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是那只蜻蜓

“许小灰”的无奈

因为唐奕的缘故，厦门在许小薇的眼里成了一座圣城。

许小薇听说那里水清沙白、鸟语花香，连咸腥的海水灌进嘴里都会变得香甜。可是到底美成什么样子，许小薇也不清楚。在一次普通的班会上，班长唐奕谈论起自己最向往的城市时，他露出了满脸的笑容。

“你最喜欢哪里？”唐奕突然问许小薇。

“内蒙古吧。”许小薇指着地理书上离自己目光最近的地名随口答道。

“因为可以射大雕，还能骑马、喝酒、吃肉！”这时，教室最后一排突然冒出苏智的鸭嗓。班上同学的窃笑瞬间转为爆笑，一瞬间，同学们议论纷纷。

“去内蒙古射大雕？”“天哪，你以为自己是成吉思汗啊！”“薇薇是纯爷们儿！”……

苏智从小和许小薇比邻而居，因为方言的缘故，苏智经常把“薇”错读成“灰”，为图省事，许小薇干脆接受了自己变成“许小灰”的事实。

开学的时候，大家纷纷惊叹，原来假小子还有个如此淑女的名字，就连唐奕都禁不住说：“你以前的名字挺好听的，为什么要改呢？”

许小薇一时哑口无言，只好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解释：“你要喜欢，叫‘小薇’也成。”话一出口，许小薇立马肠子都悔青了。为什么我会说只要唐奕喜欢？许小薇在心里暗暗地责骂自己。

疼痛的缄默

作为班上出了名的豪爽女，许小薇可以跟除唐奕以外的所有男生称兄道弟，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平静的心湖总是会莫名地泛起阵阵涟漪。许小薇越来越介意别人叫她假小子，她还想着什么时候一定要把名字改过来，“许小灰”这名字多难听。可是事与愿违，教室里每天都回荡着苏智大声呼喊“小灰”的声音，许小薇原本就不平静的生活变得更加鸡飞狗跳了。

唐奕的登记本上许小薇违纪的次数越来越多。跟苏智传纸条、迟到、早退、上课时偷偷递零食等，但每次唐奕都是用铅笔写上，等到周五要公布名单的时候，他又会轻轻擦掉。

唐奕对班上每个同学都很关心。坐在左上角的小胖上次感冒，吐得一塌糊涂，唐奕忍着难闻的气味把教室清理得干干净净；夏美上体育课扭伤脚时，唐奕又冒着绯闻满天飞的危险把她背到了医务室；现在他又趁着放学后的一点时间，耐心地给只会算加减乘除的许小薇补习数学。

“其实这道题目只要理清了思路并不难，小灰？”

“啊？”

这已经是许小薇第三次因走神被唐奕抓了个正着。许小薇只好懊恼地揪着不足5厘米长的头发装可怜。

“小灰，你为什么不把头发留长点呢？说不定会很好看。”看着眼中盈满温暖的唐奕，许小薇的舌头又开始打结了，她没出息地从牙缝中挤出“因为凉快”四个字。

唐奕忍不住扑哧一笑，他用奇怪的腔调对许小薇说：“小灰啊，下次你理发的时候叫上我呗。我也想凉快一下！”说着唐奕一把抓过小薇的手，要她立马陪自己去理发。

许小薇看着唐奕紧抓着自己的手，顿时满脸通红。她只好佯装愤怒，一甩手，嚷着要和唐奕绝交，还发誓要改名字，要留长发。

许小薇突然想起苏智对自己说的话：“许小灰，就你对唐奕的那点小心思，你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唐奕说什么你就非得屁颠屁颠地照做？你怎么就不能安安分分地做回原来的自己？你的豪气哪去了？”一瞬间，许小薇心里疼得厉害，两行泪流了下来。

唐奕看着流泪的许小薇，吓得手足无措。

淡忘的文字

晚上，许小薇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她拿过床头一本书胡乱翻着。

《你是一只蜻蜓，点过我的心湖》，不经意地，许小薇就读到这篇文章。“你是一只蜻蜓，点过我的心湖，然后我的记忆便以涟漪作裙，连寂寞都细绣成锦，至此，我青春迤逦……”许小薇把这篇文章抄了下来，然后躲进被子里流光了憋了近两年的眼泪。

第二天下课的时候，许小薇偷偷地把昨天晚上抄下的文章塞进了唐奕的作业本里。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冲动，她只是觉得自己该这么做。害怕和期待塞满了许小薇的心脏。

可是3天过去了，唐奕却没有任何特别的表现，他仍会在课间笑着看苏智跟许小薇开无伤大雅的玩笑，假装严肃地警告许小薇下次迟到绝不轻饶。他还会在放学后留下来帮许小薇补习数学，偶尔也会在走神的许小薇的脑门上用笔轻轻敲上一下。这时，小薇就会开始胡思乱想：“莫非他是在警告我不要有歪心思？”

几天下来，许小薇逐渐淡忘了塞在唐奕作业本里的文章。

语文课上，戴着眼镜的语文老师拿出课本，他顿了顿，说：“我手上有一篇美文，大家一起赏析。”随后，语文老师浑厚的嗓音回荡在整个教室：“你是一只蜻蜓，点过我的心湖，然后我的记忆便以涟漪作裙，连寂寞都细绣成锦，至此，我青春迤逦……”

许小薇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她埋下头，暗自伤神。许小薇啊，许小薇，你怎么能傻到把文章夹到唐奕要交上去的作业本里呢？这下如何是好？

“这篇文章用词用句都很考究，确实值得大家欣赏。不过老师还从这文章里读出了不一样的情意，在座的同学和老师有同样感触的请下课后来我办公室一趟。”许小薇觉得语文老师说话的时候特意看了她一眼，这一眼看得她心都发麻了。

教室里，同学们面面相觑，不知老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许小薇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扔纸条向苏智求助。过了半晌，苏智用他的鸭嗓小声地说：“傻了吧，下课后去一趟办公室吧。”

许小薇最终没敢去办公室坦白。没想到，老师后来竟也没有追究，只是在一次例行的单独谈话中嘱咐许小薇要好好督促苏智学习。

许小薇只觉得心里空空的。这样一篇文章，唐奕或许听过就会淡忘了吧。

绽放的倔强

之后的日子都很平淡。

黑板上每天变化着的倒计时提醒着全班同学应奋力学习。许小薇开始一下课就往数学老师办公室里跑，她迟到、早退的劣迹也成了历史，就连历史老师枯燥的课她也听得全神贯注。偶尔唐奕会关心地问许小薇是否遇到了困难，许小薇只是笑，笑过之后还不忘拍着苏智的头要他好好看书。

在某个温暖的午后，教室里只剩许小薇、唐奕和苏智三个人趴在桌上。

阳光在许小薇细长的指间流动，似乎在唤醒她血液里翻滚的倔强力量，苏智却在这时半开玩笑地说自己明天就要应征入伍了。苏智笑得很灿烂：“我以后就是军人了，你们可得赶快巴结我。”

许小薇身子僵硬了一下，她沉默不语。许小薇知道，不久之后，大家都会各奔前程，然后散落天涯。唐奕的嘴角微微地抖动了一下，他看着许小薇和苏智，然后眉头紧锁。唐奕其实一直都很羡慕小薇的豪爽和苏智的洒脱。唐奕小声地说：“我会想你的，苏智。”然后，用一种低得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还有你，小灰。”

许小薇直起身子，理了理头发，她猛然发现自己如今也有披肩长发了。许小薇想起唐奕之前开的有关理发的玩笑，不禁笑出了声。此时的许小薇有着小麦的肤色、一双大眼睛再加上一头乌黑的披肩长发，她变成了美人。

唐奕目不转睛地看着笑出声的许小薇，眼里流动着别样的温柔。他用手指敲了敲课桌，然后轻声地叹了口气。

谁也看不到许小薇的倔强。她决定在学校的最后时光里，用自己的努力换得一次华丽的转身。许小薇就像是一朵在汲取阳光和雨露的百合花，等待着最美的绽放。

遗忘的祝福

苏智离开以后，时光流转得更加疯狂。

老师宣布要重新编排座位，于是大伙都争先恐后地找班长唐奕帮忙。被人簇拥着的唐奕瞥了一眼安静地趴在桌上的许小薇，她戴着一对耳塞。谁也没有想到，许小薇竟然主动提出将座位搬到教室最偏远的角落。

搬走前，唐奕给许小薇讲完最后一道数学几何题，唐奕故作轻松地说：“小灰，加油啊！”许小薇愣了愣，随即便没心没肺地点了点头，然后抱着一大堆书往教室的角落走去。

许小薇偶尔会收到苏智的来信，信里是些边关的趣事，还夹着苏智的玩笑话。许小薇在信里得知，自己在唐奕作业本里夹文章被语文老师发现的事情，最后还是苏智替她扛了下来。原来，苏智偷偷跑去语文老师的办公室，跟老师解释是自己觉得文章写得好，打算日后送给心仪的姑娘，一不小心就夹到唐奕的作业本里了。为此，苏智还被语文老师数落了一番。

“祝你好运，兄弟。”每每收到苏智的来信，许小薇都会在心里默念。

教室门前的小树还没来得及长高一点，毕业典礼就已经结束了。许小薇默默地收拾行李，她想起那个曾换得唐奕满脸笑容的叫做厦门的城市。

这时，苏智的信也如期抵达，信封里面只有一页几经折叠的稿纸，内容是《你是一只蜻蜓，点过我的心湖》。那故意倾斜的熟悉字体，刺得许小薇眼睛生疼。

许小薇想起教室里每天带着浓重方言叫“小灰”的声音，想起每个纸条上俏皮的玩笑，想起上课时传来的五花八门的零食，想起每封信里似有若无的关心，她终于会心地笑了笑。

“苏智，你才是那只蜻蜓，最后点过我的心湖。”握着开往哈尔滨的火车票，许小薇理了理披肩的长发，她仿佛听见了苏智鸭嗓般的叫“小灰”的声音。

（责任编校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