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声讯台当小姐

时间:2022-09-13 04:53:09

1982年10月,我生在湖北应城一户农家,家里很穷,父母渴望有个男孩撑门户,对我一直不冷不热。4年后,我终于有了弟弟,父母的脸色好看多了。我是个女孩,故他们我一边读书,一边做家务,还要负责弟弟上学、放学的安全。

1999年7月,父母突然对我说:“你长大了,我们给你找了婆家。你准备准备,下个月就出嫁。”大人的语气没有丝毫商量余地,我傻眼了,17岁就当人家的媳妇?我不干,问他们为啥这么做。母亲说:“你弟弟要上初中,等着你的彩礼钱交学费。我们把你养这么大,你怎么一点不懂事呢?”我知道我无法抗拒,只好采取“逃”,次日还未天明,我就偷了家里300元钱,拎着几件换洗衣服悄悄坐上了开往武汉的班车。

我没文凭,又没熟人,也不知去哪里找工作,只好先租了间小屋住下再说。房东的女儿也在找工作,她带我到汉口利济路,说这里是武汉市最大的露天劳务市场,我和她朝出暮归跑了17天,也没找到中意的工作。晚上,我把口袋里的钱都掏出来,数了好几遍,仅剩52元钱。如果明天还找不到工作,我么办呢?

清晨,我独自出了门,跑了三家工厂,都说不需要人手。中午,火辣辣的太阳晒得我头昏眼花。我越来越绝望,甚至有回去嫁人的打算。我忍不住蹲在地上哭了。也不知哭了多久,有个女孩的声音响起,她问我为什么哭。我说找不到工作,身上的钱也花完了。她说她叫雨薇,问我愿不愿到声讯台做主持人,如果愿意,就跟她走。虽然我不知她是好人、坏人,也不知声讯台主持人是干什么的,但我已别无选择,生存的本能促使我冒一次险。我立刻站起来,跟着她走。

雨薇把我带到福林声讯台(已取缔),有她的担保,几乎没费什么周折,经理就同意我第二天上班。晚上,躺在分给我的小床上,我长舒一口气。

我的心被一首歌俘虏了?

福林声讯台是福建老板和电信局合办的。话费是1分钟1.2元,我们只有8分钱的提成,没有底薪。为增加通话量,老板开辟了心声热线、莺莺热线、红娘热线。我和雨薇分在心声热线组。雨薇说所有人都用台名。我喜欢戴军唱的《阿莲》,便用了“阿莲”这个名字。

我每天要接很多电话,打电话的听友大多是男性,身处异乡,生活压抑。虽然我读书不多,却有着和他们类似的经历,沟通起来并不难,他们需要的是倾诉,很多时候我只要扮好倾听的角色就行。我喜欢听他们倾诉,在他们的故事里感受他们的喜怒哀乐。那天,一个自称20岁的男孩说他是从农村来的,没生活来源,只好侍候一个有钱的女人,那个女人说永远不爱他,只是需要他。他不知道明天在哪里,就想到了死……我想起刚到武汉的情景,同病相怜,就调动自己对生活的一点感悟来劝导他,哪知道话筒里传来一群男女的哄笑声,肆无忌惮,他的声音最大:“哈哈哈……!我刚才是逗你的,你才想自杀哩!”那一刻,我感到莫名的羞辱,恨恨地挂断电话。

就在这时,有个自称程桦的人打来电话,语气深沉,问我要不要听音乐,我说非常愿意。他说我就放给你听。当乐曲飘来时,我呆若木鸡,竟是我最钟爱的《阿莲》。我先是措手不及,接着是受宠若惊,最后是感动莫名。你想,大多数人只有寂寞受挫时才打这个电话,有谁会花高额话费放歌给我们听呢?我和他天南海北聊起来,很放松很开心,1个半小时后,在我再三催促下,他挂了电话。我帮他算了话费:1分钟1.2元,1个半小时,他花了108元。我认真记下了那天的日期:1999年9月25日,星期六。

再接到程桦的电话是一星期后,他没报姓名,听声音就知是他。我鬼使神差地把内线号码告诉他(内线不经声讯台中转,只收市话费,每分钟0.22元)。他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说我喜欢,径直挂了电话。很快,内线指示灯亮了,他打的。以后,每天晚上12点,他准时给我打电话,我一手拿话筒,一手遮住内线指示灯。要是被老板发现,除了罚款100元,还要被辞退。

后来,我好后悔,为什么要让程桦打内线?是为他节约吗?我挣的不就是通话量的提成吗?难道想让他明白,他在我心中和别人不一样?难道他会因我“不一样”而对我“不一样”吗?就算会,他的家人能接受我吗?我是不是被他的一首歌俘虏了?我也说不清。

他妈妈说:我家没有准备你的午餐在声讯台主持人中流行一句话:你是你,她是她,不要报错名,不要错认名。那个“你”,指的是真实姓名;那个“她”,指的是台名。意思是接电话的“她”,不是“你”;放下电话的“你”,也不是“她”。恩人雨薇知道我和程桦通内线,什么也没说,只拍拍我的肩,眼神迷离。我知道,她想起了高。高曾是她的听友,也常通内线,后来,成为她的男朋友,再后来,高的老婆在电话里骂她贱,抢她老公。雨薇才知道,高是结了婚的人。气得她一星期瘦了6斤。

11月25日,我和程桦“认识”2个月那天,他想见我,“过来人”雨薇极力反对,我只好借口要上班,推了。或许是老天爷的安排,从上午10点开始,突然停台了,有消息说,老板和电信局发生了冲突,什么时候开台谁也不知道。于是,很多同事都跑去逛商场,雨薇也去了。我没去,一个人呆在10平方米的寝室,天知道哪根筋不对,我拨通程桦的手机,告诉他停台了。他约我马上到洪山体育馆。我刚到,就看他跨在一辆摩托车上等我。他看起来30岁左右,理着小平头,一身白色休闲套装,很精干。一见到我,他满脸惊喜地说:“你真漂亮,比我想象的要漂亮多了。”然后掏出身份证、工作证、警官证,我一下愣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竟用这种方式证明他的身份!

我和程桦在附近一家咖啡馆坐下来。第一次面对面,我和他都没有生疏感,舒缓柔情的音乐,如诉如泣的萨克斯,刻意制造着浓情蜜意的氛围。喝了一阵咖啡,他问我家在哪里,多大了。我把我逃婚的事都说了。他带着怜惜的口吻说:你很聪明,应该继续读书,可惜了。

以后,程桦常约我出去,我买最便宜的眉笔、脂粉,把眉修得细细弯弯,在脸上抹淡淡的腮红。他说我越来越漂亮,应该学习礼仪了。吃饭时,他示意我的手应抓住筷子的什么部位。他说,手握高了,显得尖钻挑剔;低了,看起来像抓碗里的菜;吃面条时,他会说,慢点,一点一点往嘴里送,不要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坐下来,他会说,女孩两条腿一定要并拢,双手自然搭在腿上……不管他说什么,我都顺从地照办。

雨薇说,我像变了一个人,像白领。

程桦决定带我去他家吃午饭,时间特意选在2000年3月25日,我们相识整整半年的日子。我忐忑不安,他笑我“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我硬着头皮去了。他家很大,是两套二室一厅打通成的大套房,近180平方米,客厅比我家足足大3倍,气派非凡。他父母坐在沙发上。我怯生生地喊了一声:阿姨、叔叔。他们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程桦牵起我的手说:“爸,妈,她就是阿莲。”他妈瞪着眼睛说:“要玩在外面玩,不准带回家。”他爸跟着说:“接热线的主持人,说得好听,不就是陪吃陪聊陪床的小姐吗?”他们的话每一字每一句传入我耳中,就像是一下又一下抽我的脸。我不顾程桦的拉扯,转身就往外冲,他妈妈大声说:“走了好,我家本来就没准备你的午餐!”

后来,程桦反复向我道歉,并要求见我,我没理。我明白我喜欢他,但肯定不会有好结果。既然如此,倒不如快刀斩乱麻。我们的事就这么黄了。

我什么时候享受过这样的浪漫

与程桦分手后,我离开了声讯台。我拿出积攒的400元钱报了电脑培训班。2个月后,我开始找工作。我在大街小巷中穿梭,看到工厂或公司,就进去问是否招人,回答都是不招。也有些人说招,但眼神暧昧,一看就不怀好意,我哪敢答应。望着大街上匆匆奔波的人,我又六神无主了。

这时,雨薇又来找我,说另一家新开张的声讯台老板很希望我加盟。我犹豫了好一会,答应了。毕竟,我轻车熟路。毕竟,我失业太久。

我的台名还是叫阿莲。或许是才开台,电话很少,女老板只得另辟蹊径,隔三差五出去陪客人喝茶、吃饭,一同前往的小姐还可得到100元小费。那天晚上,老板要我出台,陪她去酒店应酬。在听雨轩三楼包房,坐着七八位衣着潇洒的男士,见我们来,非常热情,纷纷让座。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有的连名字都叫不出,每样菜都很精致,勾起了我的食欲。失业几个月,肚子里确实没有一点油水,我真想海吃一顿,又怕被人瞧不起,只能一点点地夹,一点点地用银筷银匙往嘴里送。我眼角的余光告诉我,客人对我的淑女风范很满意,欣赏的目光频频扫过来。这要多谢程桦对我的培训。想到他,我的眼眶湿润,不敢抬头。坐在我旁边的一位男士看到了,悄悄从桌下递给我一张纸巾。那天,我记下了他的名字,朱威。

回到台里,老板竟给我200元钱,说客人对我很满意,以后会经常带我出去“陪吃”。雨薇却对我说,客人的素质良莠不齐,干我们这行很难从他们那里得到真情真爱,只能逢场作戏,当不得真的。我知道,要吃这碗饭,就要陪他们一起玩,还要玩得有技巧,不能让自己变成扑火的飞蛾。

8月15日是我18岁的生日。晚上7点,我没去食堂,准备找个小馆子,点几个小菜,为自己的生日祝福。

刚出大门,朱威迎面走来,手里拿着一捧玫瑰花,笑眯眯地说:“嗨,阿莲,生日快乐!喜欢吗?”我又惊又喜接过花,问他怎么知道我的生日。他笑笑,没说,却招手拦下一辆的士,拉着我直奔艳阳天大酒店。不知怎的,我没有任何拒绝的意思。他特地为我订了个大包房,并帮我倒了一杯啤酒,给他自己倒了一杯白兰地,两个酒杯轻碰时,室内的灯突地全熄了。就在我惊疑慌乱之际,轻柔的音乐响起来,18位女服务员依次走进来,团团围住我俩,每人双手捧着1支蜡烛,每人都对我说:“阿莲小姐,祝你18岁生日快乐!”接着便是异口同声的英文大合唱:Happybirthdaytoyou……

简直比安徒生童话还美!我什么时候享受过这样的浪漫,激动得热泪奔流。朱威抬起手,轻轻擦着我脸上的泪水,并当着18位女服务员的面,使劲地吻我……就连其他包房的客人都跑来观看。我听见了掌声,听见了喝彩声,我醉了,深深地醉了,醉倒在他怀里……

雨薇说我们这行没有真爱,真是扯淡。她肯定是嫉妒我,因为我比她漂亮得多。

我不顾雨薇的劝阻,住进了朱威的两室一厅,并把自己的第一次干净清白地交给了他。在我老家,一个姑娘“给”了谁,就是谁的婆娘;将做婆娘的新娘,一定要有嫁妆。我不能指望爸妈,我要好好干,给自己挣份嫁妆,然后等着他说:我要娶你为妻!

就是饿死也不做声讯台小姐了

不久,我的身体有了幸福反应,吐得天昏地暗,连胃酸和胆汁都快出来了。我告诉朱威:“我有了你的孩子,我要嫁给你。”他愣了愣,说:“你还小,咱们拿不了结婚证,你还是先把孩子打掉吧。”我本能地说不行:“咱们的爱情结晶,你怎舍得丢?男人的心就是比女人硬。我偏要生下来。”朱威挠挠头皮,说:“那、那好吧。”他紧紧地拥着我,折腾了我一宿。我想,他要做爸爸,太高兴了。我又累又欣慰,蜷在他怀里睡着了。

醒来时,朱威已不知什么时候走了。我连续拨打他的手机,总是关机。这时我才发现,除了手机号,根本没有其他方式可以找到他!难道他跑了?不会的,这是他的房子。我不停地安慰自己,洗漱一番后就去上班了。可接下来的10多天一直不见他的人影,再打手机,回答我的不是关机而是停机了。

我的脑子嗡地一下了,眼看腹部一天天隆起,不能等了。可我无计可施。月底,有个中年男子敲开了我的门,说是收房租……我差点晕倒在地。

房东为人正直,听完我的哭诉后,叹口气走了。不到两小时,房东带着一个中年女子来了。来人自称是朱威的二姐。我双手抓住她,求她带我去见朱威。她支走房东,然后拉着我的手:“姑娘,我弟弟不是个东西,他哄了你。他结婚4年了,小孩已上幼儿园了。”原来如此,我想起了雨薇的忠告。

朱二姐恨铁不成钢地说:“朱威得知你不愿打胎后,求我帮忙摆平,我没理。因为这不是第一次,他是个花花公子,玩了很多小姐。我七十多岁的妈气得半身偏瘫,至今还不能下床……”她有些怜爱地拉起我的手,说:“原以为你们这些做小姐的都是……他万万没料到是你的第一次……我代他向你赔理。”她掏出一沓钱,说:“这1000元钱,请你自己到医院……”我发疯般抢过钱,砸在朱二姐身上:“把你弟弟的臭钱带走,我要他来见我。”朱二姐显然也失了耐心,边往外走边说:“责任也不能全怪我弟弟。一个巴掌拍不响,你要不是太轻率,他能把你怎么样?你找不着他的,自己看着办吧……”说罢扬长而去。

“不活了,不活了!”我抓起桌上的一把剪刀就往喉咙上捅,房东一把攥住我的手腕,抢下了剪刀。我突然懂了,为什么长江大桥上总有人跳江自杀。

雨薇不知什么时候来了,默默站在我面前,我扑在她怀里,痛不欲生。

在雨薇的陪伴下,我上了手术台,很痛。可再痛也没有我心痛。“你们这些做小姐的……”朱二姐的话言犹在耳,我到理发店剪了个短发,并对着镜子里的我说:“阿莲,这辈子就算饿死你也不能做小姐了。”

揩干昨天的泪水,我开始迎接新生活。经好心房东介绍,我现在在湖北发行量最大的一家报纸打工。我认为,遭遇如此惨痛的经历,与我读书太少有关。业余时间,我报了自修学校。我想,只要脚踏实地,不要眼高手低,属于我的真爱和美好明天一定会来的。我希望与我有同样故事的女孩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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