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世界让我们内心平静

最近看到李少君的诗《神降临的小站》，喧嚣的心刹那间安静下来。城市生活越来越繁华喧嚣，农村也越来越城市化，在那里生活的人也不见得就能宁静下来。被生活挤迫得甚至没空喘气的我们，有几个人能找个时间把自己身上过多的灰尘打扫干净，继续前行？

诗的前面两句是：“三五间小木屋/泼溅出一两点灯光”，整个画面是黑暗的，那些溅出来的灯光在孤寂寥落中透露出些许温热。这是最传统的中国诗的写法，先从景入，然后到人情，于是下面的句子是“我小如一只蚂蚁/今夜滞留在呼伦贝尔大草原中央/的一个无名小站/独自承受凛冽孤独但内心安宁”。喧嚣热闹容易迷失掉自己，其中一个原因是我们把自己放在灯光和目光中央。在人们的目光下，我们连眨眼都会变得不自然，感觉造作；而若我们站在一个更远更高处看自己，才发现自己原来小如一只蚂蚁，只是一个黑点，和别的黑点没有分别。个人的欲望和斤斤计较，更是小得无所查找，形神皆虚。

站在高远处看自己并没有到这为止，接下来几个连续的“再背后”，电影画面一般把镜头拉远，让我们在缩小自己身体的同时，内心变得渐渐饱满，甚至和周围的事物相充盈融合。我们来看看后面的诗句：

背后，站着猛虎般严酷的初冬寒夜

再背后，横着一条清晰而空旷的马路

再背后，是缓缓流淌的额尔古纳河

在黑暗中它亮如一道白光

再背后，是一望无际的简洁的白桦林

和枯寂明净的苍茫原野

再背后，是低空静静闪烁的星星

和蓝绒绒的温柔的夜幕

我们可以看到，不断拉远的背后――从初冬寒夜到马路到额尔古纳河到白桦林到原野到星空，在不断后退当中，我们的视野不断开阔。从最初独自承受的凛冽，我们逐渐可以看到一直围绕在自己身边的这个世界的万事万物，它们始终和我们同在。当我们忽略掉了自己，把眼光放得如此高远的时候，那些萦绕在身上的痛苦和纠缠荡然无存消失殆尽。在这个值得我们敬畏的世界面前，我们真的渺小如蚂蚁――甚至比蚂蚁更要渺小，但我们并没有在忽略自己后真的失去一切。恰恰相反，在诗句营造的不断变大的世界中，我们发现自己得到的越来越多。我们和寒夜同在，跟河流一起流淌，与树木一同站立，学原野感受空旷看群星闪烁。在这一刻，个人得失内心动荡真的是能够消除的。即便我们身无一物，也有这么多让我们感到幸福的东西一齐陪伴左右，只要我们敞开自己，这些东西永在，不会随时间空间人事更迭而变少，而且我们的心灵愈是空旷，我们所能感受到的也愈多。

诗到这里还没完，最精彩的一句在最后：“再背后，是神居住的广大的北方。”

这个世界给了我们这么多，我们在无偿索取的时候，心中是否存着敬畏之心？这和有神论无神论无关。我们闭上眼睛深呼吸后，慢慢张开眼睛，能够把眼前的事物看得更清楚。在那不断出现的“背后”的背后，我们看到了神居住的广大北方，有一些我们不能完全知晓的存在，它教会我们张开手掌比紧握能得到更多，也更能感到心灵平静。当我们从一个笙歌喧扰的地方来到一个让我们内心安静下来的地方，无论这个地方是不是呼伦贝尔大草原，我们总该相信：在某个地方是有“神”居住的。

早已被闪亮的灯光和震耳的喇叭声弄得麻木的我们，总能被别人随手拨打的号码找到，也能被别人在“百度”里输入名字后揪出来，我们无所遁形；我们也早习惯了群居和相互取暖的生活。但在某个时刻，我们需要关起门来，面对自己，我们是不是把那些压得自己背都弯曲的重物搁下？若没有，我们应该让自己张开而不是握紧手掌了，这个世界还有更多的东西值得我们去看：流穿而过的风、闪亮不灭的星、高耸入云的山、长满花草的原野……我们在欲望充斥的地方生活，要完全做一个超凡的人不可能，也没必要，但我们总得有一个时候是真正面对自己的，那时的呼吸都比别的时候顺畅。

那就是我们心灵安宁的时候。

好诗的标准是让读到的人希望那是自己写的。我现在就希望这首《神降临的小站》是出自我的手。我对这诗的解读充满个人性，可能因为偏爱而分析有失公允，完全背离了诗人的原意。在这或许是误读的过程中我看到，我们应该对哪些东西不必过于执著而对哪些东西不要放弃。在“误读”中我得到了心灵的宁静。我相信不仅广大的北方，真正的好诗也是神居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