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湖泪光 第7期

刚放学的时候，就见到村子中间围了好多人。小扁头最兴奋了，因为好长时间没有看到热闹了。他手拧着书包，身子前侧着，扁扁的头倒像锥子一样朝前锥去。后面当然跟了几个拖着黄脓鼻涕的毛猴，他们嗷嗷叫着，像一阵旋风一样，朝村中刮去。

他们很快就赶到了热闹的场地，就在人群里钻来钻去，不时还抬起小小的脑袋朝大人张望着，一个个眼睛在忽闪着。然后眼光就落在一个个子和他们差不多的小孩身上。那男孩穿着比较破旧的衣服，头发蓬松着，好像有好长时间没洗澡了，一双眼睛惊恐地看着大家。大人们有的说，咳，这孩子怪可怜的，好像好长时间没吃上饭了。还有点说，你看，他的眼睛多亮堂，肯定是个聪明的孩子。还有点说，三羊子，你看他的耳朵多像你呀，他就是老天送给你的儿子。大家都附和着说，真是缘分呀，不说不知道，你看你看，这孩子和三羊子站在一起多像父子啊。有好多老人就拉着三羊子到旁边放低声音劝了，这孩子不错呢，老天知道你没男孩，就捡来当儿子吧。三羊子红着脸，心里早有了这个打算，只是自己不好意思说出来，见大家当真地提醒他，他就喜欢得脸上放了光，不住地发着烟，还不住地回头细细地瞧着那孩子。小扁头们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就一次次地插嘴，他是哪里人？他爸爸妈妈不要他了吗?他怎么到我们村里来的？还干脆凑上前，拉着那男孩很友好地问，你叫什么名字？我们今后在一起玩好吗？问得那孩子不好意思起来，就是不住地摇头或点头。

三羊子婆娘早烧了几个荷包蛋，拽着男孩，孩子先吃了，看有几天没吃了。说得那孩子眼泪汪汪的，大家心里都难过起来。三羊子也揩着眼泪说，吃吃吃，就做我的儿子，好吗?保证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有她们吃的就有你吃的。她们当然是指他的四个女儿们。大家就笑着拉着孩子的手，进屋吧，先吃了再说，总比在外面强多了。大家就七拥八拥地送孩子进屋了，孩子脸上的表情也放松了。后来大家才知道，那孩子就是村子前头大湖对过的，离这里也有几十里路。那时的几十里是个不小的数字，因为交通太不方便了。大家还知道他没有了父母，一个人背着叔子溜出来的。

大家见日头落了，就谈笑着散开了，有的邻居还送来了好吃的，无非是刚炸的糙米呀，家里长的甘蔗呀。小扁头们离开的时候，就对男孩说，我家就在村子西头，我吃过晚饭就过来和你玩，你等着我，说话算数。说完了，还和那男孩交了大拇指，交大拇指就表示好的意思。

日子过得飞快，一晃半个月过去了，那男孩也上学了，并且也有了自己好听的名字——汪波，当然是跟三羊子姓的。小扁头每次上学都和他一起走，如果小扁头来早了，总是拧着书包倚着他家的门等着。在操场上也有他们在一起的身影。如果谁要找汪波或小扁头，人们总是轻而易举地找到，只要发现了其中的一个，另一个准会在旁边。有一次，因为迟到老师处理了汪波，小扁头也够着办公室的窗子，或是探着头朝门里看。老师说，你要进来就进来。小扁头居然真的走了进来，和汪波站到了一块。其他老师就轻声慢语地叫他回班上，小扁头就是不听。大家在笑之余，还真佩服他的倔劲。同学们则说义气。所有的同学也是一样，几乎忘记了汪波的来历，在他们的心目中就像是三羊子大伯家的儿子，在外面又回到家里一样。

但后来小扁头发现汪波总耷拉着脑袋，小扁头也变得情绪烦躁起来，就不住地找对子打架，老师就不住地批评他。小扁头显得很丧气，看到汪波没劲的样子就喊他一起去玩，任凭小扁头怎样喊，汪波就是不睬，小扁头气得在放学的路上和汪波干了一架。汪波和小扁头两个人就是哭，小扁头说，我不和你玩了，人家怎样对你的，你总不和我玩，我们坏了，就拉着王波的小指头和自己的小指头狠命地碰在一起。汪波就哭着跑回了家。

第二天就不见了汪波来上学，大家并不觉得奇怪，后来一连几天也没到校，就都纳闷了。小扁头就跑到他家，站在门外朝里张望着。三羊子在家里闷着头，一家人就像都得了病一样没精打采的。三羊子看到了小扁头，就喊，扁头，这里有你的东西呢。三扁头就奇怪地进去，头还向里间不住地探着。看什么呢，汪波早走了，回去了。边说边流着老泪。小扁头觉得头嗡嗡地响，急得房里房外来回地奔。扁头，这是汪波留给你的泥人，他说你最喜欢他做的泥人了。

小扁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就拉着三羊子的胳膊，哭着，你和我找他去……三羊子的眼睛望着小河对过的大堤，又越过大堤望着白光光的湖水，泪水哗哗地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