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慰在世者的忧伤

时间:2022-09-12 06:38:35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这是身居草堂的孔明先生,睡到很晚了才起床,看上去很像一个怠惰懒散的闲人。从他那不同寻常的口气来看,又绝非等闲之辈――一个俊杰之士就这样出场了,一出场就带着不同寻常的气场。而张怡微的小说《试验》中的主人公侯心萍,只是大上海一个普通的老年人,连晨间做梦都是很平常的催促父亲早起上班这样的小事。醒来后,听到的依然是惯常的嘈杂喧闹的市声,或者说,这市声也是她生活的背景。就连动一下,也是一个老年人常见的病如影随形。她的梦里梦外,尽是些细杂琐碎的事。一个普通的小人物就这样出场,开始了她一天的生活,小说的基调也由此奠定。小说叙述的基本内容,不外乎是指涉广大的普通民众平凡而简单的生活。

《试验》用了五分之二的笔墨来讲述心萍的身世,父亲,童年,继母,戒指,等等。铺垫了很多,但重点还是在说给继母“养老送终”这一件事。就是继母这样一个“促狭”的人,没有什么亲人,只有一个不爱她的继女,却终归还是有人给她养老送终。心萍自己也是不用担心的,她还有儿子――中国人就这讲究,养儿为防老。她担心的是儿子循齐,他五十岁了,没有成家,没有儿女,将来他能依靠谁?

心萍始终没有主动说出这件事情,然而从小说的题目和刻意安排的饭局来看,一个对生活别无指望和希冀的老年人,显然有着这样一种深深的隐忧。当嗣聪提出要让侄儿循齐将来也为他们老两口养老送终时,心萍觉得他们夫妇简直就是有备而来,这一天打的几桌麻将不过是铺垫,甚至几十年大家坐在一起打麻将都是为着这一件事。尤其是当嗣聪劝侄子循齐要找一个女朋友,好歹要成个家这件事,让心萍觉得甚是难堪,“彻底地感觉膝盖、背脊一阵椎刺的冷洌”。从表面上看,是儿子多年来不愿意让别人提及自己的婚事,不然就不肯回家吃饭。对于一个当妈的来说,似乎老了没有什么指望,就是希望儿子能回家来。而事实上,她内心最大的隐忧在于,不成家没有子嗣的循齐将来靠谁来养老。这才是她不愿意说出的更大的伤和最大的痛。也正因如此,心萍才把别人好心的劝慰当成是揭伤疤,让她难以忍受。这一点,从她和雪雁交往越来越亲密的情形中也可以得到印证。她指望将来雪雁能待循齐像亲弟弟一样,在他年老的时候,能照顾拉扯他,让他有个依靠,甚至说白了能有人为他养老送终。“在雪雁认了她做过房姆妈,星星叫了她声外婆之后,循齐就是雪雁的弟弟了。心萍牵记的是这件事情。从新妮过世那一年,她给星星的红包也越包越重。”对于循齐这样的独生子女来说,纵然新妮只是堂妹,但除了她,在平辈之中就再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亲人,更没有后辈。因此,心萍只能把心思和钱财花在一个毫无血缘关系却和她家有着亲密关系的外人,也就是星星身上。就连嗣林起初都不以为意,到老了才发现,“心萍那么依赖雪雁,倒也希望她们感情越来越好,多少是个依靠”。嗣林八十多岁了,已到过了今天就不知道明天的年岁,他希望心萍将来能依靠着雪雁,心萍又指望儿子循齐将来能依靠着雪雁。他们都是为了能老有所依而刻意地要好,用心地相处,因此和雪雁家的关系越来越好,越来越亲密。当雪雁说“只要我在,就会帮循齐的,侬放心”,而“心萍和嗣林要的就是这句话了。”

心萍给继母养老送终,嗣聪夫妇女儿早逝,无人养老,最后要靠侄子循齐,没有子女的循齐则要为四个老人养老送终。而问题的关键在于,没有子嗣的循齐最后怎么办?

这是心萍说不得、碰不得的心事,也是当前社会的现实问题。

如今的社会,独生子女越来越多,有的独生子女现在也已经进入了人生的暮年。一对夫妇只要一个孩子,这或许是一种理想的状态。可是问题在于,这样的家庭有可能会出现这样那样的变故。比如像心萍和嗣林的儿子不娶,嗣聪和贞依的女儿早逝,又比如雪雁和前夫离婚后,他们也只有一个女儿,女儿又要外出求学,等等。诸如此类的家庭问题应该如何应对?这些人将来养老送终的问题如何解决?除了进养老院,是不是还有更人性化、更具温情的模式?

可喜的是张怡微的《试验》关注这样的社会现实,毫不避讳地提出了这样的问题,还给出了一个差强人意的答案或可供参考的模式。

在小说中,三个家庭三代人,亲的远的,有血缘关系和没血缘关系的,最后聚到了一起,组成了有老中青的家族。小说的名字叫《试验》,作者似乎在存心试验这样一种特殊的家族模式,相互之间依靠的不再是单一的血缘关系,而是相互的牵绊,相互的关爱,相互的付出。相互之间的真情和爱,成了这种新的特殊家族的黏合剂。这可能是现在以及未来很多家庭将要走的模式。

心萍有意要进行这样一个家族的试验,早早安排了这个用意增进感情的饭局。于是我们看到,多年来回到家里往往沉默寡言的循齐,因为星星的到来而有所变化。作为一个热情率性的新时代青年,她毫无顾忌的言谈,让循齐一反往常地变得开心起来。另外,“不仅心萍,其实嗣林也有点感动。他甚至有些泪眼模糊,强忍着一股鼻酸。嗣林忽然觉得,心萍这个家族试验,也不是不可行。”就连一向都有些自私自利、有些做作的贞依,虽然有些不自然,“暂时也没有想好怎样处理自己一家和星星一家的关系,但她也看出苗头,这个女孩子恐怕以后会成为这个家里最重要的一脉温情之力。”由此可见,小说中的“试验”不乏意义――起码它能暂时抚慰在世者的忧伤和忧虑。

《试验》的艺术特色也值得注意。对于一个七十岁的人来说,就算是一个普通人,生活再平淡,也还是有一些故事的。小说中的主人公心萍便是如此。她年轻的姆妈早逝,爸爸娶了后妈,后妈又是如何待她,生了儿子,又是如何早夭,最后父亲又得了痨病,她靠人资助上学,最后在无奈中嫁了人,又受婆婆的闲气。她和弟媳不睦几十年,继母和自己儿子女朋友父亲的插曲,儿子不娶,侄女又早逝。这些事件,都不算惊天动地,但也够足够曲折。小说在叙述中却有意淡化了这些故事的情节,正是因为这样的处理,才显示着作者的高明之处――她目的明确,根本不是为了着意要讲述故事,道出一个人的人生传奇供人们津津乐道拿来消遣的同时博得一点同情,而是特意地为着要阐释一种社会现象而来写这样一个小说。

说到底,伟大和磅礴不是生活的底色,平淡真实才是生活本身。对于小说而言,要真正能够写得出生活的平淡和真实,却又是最难的。小说《试验》刻意淡化故事的情节,从一些简常的事情入手。小说的开头便从心萍做梦开始,到晨起后因为这一天安排的一顿饭开始了她一生的回忆,所写的都是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事情。这种写法如话家常,散淡随意,却韵味悠长,耐人寻味。皆是因为这些点点滴滴的生活里,蕴藏着一些朴素的人生道理,容易让人产生共鸣,也使小说显得厚实,有生活的底蕴。

另外,“80后”的青春作家们多是写一些个人的小情小爱,张怡微却有所不同。就《试验》来说,她的视角似乎更为广阔,触及了普通大众的生活,关注的是一种更为广泛的社会现象。她在对人生和生活方面的认识,也不乏独到、精准之处,在这一点上堪比张爱玲。她这种慢条斯理的叙述,也带有吴越文化中的典雅和细腻,萦绕着小市民对不如意生活的淡淡哀怨和悠悠情韵,可看作是海派文学中的清新之风。

(作者单位:云南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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