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言说的一年

时间:2022-09-15 03:36:25

2008年很极端,悲喜交加,各种可能的情绪,中国人在一年里统统体验。

开年 乍寒还暖

新年的第一个月是中国人采办年货的时候,但2008年1月,大家都在谈论天气。上海的天气预报员在通报完本市的天气之后,还要带观众看看南中国的气候状况;出租车司机和以往一样,在繁忙时段追听交通台,DJ播完本市路况之后,也要告诉大家,有几十万人滞留在各大车站,有多少机场已经封闭。春节还没到,我和城市里的人一样,忙着上下班,盘算年终奖,在回家路上听到这些消息,想起那些家在千里之外的人们,觉得今年的春节是属于城市的,不知道有多少人能按时返回乡下。

1月12日,贵州出现24年来罕见的雪凝天气,天气寒冷、道路湿滑,省气象台逐步把道路结冰预警信号从黄色升级为橙色,大部分高速路段封路禁行。接着是宁夏、湖南,连处在北回归线上的广州也被拉进了寒冷的风眼,外来工住进了体育馆,部分街道已经封路。谷歌不失时机地推出了春运地图,即便每年的1到3月是中国交通部门的阵痛期,人们早就习以为常,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次春运称得上是建国以来最严峻的一次考验。谷歌地图上,北中国挂着太阳,南中国被汽车图标和雨雪图标覆盖,这场大降温全无征兆,突如其来,火车站不再是回家的通道,反而变成围城,把支援城市化运动的外乡人围困在异地。

一个记者朋友去青岛采访,跟着民工们返乡,他的传统小年腊月二十四注定只能在火车上度过。所幸的是,他的电话还能接通,他含糊不清断断续续地告诉我,经过32个小时的颠簸,他和外来工们终于到达了中转站长沙。一票难求、天寒地冻、缺水缺电、遭遇黑车、爬山涉水都是这一路上的关键词,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是这一路上的风景,但无论路多么难走,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家。在列车启动之前,他已经在车里坐了将近10个小时,列车原定于1月29日上午11点20分发车,但直到晚上8时45分左右,火车站的广播里才传出车已到站的消息。“人潮立刻涌了上去,但是没有推拉,没有秩序混乱,10分钟后,火车就出站了。”他说,这里比上海冷得多。

报纸上登出消息,湖南郴州已经停水停电整整6天了,一个居民区的人已经多天没有洗过澡。早晨上班,同事对我说,现在肯定是发电机卖得最好的时候。其实他不知道,有很多人得点着蜡烛过年了。晚上,我在一个河南饭馆和老板聊天,他的家在郑州乡下,冰天雪地,但幸好通讯还没有中断。“运气很好哇,有个亲戚在我们家寄存一台做棉花糖的机器。机器上有两个小蓄电池,可以把那两个蓄电池拆下来,拿来照明。”说完,他又进了厨房忙碌。我想他春节是不会回家了。

部分小超市里已经摆上了红十字会的捐款箱,满满当当地放着零钱,这些钱能买多少方便面送给雪灾灾区的人们呢?总理去了湖南,在车上,他感谢人民。郴州市委、市政府也通过电台向市民宣读了公开信,就因冰冻导致全城停水断电给居民生活带来的困难和不便,向市民致歉。无论是自责还是自省,都解决不了现实问题,但起码带来亲切感。2008年就这样开年了,乍寒还暖。

“5・12”穿越灾难

一个在上海工作的自贡朋友,联系复旦的校友买了几十箱药品,打算邮递到成都,又不知道该由谁来接收。吃饭的时候,他问我,能不能找到当地NGO的联系方式。别无他法,上网查吧,搜索引擎突然变得好用,输入“成都NGO”,查出一堆联络方式,很多信息在这个时候前所未有的透明。电话打过去老是占线,两个小时后才接通,接电话的工作人员姓刘,他已经快失声了,苦笑着说,这几天把一辈子的话都说完了。

5月12日之前,只有熟知历史和神话故事的人才知道汶川,大禹从这里走出来治水之后,它就变成了一个生僻的地名。但69227人遇难,374643人受伤,17923人失踪,13亿人共同经历震痛。有时候,天灾比战争更无情。一个志愿者在博客上写道:“我第一次对‘谢谢’麻木,也忘记了说‘不用谢’、‘都是我们应该做的’,这个时候,做得再多,也只会觉得自己无能为力。”我没有经历过死亡,无法揣摸和体会他的心情,那些在救灾第一线的志愿者才能感受到穿越灾难的艰辛。

“我在九洲体育馆,忙得很,这边灾民太多,听不清楚,不和你说了。”这是57岁的胡开华留给家人最后的一句话。5月14日晚9点多,绵阳九洲体育馆灾民安置点门口,忙碌了8个多小时的志愿者胡开华一头栽倒,再也没有起来。这样的故事直到5月底还在陆续出现,让无数人动容,这些伟大的事,对志愿者而言,可能只是人性的正常反应。

荒诞的新闻也在继续出现,中国工商银行绵阳涪城支行弄虚作假,将为该行职工购买的56双耐克运动鞋(价值2.85万元)的销售发票中的商品名称填写为雨衣、雨靴和雨伞,之后在其上级安排拨给的“抗震救灾特别费”中报销了这笔开支。“耐克门”的爆出,与其说是国家审计部门铁面无私,不如说是银行“智者千虑,偶有一失”,滥发福利撞上了枪口。管中窥豹,可见一斑。灾区乃至全国人民都在倾囊而出,银行却在福利腐败。但问题是,如果不是长期以来的习惯使然,为什么有人可以如此驾轻就熟?这则新闻注定会在众志成城的抗震报道中被淹没掉,最好以后再也不要发生。

5月15日,地震发生后70个小时,来自云南的救援队员在地震废墟中救出了北川县曲山小学7名孩子。5月18日上午9点,四川省彭州市龙门山镇两名被困长达139小时的遇险老人――何年华、何立详,被驻豫某机步旅官兵成功救出。看着这些生命的奇迹,让人觉得充满了希望。也许明天、后天,还会有新的奇迹出现。为了让一个个生命得以延续,我希望救援人员能够争分夺秒。

门户网站都推出了地震专题,5月21日,我上网,看到百度贴吧关于“全国哀悼日”的帖子有10多万篇。其中一名网友“让我们的留名拼凑出中国地图”,数千人跟贴,包括了中国几乎所有城市和地区。这是2008年最值得纪念的一幅地图,普通人面对灾难能做的很少,但却可能意义非凡,既安慰自己,也觉得这样能告慰逝者。

8月中国加油

电视上的北京看起来仍然空气不怎么好,但还有几个小时,奥运会就要开幕,人们希望开幕式能够精彩,蓝天也快点出现。这天晚上没有人唱K,所有的K厅包房里都坐满了看直播的人,李宁担任火炬手的消息通过各种渠道被提前曝光了,一个体院毕业的同事猜测,他会穿着当年的比赛服出场。这当然没什么可能,但所有人都等着看他,火炬点燃的时候,肯定是自豪感蓬勃而出的时候。运动员真是个有趣的话题,全世界80%的体育明星在退役后,身上的光环也随之消退,只有在各种纪念日和赛事期间才会有媒体登门造访,让他重温往日的辉煌。乔丹近年的曝光率越来越少,经常见报的是普拉蒂尼,可他早就不是运动员了,算是

个政客。在世界范围内,李宁也称得上是运动员转型为商人最成功的范例,他是运动员的典范,也是普通人的榜样,这样的人来点亮火炬,最合适不过。

当中国申奥成功的时候,人们都盼想2008会成为这个国家的新起点,在经历雪灾和地震后,又盼望奥运是否极泰来的拐点。奥运真的来了,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观察和判断。“给我十六天,送你五千年”,这是《南方周末》的标题。从开幕式来看,张艺谋似乎真的做到了。而我想知道的是,奥运会到底是不是两个黄金周,但单双号限行令证明在电视机前支持奥运会是主流动作。但北京人没都待在家里看电视。直播的北京火炬传递画面里,街头观看人流呈现出数月以来难得的“混乱”,警方让观众人群得以接近到离火炬只有两三米远的地方,姚明在天安门前一度难以与下一棒完成交接。

摩根大通的研究员亲自走访北京的街头巷尾,以第一手材料带来了媒体喧嚣之外的奥运都城实况,他们举出新前门大街的例子说,赶在奥运前100天开街,“用意不言而喻”。但让普通人感兴趣的还是金牌之争,就像刘翔的脚踝和菲尔普斯的肺活量一样,充满悬疑,让人好奇和好胜。

北京友人情绪有点复杂地说:“奥运终于完了,我又可以每天开车上班了,只要全部车辆又都回到路上,相信北京很快又会回到以前那无可奈何的状态里。”或许会。只要车辆单双号管制期限过了,或许北京真会回复到以前“交而不通”的状态。16天的奥运,为接待全世界而筹备了整整7年。这段不能算短的筹备期,也可列为30年开放以来北京现代化进程加速最快的时段。在现代化思维里,中国仍旧会在碰撞、磨合、适应的状态中学习。

回顾一下历史,和奥运类似的第一个故事是1997年香港回归。回忆一下1997年7月1日那时普通中国人脸上的表情吧,与现在讲述奥运会的中国人脸上的表情是一样的,自傲和自豪。第二个故事是2001年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我清晰地记得我们那一代的年轻人热火朝天地议论着当时流行的汽车车型,我们已经把自己当成潜在的汽车购买者,尽管当时私人汽车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奢侈品。

无论如何,简单看奥运是这一年最舒适的生活方式,在悲喜交加的2008,这尤为重要。奥运之后,中国还会讲述什么故事,那又是另一种期待。

年底 

生活不堪重负的重庆的哥大概没有料到,他们在11月3日那天的罢运将会掀开全国一连串出租车罢运的序幕。最近的一起发生在11月20日,广东省汕头市出租车司机集体停运,第二天,数百名司机聚集在市政府门前,呼吁当地政府采取有效措施打击“黑车”,整治运营市场秩序。

尽管罢运事件在全国此起彼伏,但司机们一直在用平和的方式表达利益的诉求。相比之下,甘肃陇南的则掺进了些许暴力的色彩。11月17日上午9时30分开始,陇南市武都区东江镇30多名拆迁户集体到陇南市委上访,要求对陇南市行政中心搬迁后他们面临的住房、土地和今后的生活等问题做出答复。陇南市委和相关部门的干部及时进行了接访,但未与上访人员意见达成一致。当晚,聚集和围观群众陆续增加,部分聚集人员冲击市委机关,砸坏部分车辆和办公设施。

类似的场面也曾在深圳街头上演。11月7日上午,深圳宝安石岩街道组织相关部门进行整治非法营运统一行动,一工作人员举对讲机砸无牌摩托车致司机李某撞灯柱身亡。下午千名群众聚集示威,并烧毁了值勤的警车。

2008年究竟发生了多少,官方尚未公布最新的数据。不过三年前的一组数据已经说明问题的严重性。2005年的《社会蓝皮书》披露,从1993年到2003年间,中国数量已由1万起增加到6万起,参与人数也由约73万增加到约307万。

但凡,常常夹杂暴力的阴霾,在当地官方的信息说明里,事件经常以一种线性、单向、混沌的特征显现在公众面前,公众看到的总是“群众被少数别有用心的人煽动利用”,是“一些不法分子”的“唆使、冲击”。

信息的表达方式,归根结底是一种思维模式,这种模式与此前很多的处置思维惊人相似,贵州瓮安事件曾有过,云南孟连事件曾有过,安徽池州事件也曾有过。当变成表达诉求最有效的方式时,2008年真是一个不安分的年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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