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多尔科夫斯基被赦免背后

时间:2022-09-12 10:19:41

2003年在俄罗斯发生的尤科斯事件曾震动世界,这一事件不仅使包括联合总裁霍多尔科夫斯基和列别捷夫在内的30多名尤科斯高管坐牢,而且使这家俄第一大私营石油公司被几经肢解,荡然无存。2013年年末霍多尔科夫斯基被俄总统普京特赦同样引起世界的关注。当初俄罗斯政权抓住偷漏税把柄将尤科斯“往死里整”,现在普京以人道主义为由还霍多尔科夫斯基自由,两者之间反差巨大,但都没有越出俄罗斯法律允许的范围。前者涉及对尤科斯管理者的一系列刑事指控,被指控者需要承担刑事责任,后者反映俄罗斯法律赋予俄总统特赦犯人的权力,获得特赦者随着一纸文件的下达立马由罪犯转为公民,不再承担刑事责任。这反映出俄罗斯司法体制的一个基本特点:俄作为总统制国家,总统意愿很大程度上决定着企业和个人的命运。

霍多尔科夫斯基被赦内情

为纪念俄宪法实施20周年,2013年6月和12月俄国家杜马先后通过并实施两项大赦决议,对犯罪程度较轻者实施大赦。不过就在杜马12月18日通过第二次大赦决定的第二天,俄罗斯总统普京在新闻会上宣布,近期将签署赦免霍多尔科夫斯基的总统令,他说:“最近几年间我国有过十次赦免……霍多尔科夫斯基本可以依法提交相应的赦免请求书,他没有这么做。但他最近写了这样的书面请求。他已经在监狱失去自由十多年,这是严厉的惩罚。他请求的理由具有人道主义性质:他有个生病的母亲。我认为,考虑所有这些情况,可以采取相应的决定。”紧接着第二天,“根据人道主义原则”,普京签发了这一命令,因为霍多尔科夫斯基的母亲身患癌症,需要子女照顾和陪伴。

接到赦免令后,霍多尔科夫斯基于当日中午从卡累利阿联邦监狱乘直升机至彼得罗扎沃茨克机场,在那里登上图-134客机飞抵圣彼得堡,然后乘坐私人飞机于当天18点30分到达柏林。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渠道办理的护照,又是如何迅速得到为期一年的德国签证的。

俄杜马通过的大赦决议中并不包括像霍多尔科夫斯基这样的“重犯”,也没有写入人道主义赦免的有关内容。所以对霍多尔科夫的赦免是普京总统的特别决定,是个特例。

实际上,霍多尔科夫斯基的获释是各方长期酝酿、妥协的结果,尤其与前德国外长根舍秘密外交努力相关。还在2011年,时任德国对外政策委员会主席的根舍通过他的下属,有俄罗斯血统的著名俄问题专家亚历山大・帕普开始同俄政权秘密接触,争取俄领导人采取人道主义措施赦免霍多尔科夫斯基。根舍不同俄领导人讨论霍多尔科夫斯基的是与非、对与错的问题,而是利用俄罗斯对他极其友好、信任的情感(上世纪90年代初,在俄经济极其困难,努力寻求德国经济技术和资金帮助时俄政府曾得到时任德外长的根舍的照应,根舍代表德国政府同俄代表进行过一系列真诚的谈判和合作),促成霍多尔科夫斯基获释。整个交涉过程没有被渲染,没有官方背景和德国政府的指令,也没有媒体大张旗鼓的报道。根舍借助外交专门联系渠道与俄官员交流,并两次秘密会见普京(一次是2012年6月在柏林,另一次是2013年1月在莫斯科)。根舍与霍多尔科夫斯基的主要律师亦有专门的联系方式,借此进行交流和通报情况。

根舍竭力帮助霍多尔科夫斯基的一个主要原因是他同霍多尔科夫斯基有过较多接触,对后者留有很好的印象。在一次记者招待会上有人曾提议根舍出面担保霍多尔科夫斯基,他一口答应说:“我会的,我了解他本人。”获释后的霍多尔科夫斯基到达柏林时,87岁的根舍先生亲自去机场迎接他,足见两者关系的深厚程度。

尽管根舍的行动不代表官方,但根舍的行动明显得到了德国政府的支持,不然,霍多尔科夫斯基获释后不可能在当天就得到德国签证的。根舍的行动同样对西方其他国家和媒体产生反响,纷纷赞扬根舍成功的斡旋行动,给予很高评价。例如,德国之声电台称根舍是“秘密外交大使”,纽约时报认为是柏林和莫斯科建有的专门关系渠道使得根舍成功扮演了中间人角色,法兰克福汇报以贬代褒,称根舍为“老狐狸”。

就俄政权而言,释放霍多尔科夫斯基除了是给根舍、德国以及西方其他国家面子之外,也有着另外的考虑,一方面是为转移俄国民对国内经济增长缓慢和金融波动等问题不安的视线,另一方面旨在改善俄高层在境外的形象,争取成功举办索契冬奥会。此外,释放霍多尔科夫斯基也是普京对尤科斯事件开始放手的表示,一方面,尤科斯的资产已经因归还所欠国税、罚款等消耗殆尽,俄政权惩罚和收归国有的目的已经达到;另一方面,霍多尔科夫斯基能提前获释一定会有承诺,会有使俄政权满意或放心的表示(不然普京不会放人),而这无异于使尤科斯事件成为历史铁案,再无翻案的机会。

霍多尔科夫斯基有承诺但不认罪

到达柏林后的第三天(2013年12月22日)霍多尔科夫斯基在柏林墙博物馆举行的有数百人参加的记者会上,他接着记者们的提问,阐明了出狱后自己对国际社会和国内关注的话题和问题的态度和立场。

第一,他表示放弃在俄从事政治活动,不参与政治斗争。称自己是俄罗斯政治的旁观者,认为不值得为争取执掌政权而斗争。

第二,他不会为俄政权反对派提供财政支持。一则,虽然用于生活的钱“足够”,但认为自己已经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有钱人,“没有那样的能力”。二则,如果他再提供资金支持,俄有关机构就会重启调查程序,追查他的资金来源,使他脱不了洗钱嫌疑。

第三,他不会再从事商业、金融或石油开采等经营活动。他说他曾经已经做了想做的一切,现在不想重新去做。最重要的是,他承诺不再追讨尤科斯资产或要求相应补偿。

不管霍多尔科夫斯基的这些表态是否其意愿的真实表示,但显然,这些承诺正符合俄政权的口味。尤其是,霍多尔科夫斯基保证不再去为收回曾经属于他的尤科斯资产而斗争会使俄政权感到快慰和放心。因为十年前,正是在尤科斯资产被国有公司收购问题上产生了世界性风波。

霍多尔科夫斯基在向俄政权递交的赦免请求书中确实没有直接认错,请求的理由是母亲患重病,需要照顾。霍多尔科夫斯基的不认错还有更简单的考虑,即:如果认错,司法部门就会加重对在押的原尤科斯高管们的判罚;如果认错,就意味着承认尤科斯的每个员工都有罪。此外,不认错也是为他争取他的同行获释做铺垫。其实,既然霍多尔科夫斯基书面提出了赦免请求,客观上就意味着他已经承认有罪,因为只有有罪才需要被宽恕。对于此,普京是清楚的,普京关于赦免他的讲话和提前释放霍多尔科夫斯基已经表明,俄政权可以在一定条件下考虑对包括尤科斯高管在内的服刑犯采取“人道主义”措施的。

尤科斯案的主动权始终在政权

霍多尔科夫斯基属苏联晚期最早的改革弄潮儿之列,很早下海,先是担任青年科学技术中心领导,从事进口和销售计算机、牛仔裤及酒类业务,1989年筹建科技进步商业合作银行(后改名“梅纳捷普”),1995年通过典押拍卖获得尤科斯石油资产。在梅纳捷普因金融危机濒于破产的同时,尤科斯石油公司经营则迅速壮大,和列别捷夫共同成为尤科斯资产的拥有者,被认为是最富有的俄罗斯人,曾经在福布斯排行榜上位居第16位。与此同时,霍多尔科夫斯基与另一寡头古辛斯基以及右翼政治精英涅姆佐夫都曾被看做是继叶利钦之后俄罗斯可能的总统人选。

不过,好景并未延续,2003年10月,霍多尔科夫斯基被俄罗斯司法机关以商业诈骗、偷漏税款、谋杀以及侵占国家资产等嫌疑拘留,2005年因诈骗和逃税罪名成立被判入狱八年,是为“尤科斯第一事件”。尤科斯公司上千亿资产在补缴国家税款和罚款等过程中被拍卖、肢解,于2006年破产。

2005年,俄检察机关对霍多尔科夫斯基等提出新的刑事指控,指控他们通过将尤科斯的子公司“东部石油公司”价值8500亿卢布的3.5亿吨石油低价收购高价出售赚取可观的中间价中饱私囊。2010年12月27日,莫斯科一家法院做出判决,认定霍多尔科夫斯基等设骗局窃取石油2.18亿吨和相应销售款罪名成立,被判14年(后减去1年,扣去先前被判的徒刑,实际增加5年)。是为“尤科斯第二事件”。

2013年下半年,俄护法机关又透出风声,称霍多尔科夫斯基面临境外洗钱100亿美元的新的刑事指控,这被俄媒体称作可能的“尤科斯第三事件”。虽然根据俄法律,经济犯罪行为超过10年将过指控期限,但如果霍多尔科夫斯基的犯罪被改定性为政治事件或者谋杀案件的话,新的指控和就会没有障碍,因为对这类刑案的指控没有时限。不过,如果这样,霍多尔科夫斯基等人将会成为真正的“政治在押犯”了。主要是,如果普京点头,尤科斯事件还会继续发酵,排号还会继续增加。

俄联邦副总检察长亚历山大・兹维亚金采夫就说过:与霍多尔科夫斯基有关的刑事案件还有好几起。霍多尔科夫斯基的辩护律师米哈伊尔・克留夫冈特2013年12月初对媒体发表的讲话,亦可以作为俄领导人对国家当今司法制度和秩序和对尤科斯事件有着巨大影响的旁证。他说:“我知道,11年前成立了所谓的尤科斯事件调查小组,这个小组从那时起制造了大量虚假刑案,竭尽其能地实施刑事指控(首先是针对霍多尔科夫斯基)。我知道,在俄联邦调查委员会中这项活动至今没有停止过。”显然,只要是俄领导人首肯的案件,司法部门会不遗余力,一办到底。

“尤科斯事件”的演绎以及霍多尔科夫斯基的提前获释显示了俄罗斯在独立后的20多年所走过的艰难曲折的改革之路,以及新的社会、经济、政治及法律制度逐渐构建的艰辛历程。最初改革的无序使之涌现出一大批借攫取国有资产暴富的寡头,他们是不规则市场的弄潮儿和最先获利者,但随着制度的规范化趋势加强,这些寡头在普京政权期间纷纷落马,甚至倾家荡产。他们肯定是违法者,是经济犯罪分子,他们在大量财产被重新回归国家和社会的被执法过程中吃尽苦头,到头来一事无成,其中的含义值得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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