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越西行

时间:2022-09-13 06:03:35

今年八月中旬,老曾要到凉山州越西县买花椒树苗和彝族高山土鸡,问我有没有兴趣去?十年前,教育局搞对口支教,我因为刚结婚没有去成,老曾去了,说越西风光很美,衣食住行和汉地都颇为不同,我当时深以为憾。现在有这机会,我当即答应了。

我们坐火车到越西县的普雄站,已经是晚上九点半,又连夜坐面包车到了越西县城,住在汽车站旁的交通宾馆。一路上全是山路,颠簸得厉害,38公里的路,花了一个小时。第二天起来,我们发现越西县城就在山脚下,正在大搞建设,到处都是林立的塔吊。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很多人背着背篼匆匆而行,那些抑扬顿挫的彝语一句也听不懂,店铺、路牌都是彝汉双语,仿佛到了异域一般。

我们又包了一辆面包车,直奔板桥乡大岩村的加瓦伍沙家。加瓦伍沙是老曾支教时认识的彝族朋友,当时是民办教师,现在已经不教书了。十年前他们都没有电话,就留下了彼此的地址。这次老曾是先写信跟加瓦伍沙联系,等伍沙打电话过来,这才联系上。伍沙有四个儿女,大女儿已经出嫁做妈妈了,长子在浙江打工,还有两个小儿子,一个八岁,一个九岁,都在读小学。老曾说伍沙老婆去世了,家里很困难,因此带了很多的旧衣服过去,还有四瓶酒。一路上,伍沙不停地打来电话,询问到哪里了,老曾让他在路口等着我们。老曾对这一带都很熟悉,和司机聊得带劲儿。

进入山区,道路越来越难走,路两边全种的是烤烟,司机不时停下来问路,终于到了一个小村子停在一户人家前。很多人围上来看热闹,一个彝族中年男子站在车外不停地叫曾老师,可是老曾迟疑了半天也不敢答应,原来十年前老曾没有到过伍沙家,很久没见,他已经认不出伍沙了。伍沙四十多岁,中等身材,皮肤黝黑,具有彝族男女特有的肤色,就是个子矮了些,鼻梁没有那么挺拔。伍沙母亲七十多了,脸上沟壑纵横,牙也缺了,耳垂上吊着大大的坠子,正在吸旱烟。两个男孩子,围着我们看了又看,伍沙让他们叫叔叔,他们非常腼腆,撒腿就跑掉了。老曾把他们叫回来,给他们零用钱和萨琪玛吃。孩子吃得很香,边吃还边观察我们。一会儿就不怕了,开心地坐在那里看电视。

和汉地相比,高山彝区还非常贫穷,起码落后三十年。房屋虽说是瓦房,但是墙壁是土墙,绝大多数都没有刷白灰,讲究点的才用上红砖砌墙。围墙都比较低矮,也是土墙,不过墙基用石头砌成,墙头上覆盖着胶布,上面压着石头和泥土,一些野草在墙头上长出来。这很巧妙,可以防止土墙被暴雨冲刷。院坝也很简陋,不是水泥地,也不是三合土,就是一般的泥土地,中间凹下去,堆着很多大石头,成了天然的渗水坑。龙门旁边有自来水管,这让我们眼睛一亮。伍沙说一个月前才通上自来水,就是来自山区的山泉水。以前用水都在沟里边取水,有人在那里洗衣服,鸭子也放在沟里,很不卫生。山区的暴雨往往引发山洪,伍沙说家门口的河水经常改道,从上游带下来大量的石头,去年他的两亩多烤烟地就被洪水冲毁了。除了龙门是铁门稍显气派外,伍沙家唯一现代化的就是一部移动座机和一台电视机。因为山村通了电,有卫星天线,可以收看到很多节目,这给深处大山中的彝家打开了了解世界的窗口。两个孩子都喜欢看动物世界和动画片。伍沙家没有摩托车,也没有彝家常见的马车,如果要上街买东西,只能走路。我们建议伍沙开个代销店,卖些油盐酱醋,这样可以增加些许收入。伍沙说村子里已经有了两个代销店,乡亲们都喜欢赊账,因为没钱还账,一些代销店就只有关门了。

伍沙家有门牌号码:板桥乡大岩村一组29号。这个地址我会记一辈子,如果有机会,我准备给他们寄一些小孩的旧衣物去。伍沙家房屋很少,两间对着龙门的是猪圈,挂门牌的就是人住的地方,估计有四间屋子,客厅、厨房、寝室都在里面,还有阁楼,顺着木梯可以爬上去,不知是干什么的。屋檐下有精美的木制阳台,刷着黄、绿、红相间的油漆,这是整栋房屋唯一的亮色。阳台上塞满了一些豆角,下面码放着很多的树枝,应该是烧火做饭用的燃料。几个背篼散放在那里,背背马驮是山区彝人主要的运输方式。伍沙家没有马车,那么就只有靠背篼了,这让我们不胜唏嘘。

客厅里散放着几条凳子,我们刚放下行李,伍沙就拿出一罐酒,给我满满地斟上一杯。酒杯是木制的,里外都刷着油漆,红黑黄色为主,端起来轻飘飘的。我咂了一口,甜滋滋的,度数很低,透着一股嫩玉米味道,口感不错。我一饮而尽,老妈妈又给我倒上一杯,看来彝家待客不用茶而是用酒了。挨着碗柜处有个火塘,里面的火燃得旺旺的,墙壁熏得黑黢黢的。火塘用土垒成圆形,约一尺高,外部留着灶口用来添柴。中间放着一个钢筋圈,下面有三只脚,站得稳稳的,钢筋圈上可以放铁锅做菜,也可以放茶壶烧水。估计冬天火塘就是房间升温的所在了,大家围着火塘一边烤火,一边喝酒聊天抽烟,其乐融融。

伍沙的一个朋友正在火塘边抽烟,个儿挺高,没上过学,75年的,已经有五个孩子了,他是来陪客的,权且叫他黑哥吧。伍沙陪我们聊天,黑哥开始杀鸡,一只土鸡公,四五斤重吧。黑哥割破鸡喉咙,直接在水管边用水冲鸡血。不像我们,鸡血要用碗盛起来,放上盐和水,就可以做鸡杂,看来彝人不喜欢吃鸡血。黑哥接下来在盆子里用开水烫掉鸡毛,淋上开水,边转边扯鸡毛,那些细小的绒毛收拾不干净,就放在火上燎,然后又拿到水管边去剖鸡,鸡肠子没有要,被院子里散养的土鸡吃掉了。

伍沙把鸡肉切成块,一块起码小孩拳头大,投进锅里煮。菜板像个凸字,很厚,就放在地上。等到锅里热气腾腾,又放进了很多洋芋块。洋芋有海碗大,麻皮的,这可是彝人的主食,也是小孩的零食。据说彝人以前一日三餐都吃洋芋,煮熟之后,蘸点盐和辣椒面就行。有些小个的洋芋,伍沙把它们放在了火塘里,不时地用火钳给洋芋翻下身,一会儿功夫,洋芋就烤熟了,散发出阵阵焦香。伍沙把火烧洋芋放在撮箕里,稍微晾了一下,就请我们吃。洋芋外表黄灿灿的,热乎乎地抓在手里拍拍,用嘴吹几下表皮的灰土,用竹片削去洋芋皮,露出一层焦黄的心子,随着一缕缕的热气,一口咬下去,脆中带香,香里带甜,那种香喷喷的舒服,真让人越吃越馋。其实我儿时也经常烤洋芋,母亲做饭时,把它们煨在灶膛的草木灰里。饭好之前,先吃点烤洋芋,像例行的开胃菜,让我的童年变得有滋有味。

吃过烤洋芋,锅里的坨坨鸡也差不多熟了,整个房间都氤氲着鸡肉的香味。伍沙又在锅里放上盐巴和姜米,搅拌了一下。为了照顾我们的口味,特意用辣椒油、盐和酱油做了蘸水料。我和老曾坐在客厅里的唯一一张桌子边吃坨坨鸡,而伍沙他们就在火塘边的地上吃。不知啥原因,吃饭时老妈妈却不知哪儿去了,伍沙也没有喊,估计女人不能上桌吧,我们也不敢多问。说实话,坨坨鸡不太好吃,因为鸡肉块太大,调料单一,而且最后才放,简直就是白水煮鸡肉和洋芋。但伍沙他们吃得有滋有味。伍沙说,坨坨鸡本来要等客人吃完,主人才能吃。因为大家是十年没见的好朋友,那些客套就免了吧!

彝人十分好客,有客到家,一般都要杀鸡、杀猪、杀羊甚至杀牛招待,吃坨坨鸡、坨坨肉、烤乳猪和烤全羊,这是礼节,也是习俗。客人当然吃不完,那么剩下的就主人接着吃。可是天气炎热,一般人家都没有冰箱保鲜,如果倒掉就太可惜了。我们吃的土鸡公,市价十八块一斤,五斤就是九十块,这其中的浪费还是挺大的。

吃过午饭,伍沙带我们在村子里转了一圈。村民家的房屋跟伍沙家差不多,土墙黑瓦,有少量人家是砌块砖墙。正是烤烟成熟的时候,很多人家都在用马车、背篼朝家里搬运烟叶。一亩烤烟如果长势好,烤得不错,那么可以收入三千块,一般人家都有十来亩地,收入应该不错。也有放牛、放羊的,小娃娃是主力。一户彝族人可以生三个孩子,超过三个就要罚款,但是一般人家都是三个以上。这也不怪彝人,山区活路多,如果没有帮手,这十多亩地怎么耕种,多个孩子就多个劳力。但是孩子多了,负担就重了,要吃要穿要上学,每年每人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村子里到处都是孩子,穿得破破烂烂,个个都脏兮兮的。伍沙难过地说,大儿子去浙江打工,从来不寄钱回家。两个小儿子也不听话,成天看电视,根本不愿意看书写字,小学毕业都成问题,自己真是有心无力,看来他们连父亲也不如啊!

老曾劝伍沙不要难过,让他把长子从浙江喊回来,由老曾安排在汉地学修汽车。有了技术,打工可以多挣些钱,将来就在汉区做上门女婿算了。两个小儿子,可以过继给别人一个,由老曾安排,这样可以让他的未来过得更好些。至于剩下那个儿子,一定要让他多读书,争取培养成才,这样才能走出大山,改变命运。伍沙高兴地答应了。

这次越西行让我十分震撼,改变彝人命运需要政府扶持,比如引进优质产业,发展职业教育,推进公路建设。但是关键得靠他们自己,比如改变多子多福的生育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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