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洲白族的“七月半”

时间:2022-09-11 10:18:33

大理白族有七月祭祖的全民大型活动,七月初一接祖,白语称“家细乌”;“七月半”送祖,白语称“送细乌”。在喜洲,此风更甚。

七月初一黄昏,家家户户在大门口燃香、撒米水浆饭接自家祖先“归家”。届时必须先给门神点香烧纸,祈求门神查验亡灵身份,放自家祖先“进门”。“亲人”回来了,后裔们须洁净厅堂,将神主、神龛请下堂屋,摆设香案,桌设双瓶,内插秋菊、荷花、松柏枝以及一种被称为“祖先花”的野生小黄百合,神主牌前供大松塔和两碗被称为“祖先田”的麦芽饼,象征福田广种,后人依靠祖先福荫。期间,供祖先“享用”食物、花卉须保持新鲜,陈设也得日日擦拭。

这几天,祖先与后人同吃住,享受“天伦”,所以每天清早都要献茶,按时上香供奉三餐。有的人家也会打开放音机,播放白语经文、洞经音乐或大本曲以“娱亲”。有宗祠的大家族,更是派专人每天三时燃香上供,敬奉始祖、各家“五服之外”的远祖以及族中有功名的先人。

七月,鬼门大开,亡灵来到人间。除了一些“有家可归者”,还有不少“无主”的孤魂野鬼游荡街头。所以家中老弱病幼会被限制外出,入夜以后街上也鲜有行人,惟有一堆堆未燃尽的香纸在暗处时闪时灭。如有要事须外出,也必须尽快赶回,回家之后不能直接进堂屋或者卧室,而是先进厨房摸摸菜刀或进“茅房”,好将邪气驱除。到了七月十三,出嫁的女儿要携带香火,与丈夫儿女回门祭拜娘家祖先,但不得在娘家过夜。从这一天上溯到前一年七月十三,如家有新丧,那就得请至亲好友来家聚餐悼念,称为“烧新包”,白语谓之“素锡薄”。“包”是将纸钱装入在写有“收件人”姓名的大纸袋,“烧包”就是祭祀时焚烧“包”的一种活动。年内过世者“烧新包”,多大操大办,过世一年以上者多称“烧包”(白语“素薄”)。

“七月半”并非是七月十五,而是七月十四。这天,喜洲的小孩子是不允许随便出门的,生怕撞上城隍爷的“阴兵”。“他们”巡街缉拿“无事生非”的孤魂野鬼。假如撞上“他们”,一般都会“横生枝节”,若果偶遇不顺,家人也会用煮熟的鸡蛋在孩子额头来回贴滚以驱除晦气。

七月十四是整个“送细乌”的高潮。家家就像过节一样,杀鸡宰鱼,炸面果子,烹饪“碗”祭祖。出嫁的女儿,如果条件许可,也将携带供品回娘家祭祖,然后匆匆归婆家,参加全家都必须出席的“宴会”。后人聚餐之前,要先请先人“飨用”。有祠堂的人家更隆重,饭菜做好后必须一式两份,一份供在自家宅内祖先前,一份送至宗祠。届时,宗祠享堂前摆满各户送来的供品,这些“碗”无疑成了各家展示自家财力以及女人烹饪手艺的“筹码”。

家祭之后,全家共享祖先“余庆”。聚餐完毕,卷起门帘,打开全堂格扇门,将铁盆搬到院中,面朝自家祖堂方向,全家跪拜,男子须行“三跪九叩”礼。在过去,行大礼是男子的特权,妇女是无权行礼的,这曾难倒过不少无男丁的“孤女寡妇”的人家,所以经常会看到不少老妇人伫立街头,只要有男子经过,尤其是年轻男子,她们会拦住他的去路,恳求他替她们完成这项“使命”,而这些男子也往往可怜她们的境遇而勉强同意。上香、献茶、奠酒、铺展垫有条不紊地进行,家庭成员各自分工有序,男子行完礼,有些人家还要念祭文,不过如今此礼已很少见了。

女人们把事先按世系排好序的“包”抬到祭坛,一家之长拿起第一个“包”,念着上面祖先的名讳,随即放入铁盆中焚化,这时,身边的女人,通常是祖母或老母亲会迅速拿起剪好的纸衣和一纸被称为“往生神咒”的黄符,以及锡箔纸折成的“元宝”相继投入火中。也有不少人家为图省事,免去烧“元宝”这一项,代之烧冥钞。每焚一“包”,全家都得行“三叩首”礼。按照家供“五服近祖”的古制,从“高祖考――曾祖考妣――祖考妣――显考妣”依次烧“包”,每位先人至少可以得到“一包”、“两衣”、“一叠钱”的“孝敬”,如受享者是祖父母或父母等近亲,得到子孙的“孝敬”也将越多。

整个“烧包”强调流程有序,前后两个过程必须依次进行,象征家族香火延续。冥冥之中的祖先们尽管已经听见后人的召唤,但他们此刻却收不到后人的“孝敬”。因为“包”上通常印着两位“童子”,如果将两位“童子”比作沟通阴阳界的“快递员”,那人们帖在“包”外边的“元宝”就是“邮资”。不知道,那个世界是不是也经历改革,打破垄断?但这两位“童子”究竟是“国营邮局”的“邮递员”,还是“现代物流”的“快递员”,其实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的祖先将通过“他们的服务”,收获到后人深深的敬意。

神主牌上的名字都被一一念诵,收到后人的孝敬,但这并不意味着家族所有的亡灵都到场接受膜拜。旧时,有些亡灵的名字是永远不会出现在自家神龛和家族祠堂里的,而且门神也不会放“他们”进家门。尽管生前或许也会跟着老祖母每年“七月半”祭祀祖先,或许还根本没经历过这场庄严的仪式就已在黑夜里夭折……总之,虽然同是这个家庭或者家族的成员,“他们”却无法像那些神主牌上有名有姓者安享后人“孝敬”,而只能“尴尬”地接受“安抚”。喜洲人认为,无论生前是怎样的身份,一旦是因非正常死亡的,都被视为整个家族的不幸。这意味着“他们”已经被家族或者家庭抛弃。作为“无主”之灵,“他们”总游荡在外,有时也会小恶作剧一番,给后人惹点麻烦。“他们”不是祖先,神主牌上没有名字,当然就没有被“孝敬”的资格,也就没有“包”了。但毕竟水有源,树有根,“他们”尽管曾被视为不吉利,但作为家庭昔日的“成员”,又不能不管“他们”,也要对“他们”进行适当安抚。

所以,给祖先们“烧包”的同时,老祖母会带着妇女们,手托着事先准备好的一盘“什锦菜”和三碗浆水米饭以及象征筷子的麦秸,来到大门外的小沟边,先点燃一捆香,焚化纸钱和一些剪纸衣剩下的零碎“布头”,请这些被统称为“x氏门中历代没有留名的先人”来“分享”后人的馈赠。告诉“他们”,家族没有忘记“他们”,只是为了整个家族或者这个家庭的“世泽绵延”,而不得已将其拒之门外,请体谅后人的苦衷,别生事端。念叨完毕,妇女们把供品一一泼撒在香火堆旁,疾步离开。回家之后,全家接着在刚才“烧包”的祭坛前,面向祖堂行大礼。撤了供桌,“烧包”仪式结束。

晚上,镇上莲池会的老斋奶们都会聚集在镇西的“城隍庙”设坛诵经,然后用从镇上各家募集来的白米煮大锅粥,由年轻力壮者挑着粥桶,每到一个路口,每过一座桥都要撒粥焚纸钱,安抚那些“无主”孤魂,祈求其在下一年里要“安分守己”。同时,一些街巷也会请来艺人,搭台唱大本曲,放孔明灯。记得笔者少时,染衣巷里就办了几年会,后来几位有威望的乡老相继离世,这项活动也终止了。

盛宴刚过,阴司颁发的通行证也要到期了。祖先与家人一起度过了半个月,是时候该回去“销假”了,祖先们开始三三两两返回那个世界。一些家庭或者小家族的女性成员又用同样的香火、同样的浆水饭,将其送出家门,在十五天前给“他们”接风的地方,为“他们”饯行,并一再叮嘱要保佑后人,多多降福,让家门更加兴旺。而一些大家族的祖先则会得到额外的“收入”。七月十五这一天,有宗祠的家族将会聚在一起,合族公祭家族所有的祖先。子孙们聚餐之后,将焚化三个订制的超大型“包”。如果说七月十四烧的“包”像一本书的话,这天的“包”完全就是放大了的“枕头”。而这三个塞满了各家贡献的锡箔纸钱的大“包”也将分别送到家族始祖、家族历代有功名者以及供奉在宗祠里所有祖先名下。

据说在七月十五,祖先们白天“赶街”,用前一天后人“孝敬”的银钱“大血拼”,所以这天上午通常不是天阴就是风雨大作,但到了午后,天又开始放晴了。祖先们不得不和后人分别了,趁着月色正浓。后人们也将这半个月来所有的祭品、香灰用纸袋兜着,来到惠济桥边,洒进万花溪。他们相信,奔流的河水会将这些后人对先人殷切期望的讯息一一送达。他们相信,“他们”抵达的时候,他们捎去的财物也将会如期送到。热闹一时的七月中元节就这样缓缓收场,但还没完全结束。

七月二十三耍海会,喜洲人结伴前往洱海边的河矣城“八母庙”进香,然后坐上被渔家彩饰一新的大木船,在洱海里“游花船”(白语“游活也”),一些人会拿出一盏盏莲花灯,捧在手上虔诚祷告一番,然后缓缓放入水中。这时候,看着那些泛着烛光的花灯轻轻漂浮在湖面上,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视野里,人们终于松了一口气……从月初的诚惶诚恐到月中的必恭必敬,再到月底的游乐饮宴,祖先崇拜到极点的喜洲人就这样度过了一年中最重要,也是最忙碌的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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