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9-15 02:12:17
1……………………………………
再回到这座沿海城市,已时隔一年。照片中的黎蓝还是那么美丽,肤白如昼,眸深若夜。轻启的红唇,若幽幽歌唱。但如今,她只是静悄悄躺在这片灰白苍凉之地,如此寂清。
林媛在我身旁不发一语。她的眼影色彩娇艳,在正午阳光下异常刺目。
这一定是场恶作剧!她恶狠狠地咬咬牙。
我却看到她的肩膀微微颤抖,便揽住她。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父亲去世后,她便成为我唯一的亲人。
黎蓝死后那段日子,我每晚都梦见她。她浑身湿透地走近我,伸出双手,凄惶地问,为什么,为什么。然后她的皮肤肿胀起来,像绽放的花朵,直到一层层撕裂,露出白骨。
每回半夜惊醒,我都会听见楼梯上的脚步声。叩击在深夜,令人不寒而栗。我知道那是林媛,她必定与我一样难以入眠。
为走出阴霾,我带林媛搬去遥远的北方。我们都想让生活回到最初模样,有钱有势,挥霍无度,没有恐慌。
可几天前我们收到一封电邮。信里要我们在黎蓝祭日来到她墓前。而署名竟赫然是黎蓝二字。
发电邮的可以是任何一个知情人,派对上的同学都有可能。我正对林媛分析着,三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不远处。那不是别人,正是莫南,秦碧,以及张崇相。
没想到他们也收到了署名为黎蓝的电邮。
我怀里的林媛忽然绷紧了身体。林樵,怎么会这样?她轻声问我,而我冷眼望着那三人。
下山路上,有个算命老头一直尾随我们。正要上车,老头突然嗖地窜到林媛跟前,用枯瘦的手指指着她身后,瞪大双眼,神情骇然。
莫名一阵寒意,我们都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看身后。
2……………………………………
不知何时刮起疾风,狠狠敲打咖啡店的玻璃。
大学毕业后我们分道扬镳,如今因一封怪异邮件重聚。在咖啡和青烟的氤氲下,往事愈来愈清晰。
我是高三那年才与林媛相认的。至今难忘,父亲接我回家时她那么高兴,亲自下厨,来欢迎我这个只小她几月的弟弟。后来我们在父亲的安排下进了同一所大学,就读表演系。
莫南与秦碧是恋人,而张崇相则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由于家境都显赫,我们五人走得很近,也都心高气傲。尤其是林媛。
林媛恨黎蓝,大家都知道。
黎蓝气质不凡,歌喉动人,是在人群里就能被轻易发现的那种。每次演歌舞剧,她都被安排出演女主角。于是林媛总发牢骚,凭什么导师将那穷鬼捧得高高在上。有次她甚至将几枚图钉塞入黎蓝的演出鞋,要不是莫南及时告密,后果不堪设想。
我知道莫南心里还是很喜欢黎蓝,虽然遭到过拒绝,虽然已有了秦碧。
大学结束得太快,还未珍惜,便成为过去。林媛在海边组织了场毕业派对,竟破天荒邀请了黎蓝。
那夜的黎蓝是最受欢迎的人,男生们频频邀她跳舞。她都婉拒,只坐在崖边的岩石上休息。
她是在看海。海水在夜里是深蓝色的,宛若童话梦境,确实很美。
我望她的背影,抽完一根烟,正想上前与她聊聊,满身酒气的林媛却先我一步跑了过去。她突然扒去黎蓝身上的连衣裙,与秦碧笑作一团。张崇相趁势对着的黎蓝按下快门。黎蓝面红耳赤地抱胸站在那里,躲避着闪光灯,不知所措地向后退去,竟失足跌下了大海。
我震惊地站在原地,竟不知如何是好。若我当时追上去,黎蓝就不会死。可林媛挡住了我,她慢悠悠地甩手里的连衣裙,玩笑而已嘛。
可这玩笑让黎蓝难以承受,坠入大海。
3……………………………………
我和林媛在家中吃早餐,莫南打来电话。
都是张崇相搞的鬼!他吼。早晨他去剧团上班,在门口看到一张黎蓝的照片。就是那张照片,黎蓝赤条条的,惊恐无助。而有这照片的,除了拍照的张崇相之外,还能有谁。
林媛怒气冲冲地拉着我直奔张崇相家。这段日子她总是神经兮兮,若这真是张崇相的恶作剧,必定会被她一顿修理。正要跨进张家别墅大门,却和慌不择路的莫南撞个满怀。
张崇相死了。
他躺在床上,喉咙被刀割开,血液已凝结成块,想必已死了有段时间。而黎蓝的照片洒遍房间每个角落。
我强作镇静地报警,盯着莫南,你对张崇相做了什么?
怎么!你以为我杀了他?我来时门开着,而他已经死了!
面对我的质疑,莫南几乎要同我拼命。但他是最后见张崇相的人,自然脱不了嫌疑。况且,派对那夜,莫南家中有急事而没参加。照理说,黎蓝的死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为何他也声称收到邮件,来搅这趟浑水呢?
一直不说话的林媛突然开腔,也许你对黎蓝余情未了,想替她报仇。她揪住莫南的衣领,告诉我是你杀了张崇相,告诉我你就是杀人凶手!
我清楚得很,林媛宁愿这是场谋杀,也不希望和黎蓝的鬼魂有关。
在警察赶来之前,我实在不想他们打起来,便带林媛匆匆离开。车到半路,林媛坚持要去拜祭黎蓝。
她对着黎蓝的照片吼,如果是你,那你快住手吧!为何非要把你的死怪罪在别人头上!
话正说着,那算命老头又颤巍巍地踱了过来。我一把推开他,你怎么老阴魂不散!
老头却摇头,阴魂不散的不是我,是她。他对着黎蓝的照片,忽然阴阴地笑了。
4……………………………………
林媛去庙里求来许多符带在身上。她听从算命老头的建议,在黎蓝死去的那片海放生一条鱼,以一物之生,抵一物之灭。莫南和秦碧得知后立即响应,看来他们也因张崇相的死心魂不定。
我们捧着鱼走向大海。林媛将鱼放生后,又神经质地四面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
一切都会过去的。我宽慰大家,虽然不大信这些。正要折返,秦碧忽然大叫一声,像被什么东西牵引住似的向大海奔去。我们忙去拉她的手,却敌不过她奔跑的速度,眼睁睁看着她被海水淹没。
林媛疯了似的连滚带爬跑回沙滩。她喘着粗气拉扯自己的长发,黎蓝是不会放过我的,她始终不肯放过我!
我想去搀她,后脑却遭到重击。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与林媛都在一间小木屋里,手脚被绳子绑得死死的,无法挣脱。天空已微露曙光,依稀能嗅到海水的咸腥。
木门咯吱打开,莫南跨进来,手举着刀。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问。
我爱黎蓝。他甩了林媛一耳光,可你杀了她。
这不关我的事,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自杀的!林媛辩解。
知道为何我迟迟不杀你么?你从不认错,从没向黎蓝忏悔过,哪怕一句对不起。所以,我要你尝尽恐惧的滋味。
莫南说完,便将刀深深扎入我的胸口。林媛看着浑身抽搐的我,终于害怕得痛哭,对不起!我对不起黎蓝!求你放过我吧!
太迟了,林媛。现在轮到你了。
莫南一步步向她靠拢,一,二,数到三时,他终于控制不住捧腹大笑起来。接着,秦碧走了进来,而跟在她身后的,是嬉皮笑脸的张崇相。
5……………………………………
林媛,你终于承认自己造的孽了。张崇相摇头。
其实黎蓝死后,他们都很自责,懊悔间接杀害了这个柔弱女人。在黎蓝墓前忏悔一夜后,他们给她贫困的家送去很多钱物。唯独林媛这罪魁祸首仍声称,那只是个玩笑。
都是专业表演的人,制作假伤口自然手到擒来。张崇相脖子上血肉模糊的刀口,以假乱真。而秦碧,她最擅长的就是潜水。
你们这帮混蛋,竟敢这样耍我!林媛杏目圆睁,显然已完全忽视了我这个死去的弟弟。
我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睁开双眼。莫南为我松开绳索,我把刀拔了出来。那是把弹簧刀,而我的上衣口袋放着血袋。被刀嵌入的血袋,会在破裂中鲜血四溅。
连你也是帮凶!林媛对我发火,她又恢复了曾经的不可一世。
当然了,我耸耸肩,那些电邮都是我发的,还有,那算命老头也是我花很多钱雇来的。这才是个真正的玩笑,我亲爱的姐姐。
大家都嘲笑她刚才吓破了胆的模样,张崇相淘气地拾起那把弹簧刀,佯装凶狠,让你见识一下表演系科班出身的技术,说罢向林媛刺了上去。
仿佛有肌肉裂开的声音。林媛睁大双眼望张崇相,又环视笑容渐渐僵硬在脸上的人们。
张崇相惶惑地松开手,刀却牢牢插在林媛胸口上,鲜血染红了衣服。
6……………………………………
林媛被刺死了。张崇相到最后都想不通,为何弹簧刀会突然坏了。其实他们都不知道,是我在拔出刀时,暗中将一颗螺丝卡在了刀口。我本来想自己动手杀林媛,不料张崇相不自觉地帮了我的忙。
有些事即使我很想忘记,但仍印象深刻。那天林媛当着父亲的面下厨做菜,却在没人时对我说,别以为我不晓得你这穷鬼的目的,不就是想来分财产么。
我不介意她这么说,因为我从未想过从她手中夺走什么。若非母亲去世前的坚决,我绝不会来找父亲。
我什么都能忍让,包括所有的伤害与挤兑。但我无法原谅她杀了我深爱的女人。
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黎蓝在排练室为演出做准备。歌声悠扬,舞姿曼妙。我躲在门外静静望着她,直到夕阳西垂。在美好的夕阳下,我爱上了这个女人。我对她心怀爱慕那么久,毕业派对上,我原本想抽烟壮壮胆,然后上前表白。而林媛让我永远失去了机会。
今夜的大海一改往日宁和。海浪咆哮,苍茫雄阔。这世界只剩下了我一个,独自乏力地,艰难地徘徊。绕来绕去,像旋转的木马兜着圈,始终走不出原点。
我又一次听见黎蓝清甜的歌声,幽幽地,在海涛声里此起彼伏。歌声像黑夜中的星子,指引我一路前行。直到咸涩的水漫过我的身体,头发。
四周突然陷入了寂静。抬头看去,深蓝色的海面上,黎蓝美丽的脸,正暖暖地笑着。
责编/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