围在一块生日蛋糕旁,泣不成声,悲痛欲绝｡蛋糕上的生日蜡烛把“祝女儿娇娇11岁生日快乐”几个字映得分外鲜明｡娇娇的爸爸泪流满面地对着蛋糕说:“娇娇,本来爸爸答应你接同学到家里为你过生日的,可现在,只能在这里过了｡”自发围上来的小区居民,别过脸去,不忍目睹这心酸的一幕｡

十几个小时前,少女娇娇的尸体,刚刚在这个小区的弄道里被发现｡她离自己的11岁生日,永远隔着3天的距离｡

看不到危险的文明小区

2006年7月12日,阳光灿烂｡这天,是娇娇一个好朋友的生日,她对妈妈说:“妈妈,开学后我就要回老家上初中了,以后难得和小学同学见面,今天好朋友过生日,我要送一本笔记本给她,写上心里话,以后分开了也看得到｡”她又侧过头跟爸爸撒娇说:“爸爸,大后天,就是我的生日了,记得到时候要买一个最大最大的蛋糕啊!我要邀同学们来家里玩!”但是,仅仅几小时后,这朵含苞待放的小花,就在阳光下被残忍地蹂躏而凋零｡

因为娇娇的好朋友家住上海枫泾,下午2点半,爸爸开车把娇娇从浙江嘉善的家中送到上海金山枫泾镇某小区,亲眼看着女儿欢快地晃动着装笔记本的袋子,走了进去｡阳光下,娇娇脚上银灰的鞋子一闪一闪,一切都那么祥和――这里连续9年被评为文明小区｡

爸爸放心地离开了,可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欢快地奔进小区的最后背影,竟成为女儿留给爸爸一生中最后的定格,最痛悔的一幕!

下午4点,娇娇爸爸发现女儿并未到同学家,像人间蒸发一样失去了踪影｡夫妇俩急忙从嘉善赶到枫泾,开始疯狂寻找,打遍所有同学家的电话,找遍所有女儿可能去的地方,问遍每一辆从嘉善到枫泾的长途汽车,娇娇依然音信全无｡夫妇俩有种不祥的预感,在报上登了寻人启事,又把启事贴在小区｡直觉让父母认定娇娇还在小区内,凌晨4点,焦急了一夜的夫妇俩,又开始第二轮艰难的寻找,亲友们也自发赶来,几十人搜寻着小区的每个角落｡担心娇娇被拐卖,大家还把搜寻范围扩大到嘉善､嘉兴､青浦､松江甚至杭州……

人们怎么也想不到,昨天阳光下不足百米的路程,竟是娇娇从人间到地狱的瞬间――她不幸地遇到了住在小区的嫌疑犯小万｡

“形迹”并不“可疑”的嫌疑犯

16岁的小万,白净清秀,瘦弱斯文｡12岁时,因为父亲,父母离了婚,他跟随母亲一起生活｡在老师眼里,他是个不爱读书､爱玩游戏的学生,今年3月辍学在家｡

小万的初中班主任李老师对小万印象很深,“他很聪明,就是不用功,爱玩网络游戏｡”小万母亲因此控制小万的零花钱｡初一下学期,学校收费时小万向母亲多报了数目,他甚至从家里抽屉偷偷拿钱,去网吧玩游戏｡

到了高中,小万借了同学的游戏机迟迟不还,原来他把游戏机卖了,得来的钱玩游戏用掉了｡接着,小万又“拿”走同学手机,但这次没来得及卖掉就被发现｡2006年3月,又发生了更严重的事:小万和同学合谋,谎称物理老师要向同学收取每人65元资料费,骗到1700多元!这些钱,他全都“贡献”给了网络游戏｡

小万因此退了学,去舅舅开的模具厂做学徒工｡7月初,小万辞去这份“又脏又累”的活｡“12号那天,我去网吧玩,后来没钱了就回来,正好碰上她｡”几天后,在看守所里,小万回忆那一两个小时的情节时,一脸冷漠,语调平缓,平静到仿佛在诉说别人的故事｡他居然还替自己“惋惜”――“要是能晚一分钟,让我看不见她,不就没事了……”据他交待,7月12日上午,他去网吧打游戏,到中午时钱花完了,就从网吧出来,漫无目的地在小区里闲逛,正好碰到了准备去同学家的娇娇｡小万见她单身一人,提着一个白色塑料袋,袋内有皮夹子,便想“弄点钱花花”,便上前搭讪｡得知娇娇要去同学家,小万便以带路为名,将娇娇骗到自己家里,将她残忍地杀害｡“我只是想问她‘借’点钱｡她一叫,我怕别人听见,就勒住了她的脖子……”小万最终从娇娇身上拿到了50多元｡

在凶残杀害了娇娇后,小万把尸体塞进家里装米的蛇皮袋,拖出门外,丢在自行车库后面的闭塞弄道里｡之后,他若无其事地继续日常生活｡母亲下班时听说一个女孩在小区里“蒸发”,回到家后又发现小万脏了的衣服和家中少了的米袋,连忙盘查小万｡但小万用一些理由搪塞了过去｡14日下午,娇娇的亲属和警方终于在弄道里翻开了包裹娇娇尸体的蛇皮袋｡当时,小万夹杂在人群里一起看热闹,淡然地看着娇娇的家人崩溃昏倒｡

18日早上,小万找到新工作,开始上班,晚上像平常一样安然入睡,直到警察到来将他从熟睡中惊醒｡即使在看守所,小万也从来没想到过曾经挣扎在自己手中的女孩｡“从来没想过｡”他肯定地重复着｡

连经验丰富的刑警都感叹:“我们常说犯罪嫌疑人形迹可疑,可两次排查,小万表现得并不心虚｡”

沉重的永别

7月25日,娇娇火化｡那是父母第一次见到遇害后的女儿｡娇娇穿上了美丽的裙子,像个沉睡的小公主｡火化后,父母把娇娇的骨灰送回家乡庙里,许多朋友自发赶来送她最后一程,娇娇的祖爷爷坐在地上嚎啕大哭,96岁的祖婆婆不顾家人的劝阻:“我爬,也要爬去送我的娇娇!”

那一天,本来天气晴朗,中午时阳光普照,可就在娇娇的骨灰放进庙里的一瞬间,倾盆大雨洒了下来,雨水混合着泪水,雨声伴随着哭声,娇娇爸爸哭着问:难道老天也在落泪?

“如果想妈妈,就出现在妈妈梦里吧,这是妈妈对你的惟一要求｡”葬礼上,妈妈哽咽着念着亲手写给娇娇的祭文,“以后的日子,晴天的云是你的身影,雨天的雨是你的情绪,妈妈天天都能看到的｡”妈妈不肯让别人代念,“平时娇娇写作文都要问妈妈这个怎么写啊,我再哭也要自己念给她听｡”

25日傍晚,枫泾夕阳里,天边云霞飞掠,美丽而短暂｡

上海市公安局逮捕了嫌疑犯后,所有娇娇的家人朋友都肯定凶手将会被严惩,这让娇娇的爸爸妈妈多少有点安慰｡但是很快,一个事实再次将他们击倒:嫌疑犯小万不足18周岁,属于未成年人,按照刑法规定,就算他罪大恶极,也肯定不会被处死刑｡

娇娇爸爸那一股悲愤只能化作无助的仰天哭泣:“娇娇死得太冤了,这场公道该怎么讨回?”早已哭不出声的娇娇妈妈,用嘶哑的嗓子一遍遍地说:“居然是一个孩子!居然是一个孩子!”

娇娇父母不断自责:“我们从小教育女儿学会自我保护,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说话,更不要随便上别人家里｡但是,怎么也想不到会在小区里出事,会去防范一个看上去还算善良规矩的孩子!我们教育女儿做一个善良的人,可正是这善良让她送了命｡早知如此,真不如教她自私一点,告诉她任何人都不可信任!”

娇娇的姑姑,在一旁颤声发问:“难道,我们只能靠这样的教育与寸步不离,去保护我们的孩子吗?假如有一天,连孩子的世界都处处设防,没有人对陌生人施以援手,那究竟是教育的成功还是失败?”

从找到娇娇遗体那天起,爸爸妈妈就再也不敢回家,家里到处都是孩子的身影｡娇娇父母把生意停顿下来,“生意赔了,可以再赚,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可现在,我们怎么过下去?”受不了这个打击,娇娇的爷爷奶奶相继进了医院,悲痛几乎要摧毁这个家庭｡

而发生了命案的枫泾镇上,居民们开始教育年幼的孩子不要给陌生人开门;更多的父母,特别是那些家有女儿的爸爸妈妈,眼神里都掠过阵阵忧郁……

当“杀人” 成为“游戏”

一个16岁少年,为什么居然如此冷酷､冷血､冷漠甚至是冷静地杀害一个11岁的少女?追踪这个少年嫌疑犯的成长,几乎每一次劣迹,都与网络游戏有关｡小学四年级时,从乡下转学到枫泾镇的小万第一次接触到了网络游戏｡很快,他就沉迷于此｡在他交待杀害娇娇的动机和手法时,“网吧”､“游戏”这些名词一再被他提到｡即使在看守所,他还念念不忘:我最爱玩“热血江湖”｡

小万迷恋的“热血江湖”究竟是个什么游戏?从“热血江湖”网站得知,玩家首先要在刀､剑､医､枪等4项职业中选择,决定人物的基本能力并练习相关武器对应的武功,还要选择正派或邪派,以便进行各种战争｡小万心目中的好朋友,全因为游戏才玩在一起｡小万已经玩到45级,他最好的朋友已经是50级｡“他比我强｡”看守所里,小万谈及此事仍表艳羡｡

“热血江湖”标榜轻松幽默,但上海市少管所教育处主任胡骞骜却脱口而出:“那是一个暴力游戏｡”在“热血江湖”网站上,各个玩家热烈讨论着刀剑枪哪种武器杀伤力更强､命中率更高,又杀了多少怪物,练到了几级,一个玩家还向同伴抱怨:“昨晚有人连杀了我十几次｡”

耐人寻味的是,许多游戏玩家提及“热血江湖”时颇为不屑:“在网游中,它的暴力级别并不算高｡”在“2005年度十大暴力游戏排行榜”中,“热血江湖”果然“低级”,远远地排在后面｡在一个被某些玩家视作“2006年最新恐怖游戏”的一个游戏简介上,写着:“吃人或被吃,你自己选择!”

小万诱骗并抢劫善良的娇娇,还采用了一系列恶毒凶残的手法,甚至杀人抛尸｡这些手法从哪里学来的?采访中,小万抬了抬眼皮:“影视剧里不是经常有?”

参与逮捕小万的金山公安分局刑警说:小万是他们抓捕的犯人中最快承认罪行的人｡从他家到枫泾派出所,一路上小万没说话､没表情,审讯人员一问:“你干了什么事?”小万平静地答道:“我杀人了!”小万从杀人到被捕的镇静自若,莫非因为他想到的只不过是一个游戏场景?

采访中,记者随机走进一家网吧｡正是下午4点左右,店中近200台电脑前有将近一半坐着的是不到二十岁的青少年,三分之一在玩游戏,显示屏上不时出现血肉横飞的画面｡

网络游戏对青少年的危害究竟有多大?

“太大了!”据胡骞骜介绍,在暴力游戏中,人的生命价值被降到最低,暴力成了解决问题的惟一手段,青少年心智发育不成熟,容易被不正常的价值观同化｡“人生被解构成:买武器､提升装备､杀人､再杀人｡”

一进入“热血江湖”网站,有一行字很醒目:世上无所谓善恶,只是每个人心中有着不同的想法｡

“对他人生命的冷漠,在当今少年犯中普遍存在｡小万是把少年犯身上普遍存在的要素发挥到了极致｡”胡骞骜认为,这与影视､网络游戏等呈现的暴力文化有密切关系｡“对传统秩序的蔑视,对犯罪行为的轻视,对生命的漠视以及对人的尊严的践踏,才是最可怕的｡”

我们所面对的,不仅是小万的个案,而是暴力文化正在侵蚀青少年的精神世界,把越来越多本该是祖国建设者的青少年沦为破坏者的现实｡希望本案,能给更多的人以思考｡希望这样的悲剧,能早日不再发生｡

(责编/陈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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