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9-11 09:39:03
纽约中城区,耸入云天的大厦高层那户,一老人起了落座,坐下又起,走也不是,坐也不安,寂寞难度似的。这人看上去七十有余,眼角虽深布鱼尾纹,可眼中有神,头发虽薄了些,可还不见一根白的,脸上虽不多肉,可身子骨仍结实,手不细,脚不枯,步子也有力,当他再次起身走到墙边,打开窗帘,一股热浪从反射着刺眼白光的高楼丛里袭来时,和善的脸上立感灼热不适,慈祥的两眼被玻璃幕墙炫得目眩。他姓田,名贵,是小儿田远孝敬父老,接来纽约享福的一位华人。
坐也不安、走也不是、看也炫目的田贵在云端的寓所沉思一阵,寂寞中,身不由己地走出家门,想下楼,紧关的电梯门让他等了许久。
到了华尔街,众多的银行,一家比一家阔绰,让他看得眼花;云集的车辆,一辆比一辆难动,让他步比车快;接踵的人群,一个比一个难行,让他手不能甩,脚不能抬,只能移步小踩。也许是高度集中紧张所致,体力还算不差的他就面有难色,热汗四滴,游兴全无。意欲退出,两股对流人群漫路,本流无空,对流怕撞,左顾右盼好一阵,趁右侧人间现点空缝,一个急步,避开本流,穿插对流,才从瞬间的缝隙里躲到街边,松两口气,沿街边隙地返回家去。
当他出现在岔口的时候,来时那路记不清了,面上难色再度,他低头看路,路路水泥同质,难分来路,抬头看路标,块块英文,认不了几个字母,再看标志物,栋栋高耸,碑块方块形水泥构筑,外观差不多,莫辨方向中,只好问人。
见脸白的,用儿子教他的简单英语问:“Goto Times Square ,how to go ?”
脸白的人手捂满鼓的腰包不予理睬,只是眼角斜看他半眼。
又问一腰包鼓起的黑肤色人:“Goto Times Square ,how to go ?”
黑肤色的亦不理睬,只是他走他的。
田贵见他们肤色有别,语言不通,都是腰包鼓满,自保金钱怕有闪失,局外不理他人,等有黄皮肤的人路过,上前去问,使用华语,不受词限,还加个客气词。“请问:去时代广场,怎么走?”
不料,这腰包没鼓的却是行色匆匆,不顾他人,急于朝着自己的方向赶,去谋生路。
在岔路口急出汗来的田贵别无可求,唯有两腿自助,抬手看表,见时针到了下午3点,再举目看天,以太阳为参照物,手指天多的那边判断说:“那是东方。”于是朝东边那方向走去。`
时代广场路灯在薄暮中亮起的时候,才找到广场边角那所寓之楼,时值下班时分,众人回家,电梯外又是排着两队长龙,他站在呈着各种肤色、说着各种语言的队尾,铁门几合几开后,才等到登梯的机会。
一进家门,二儿田远担心地问:“爸,您去哪啦!怎么才回?”
父亲晚回咎由自认:“华尔街,因回来时不会走,路转多了。”
“中饭等你好久,打几个电话也不接。”
“车多人挤,隆隆嗡嗡,听不到手机声。”
“啊,回来就好,快吃晚饭,我给您买了纽约名吃,烤鱼、纽约克牛排。”
“走累了,吃不下。”
“好吧,歇歇再吃,我给您先做按摩,揉揉腿。”
“不用,腿没事,只是心堵。”
“那我给您泡杯咖啡。”
父亲在沙发上歇了会,喘口气,不喝咖啡,也不吃饭,而是先说:“田远,我还是回老家,跟大儿住好。”
二儿放下时报,急起身来:“老家老家,外面新家,我待您哪不好?”
父亲平心而说:“不是对我不好,你很孝道。”
二儿走过来,陪爸坐下:“那为什么不跟我住,要回田村去?”
父亲直言:“大城市我住不惯。”
“大城市哪不好?”
“楼太高,上下费事。”
“有电梯。”
“难等。”
“难等就在家。”
“在家,像老鸟在巢,孤零巴巴。”
“孤零,就去外走走。”
“外面,像蚂蚁搬家,闹心,还是田家院好,清悠自在。”
“田家院,田家院,大哥不是来信说,搞了城镇化,他也搬到城里去了吗。”
“再搬,也不会像大城市,市面繁华,心冷如沙,你莫再留了,给我准备一下,早点回家。”
听说老父要回家,大儿田华当然高兴,他起了个早,迎到县城,乘坐中巴,陪在老父身旁,谈这说那,路过工厂、新城,还手指窗外,介绍家乡变化,两度手指窗外新的城镇后,很快,中巴又在一新城区入画,渐渐,接近画面中的田村新城站牌,靠街边停下,大儿说:“爹,到了。”
老父迟疑了下:“怎么在这下车,不是回田家院吗。”
大儿这才明里告诉他:“现在城镇化,我也搬进了田村新城。”
老父两眼睁大,怀疑地看着大儿的脸,见他确已提包下车,才起身随后。
横过马路,临街大厦里走出个文雅高个老年,田贵眼尖,亲切高喊:“刘权。”
高个老年转脸一看,见是儿时伙伴,惊呼:“田贵,你回来了。”
田贵应声:“嗯。”
刘权不解:“纽约是大都市,你离开它,到这小地方来干嘛?”
“大都市太热、太闹,也难说个话,还是小地方宁静,人好邻好。”
“噢,想不到你还舍大求小,恋乡下。”
“噫,你不是也在大城里教书吗,来这干啥?”
“我退了休,告老回家。”
“住哪?”
刘权往身后高楼一指:“这栋,二十层,有空来玩。”
“好,改天来看你。”
小区通往大街的路上,时有人来人往,路旁的树荫下,常有一身体还好的老者叉开马扎,静坐消闲,过往行人有的问:“童老,您在台北,也想回来呀?”
童老深情地回答:“落叶归根,我对田村有感情。”
有的问:“童老,您住在别墅里多好,还坐在外边干嘛。”
童老敞开想法:“老在别墅里,闷,树下空气新,还能看外面的风情。”
正进小区的田贵觉得有意思,问:“他是谁?”
大儿田华告诉他:“他是童根,年轻时当国军,去了台湾,前些年寻根问祖,回来了。”
“啊,记起来了,是田村大户童祖的孙。”
“嗯。”
说着,已到田村新城小区15栋。大儿说:“到了”。随即走进1楼2单元左门。
田贵一进门,提包往客厅沙发上一放,先看住房,两室、厕所看过后,又出后门,到凉台,后门也挺安全,凉台外有道二米高的公共围墙,户与户间分开隔断,形成个小院落。
看过之后回到客厅,田贵问:“我住哪?”
大儿说:“爹,您住挨厅那间大的。”
老父运神:“你们俩口呢?”
大儿:“我们住后间小的。”
老父:“不,你们住大的,我住后间小的。”
大儿:“您老为大,还是住正房”
老父:“这孝心我领了,我还是住后间小的,离厕所近,晚上方便些。”
大儿:“那就依您的。”
安顿好后,大儿怕老人异地生疏,第二天就陪父亲上街走走,熟悉新环境。
田村新城,一条硬化了的马路贯通,两旁大厦虽不比纽约的高,也有二三十层的,老父问:“村里的房子也建这么高?”
大儿告诉他:“这里地段好,商家搞的开发。”
一些已有的商家开门,实体商店虽不多,可歌厅、舞厅、卡拉OK厅,茶馆、酒馆、麻将馆,桌球台、网吧、电游室一样不少,老父看得直摇头:“这里玩的地方真多。”
大儿答:“有的进了城,没事做,就干这个。”
老父啊了声,从未玩过这些新玩艺的他,抱着看个究竟的想法,随便走进一电游室,只见室内左右墙下,紧挨摆着两排电子游戏机,满满当当,台台都在响,机屏上闪出各种刺眼的怪光,光影映在青少年的脸上,除了咔咔咔,揪揪揪响个不停外,还有不断往机口塞硬币的咣当声,声声只往机肚里响,不见吐出来的,田贵看得心痛,不禁失声:“唉,想不到这里的游戏机真火,比美国还多。”
一腰系钱兜的成年男子听到这话,两眼一暴,霍地来问:“你是谁?”
田华见气色不对,在旁解说:“他是我爹。”
成年男子见是熟人爹,改了口气:“啊,是那个从纽约回来的洋爸。”
田贵觉得怪怪的,被刺得眼花、震得耳麻的他捂耳就走,到了门外,才放下手来,回头问:“他是谁?”
“他是见钱眼开的葛家老三,葛老板。”
“呀!真比他爸还狠,他爸,还手段有限,只见钱眼红,不仁不义,他呀!新法儿多,见钱心黑,什么都搞。”
田贵从游戏室撒腿出来后,又不经意步入卡拉OK厅,正当他看不出什么名堂欲退之际,一架着二郎腿,左手一指,右手一划,抬头一拗的女人放弃其津津乐道,前来拉客:“来来来,唱一个。”
田贵手虽被拉,身却往后退:“卡拉OK,我不会。”
拉者:“拉开嗓子,啊开嘴巴,跟着字幕唱就是了。”
田贵:“那是你们的玩法,我不会。”
田华见女子进而紧拉不放,替父解围:“小花,他真不会,莫难为他。”
小花这才松手,撇嘴骂道:“这也不会玩,乡巴佬。”
田贵脱了手,转身就走,也顾不上被她小瞧掉价。
不几步又是麻将馆,下一代的田华说:“新的卡拉OK您不会,老的麻将总会吧。”
田贵淡淡的答:“会是会,但不打。”
田华:“不打,就走吧。”
田贵:“瞧一下,看他们打的啥。”说着,漫步走了进去。
麻将馆场面也大,里面几桌,有的麻将在哗啦哗啦作响,有的票子在过来过去,只有还差一人的外面那桌没动静,一头戴黑色鸭舌帽、身穿黑色休闲装的男子见有人进来,起身就拉:“来来来,麻一麻。”
田贵说:“我不会麻。”
那男子脱口成话:“现在大家都在麻,哪有不会的。”
田华见其拉着不放手,在旁解劝:“老常,他真的不会打。”
老常打量了一下,热盼的眼神转而冷刷,拉长脸骂:“死脑筋,二百五。”手弃然往胯下一甩。
被骂被甩的田贵,深感时代变化大,自己思想老,在无法与时下五花八门玩乐的他,一头缩进了家,几天不敢出门。可坐在家里也闷,郁闷中,搬把红塑方凳到凉台上透透气,塑料凳腿高,质薄软化,屁股一挪,啪地歪倒。大儿闻响出来:“哎呀呀,摔着没有?”老父左手搭儿肩,右手扶台角方木,起了身,拍拍屁股,安慰儿:“没事。”定神之后,指着方木问:“这木做什么用的?”
大儿答:“也不做什么用。”
“那你干嘛买它?”
“不是买的,是田家院那棵老青砍了,每户分点木头。”
“哎呀呀,真可惜,那是千年古树呀,你们这些只半边想的人,见金丢银,这样美丽宜居院落也拆,这么大的风景树也砍,明天快带我去老屋场,看看田家院。”
提起田家院,老青,田贵神情恍惚,是夜难眠,半夜之后,好不容易合上眼的他又是情牵梦追,回到田家院昔日的情景:
水绕山环的平地上,几栋古色古香的建筑构造有致,品字形面对清澈的益江,院江间的稻田在白日下起伏着金浪,院中的青树粗几围,高数丈,枝伞张,树下荫荫,女人们围在一处绣绣花,说说话,男人们坐在一块乘乘凉,喝喝茶,孩子们端出碗来,比饭看菜,见饭虽相同,菜却各异,便交流起来,你夹给我一筷笋丝,我挑给你几片香菇,你夹给我一条小鱼,我扒给你几只河虾,山珍互换,海味同尝。儿时的田贵吃完饭,放下碗,拿起竹篓,紧系腰间,猴也似地爬上树去,采摘果,一叫田秀的妹子见了激他:“大家同享满屋香,个人独食烂肚肠,贵伢子,你也给我们摘点,好打豆腐吃呀。”
贵伢子反激她:“想吃,你就上来摘呀。”
“我们爬不上去。”
“那怪谁。”
“不怪谁,就怪你不打点下来我们捡。”
“没竿子。”
“有,我去拿根来。”说着,转身从正屋里拿来根长竹竿,双手举递上去。
贵伢子接过竿,伸进枝叶丛,摇竿拍打。果脱壳斗,卵状圆柱形的果纷纷落下,着地跳起,啪啦啪啦,熟果四散。大人小孩,提的提竹篮,端的端篾箕,欢声笑语,满地拾捡,收获中,画外传来轻快的《家园颂》:
水绕绕,山环环,农家大院山水间,院中有大树,院前院后有景观;
山青青,林森森,青山绿树多资源,索取有节制,还留后代有青山;
水碧碧,鱼虾密,碧水长流能见底,没甚污染河干净,才有沿江饮水安;
院悠悠,民风朴,风清气正良心足,利己不损人,总留再见在心间。
次日,大儿陪父回看故居田家院。这时的故居面貌全非,大院已拆,只剩半栋一户,余皆消失。院中无树,日晒裸土,田贵站在记忆中的青处,四顾空秃,不禁长叹,“哎”的一声,面对废弃院址发怵。此举,被那半屋中的白发老妇从窗口瞧见,不知何故,挪步出门,好奇地问:“田华,这老头是谁?”
田华回答:“我爹。”
田秀愕然:“啊!你爹,看我眼花,都认不出来了。”
田贵亦问大儿:“她是谁?”
大儿告诉他:“田秀呀。”
田贵叹拍脑门:“啊啊,田秀,多年不见,我没眼花,也认不得啦。”
田秀自渐责那:“贵人眼高,还怎么认识乡老。”
田贵着实解释:“不是,只因岁月催人老,都变化很大。”
田秀回到同感:“是啊,是啊。”接着问:“田老,你在纽约住得好好的,还回乡下干嘛?”
田贵直说道:“太寂寞,太冷漠。”
田秀不解:“大城市人多,热热闹闹的,还寂寞什么?”
田贵有感而说:“人再多,心沙化,不就成了沙漠,冷漠了吗。”
虽没去过却也在电影里看过沙漠场景的田秀心想也是,只是说:“你从大城市落到小城里,还住得惯吗?”
田贵:“我本想回老屋场,不料田家院拆了,树倒房光,他们都去哪啦?”
田秀向左侧山脚一指:“你看。”
朝指看去,只见侧面环形的山脚座落几屋,零散开来,都是独门独户,不共而居,田贵进而问:“不是城镇化,住进城里去了吗?”
田秀:“都进城,地谁种。”
田贵:“不是集约化、土地流转了吗?”
田秀:“再化、再转,土地上还得有人。”
田贵“啊,啊”连声,正身面对广阔的田野,见庄稼长势参差不齐,沉思下来。
没看到田家院风光了的田贵,哎啊长叹几声后,情感纠结地回到城里。虽是新居,可一独坐,昔日那彼此亲近、和睦而居的乡风民俗,总在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叠印:青树下园荫荫,女人们围在一处绣绣花,说说话。男人们坐在一块乘乘凉,喝喝茶。孩子们端出碗来,比饭换菜,好一幅睦邻相处的院落美景。
大儿见老父独坐发呆,不知何故。劝道:“您在家里难坐,就到外面走走。”
老父:“外面也没什么好玩的。”
大儿:“怎没呢,歌厅,舞厅,网吧,电游室,现代化的玩乐设施样样有。”
老父:“我不会玩这些。”
大儿:“这些不会,还有茶馆、酒馆、麻将馆。”
老父:“我不爱那档子。”
大儿:“这些不会玩,那档子又不爱,就去刘老师家,两个老同学,讲讲陈故事,也比独坐好。”
老父:“去了,高楼客厅里坐久了,也没味。”
大儿:“那就找个有味的地方吧。”
老父:“要讲有味,还是田家院好。”
大儿:“都拆啦,还讲它干嘛。”
老父:“我是讲,大院拆了,咱屋后还有个小院,能不能变通一下,搞个院吧。”
大儿:“只见人家搞茶吧、酒吧,网吧……没见搞院吧的。”
老父:“院落叫法老,我想巴点时髦。”
大儿:“您还巴它干啥?”
老父:“我巴,也不为钱,只想庭院的好风留下。”
大儿:“您要怎么搞?”
老父:“很简单,不花钱,那棵千年古树不是被你们砍了吗,我只想利用它,变点遗留价,把搁在凉台上的木方做成小靠椅,放在院子里,供大家坐坐,聊聊,过些自得其乐的田园生活。”
大儿:“不花钱,您就搞吧。”
得到大儿许可的田贵,把木搬到院里,做起了小靠背椅。邻居张奶奶见其斧、刨、锯、凿齐全,小靠椅做得有模有样,称赞说:“田师傅,还会做木器。”
田师傅也认可曾经的职业:“以前当过木工。”
张奶奶:“难怪椅子做得蛮好。”
田贵:“马马虎虎。”
张奶奶:“田师傅,我家有把椅子松了,请帮个忙,修一下,好不好。”
田贵:“拿来吧。”
张奶奶随即搬来椅子。
田贵随到随修,看看椅子,见椅腿各处榫卯有缝松动,劈成几个尖头木片,再用凿在外侧榫端凿条小口,将木片往里楔紧,手摇试了试说:“好了。”
张奶奶走近靠椅,手摇不动后又坐下挪了挪,高兴地说:“真好了,谢谢。”搬起椅子往回走,田贵见张奶奶一步一移,走路吃力,问:“搬得动吗,要不要送一下。”
张奶奶连连感激:“不用,不用,修了凳,还说送,真好人。”
这位好人小靠背椅做成,又不知几时在院门外两侧各支条长石凳,两凳间地,因日晒雨淋,又不知从哪捡来块大广告布,布的两侧各卷根竹竿,用绳扎紧,做为轴,收可卷,展可支。
为挡烈日,在门前两桃树间横根竹竿,展开布,布轴的一端搁在院墙头,一端搁在两桃树间的横竿上,搭成凉棚。这既不动建筑设施原貌,又跟城市路边商贩遮阳伞性质差不多的防暑措施,几个臂上戴有“城管”字样的人左盼右盼看了看,没点头,也没摇头,默默走了。
知其爱做好事的白脸中年胖子路过,问:“老田,你这是干什么?”
田贵:“摆几条凳子,让人随便坐坐。”
想起他常说的田园生活,面对此景,有意挑明:“你这是弘扬传统,还是学雷锋。”
田贵:“一脉相承。”
院子有了,凳子有了,凉棚有了,那些因门锁之限、串门不便、又不习惯到那些现代化游乐设施里去玩消的人,见到此处,乐得其成。
最先来的是嫌别墅冷清、常坐路旁树下采风的老者童根。他因与田贵有着对庭院生活同样的怀旧情愫,先来光临,并带来瓶酒。
田贵发问:“你带酒做什么?”
童根酒往石凳上一放:“给你庆功。”
田贵:“我有什么功?”
童根:“你不忘传统,院落城中。”
田贵:“哦,这算什么。”
童根:“不算什么,也有你的一片愿心。”
田贵:“好啦,你愿来就是了,何必带酒。”
童根:“愿来愿来,来这比娱乐圈吧称心多了,我捷足先登,要喝两杯,高兴高兴。”
田贵:“酒,我家里有,喝就是了,不用带。”
童根:“我这是好酒,两岸齐名,金门高梁酒。”
田贵:“我家也有好酒,传统制作,田村糊芝酒。”
童根:“糊芝酒好,纯手工,糯米酿造,浓香醇。”
田贵:“我去拿。”
童根:“不,今天是给你庆功,先喝我的齐名酒,下次再喝你的田村醇。”说着,已打开盖子。
田贵也知情而就,随即搬来小方桌,先搁上两瓷杯,再端来三碗一盘:卤牛肉,火焙鱼,木耳肉片汤,一盘炒花生米。两人椅虽在两边,身都靠桌近,你来我敬,举杯共欢。
酒过一巡,田贵又进屋拿出个面同酒瓶包装大小高约三分之一的小盒,童根问:“这是什么?”
田贵:“插卡音箱。”
童根:“‘老院落’,新科技你还跟得蛮紧。”
田贵:“谁先进,谁有用,就跟谁。”
童根:“多功能游戏机、自动麻将机、毛片怪影,制作上也先进,你咋不跟。”
田贵:“那些穷玩的东西,搞得越精,害人越深,我不上当,不去玩乐死。”
童根:“老玩童,还不玩,连数码音响播放器都买来了。”
田贵:“你看我玩的是什么。”说着,把个母指甲大的内存卡往插卡音箱上一插,一按开关键,三国演义的片头歌骤然响起: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歌毕,童根赞道:“《三国演义》的开头词――‘临江仙’写得好,六十个字,就深透了世事人情。”
田贵:“几十个字都记得,你对古诗词还有研究。”
童根:“略知一二。”
田贵:“你看,这歌多动人。”
童根:“词好,曲好,唱好,数码音箱好,好歌,我爱听。”
田贵:“这就是好的古为今用,文明传承。”
童根:“好的文化传统,我们还不能丢。”
翌日晚餐,一白脸中年男子见田贵身上穿的黄旧军衫,打量到桌上盛着炒豆角和酸菜汤的两碗,想起说:“你昨天喝酒,三菜一汤,今天吃饭,这么简单,真是省己待客。”
田贵也不隐讳:“知己来了,当然要客气点。”
中年男子劝道:“您七十多了,这把年纪,对自己也要客气点才行。”
田贵:“已经很客气了,酒也有,饭也有,菜也有,吃穿不用愁,够了。”
中年男子:“您退休费,多少钱一月?”
田贵:“一千四。”
中年男子:“现在参加工作,就是一千多,您干了几十年,才一千四,怎么比个新工还少?”
田贵:“时代变了,不能比。”
中年男子:“这钱,在物价面前是等值的。”
田贵:“莫这样想。”
中年男子:“那您是怎么想的?”
田贵:“我是知足常乐,吃不到的不吃,穿不上的不穿,想不到的不想。”
中年男子:“还得给您加一句,没钱打牌,就打不要钱的牌。”
田贵:“不是没钱打牌,是有钱也不打。”
中年男子:“怕输。”
田贵:“赢,也不打,那不是我想要的钱。”
中年男子:“你要的是什么钱?”
田贵:“我要的是产生效益带来的钱,打牌,你我口袋中的钱从牌桌上过来过去,创造不出财富来。”
中年男子:“那您为什么还打牌?”
田贵:“我们打的是娱乐牌,大家玩玩,不。”
中年男子:“好老头,年轻人跟您学,传统会唱歌。”
田贵:“老啦,没用了,天,还是年轻人的天。”
说起老,还真得服它,曾经驾驶飞机在天空翔的安老,老了也只能在地上磋跎,那腿病,经战区空军医院、香港治后依旧,回到内地康复,因左腿不听使唤,全靠右腿带它,右腿每迈一步,带动的左腿向前一趋。就是一趋,也趋向不正,脚尖往外落歪,手也甩得很别扭,手腿动得很不协调。尽管如此,仍坚持活动,也不撑拐杖,每天在屋前屋后练腿,绕屋一圈,圈在脑边的白发汗湿了,就到棚下坐坐,掏出手帕,擦擦枯萎的脸颊,光秃的头顶。
有人问:“安老,儿子要您留在香港,还到乡下来干啥?”
安老也不言他,只是说:“香港太热,太闹,还是这边气温低,环境好。”
晴冬,收了布,摆开椅,露天坐,晒太阳,暖融融的。一年轻妈妈爱子心切,在孩子腋下套根学步带,一手提带,一边小步,走一点,待儿小腿迈向前,自己再挪一点。如此反复,小心翼翼教儿学走路。路过席地而坐晒太阳的邻里们,有的问:“小芳,孩子几个月啦?”
年轻妈妈答:“十二个月。”
有人不信:“十二个月哪会走路!”
有人肯定:“十二个月怎不会走路。”
田贵见其在育儿知识上抬杠,来句顺口溜:“孩子是三个月抬头,六个月坐,七滚、八爬、周岁走。”
那肯定的人们得意。
不信的人们笑了。
说笑之余,田贵说:“我打个谜语你们猜。”
那肯定的人们问:“什么谜语?”
田贵说:“早晨四条腿,中午两条腿,晚上三条腿,你猜是什么?”
有的拍拍座下抢答:“椅子。”
田贵摇头:“不是。”
“怎么不是,椅子就四条腿嘛。”
田贵提示:“我打的是能走路的”。
根据提示,有的猜到了动物:“牛。”
田贵亦摇头:“不对。”
猜牛的疑惑:“咋不对,牛就四条腿,能走路嘛。”
田贵:“牛四条腿不错,可中午不会是两条腿,晚上三条腿,我打的是高级动物。”
听到高级动物,那猜牛的联想到了自己:“莫不是人。”
田贵说:“对,就是人。”
那猜牛的还是不服:“人是两条腿,哪来的四条腿、三条腿呢?”
田贵:“你小时不会走路,在地上爬,不是四条腿,长大后,能走路了,不是两条腿,老了,行动困难,要撑根拐杖,不是三条腿吗。”
“!”全场了然,笑了。
后栋六楼,一在沙发上坐着发闷的白发老头,不甘寂寞,用力支起身子,移步窗边。见前栋后院人多,有说有笑,也动了老心,慢慢转过身来,先到桌边,拿瓶速效救心丸,放在小挎包内,再往里装盒烟,挂在脖子上,转到门角,拿根藤杖,拄杖出门。
他离开空巢,向后院走来,白脸中年男子问:“凌处长,你也要拐杖啦。”
凌处长身不由己说:“老了。”
他慢慢来到庭院,先向院主敬烟。
田贵推辞:“凌处长,不要啊,您这大年纪,还敬我们烟,不敢当,您抽,您抽。”
凌处长先礼后言:“单个在家,闷,你这里人多,来坐坐。”
田贵:“坐就是了,不要烟。”
白脸中年男子见其身份不同,说:“处长,也来这地坐。”
凌处长这时也是常人口气:“退休了,老百姓,都一样。”
暖春,公安出身现已退休的伊老,也把有病窝在家里不适的老婆带出来。带是带,因对女人的扶腰挽手不习惯,可老婆腿有毛病,走路不稳,怕她跌倒,想了个稳妥的办法:以自己的身体做托,双臂背后,两手搭成结,走在前头,让老伴在后双手扶结,有如小孩依靠不倒车学着走路的样子,慢步前移,帮她康复。每当走累时,就在有凳子的院落停下步来,松开后手,前扶婆婆,坐下小憩。
在座的故意说:“伊公安,今天你又‘男女授受不清了’。”
伊老不语,表情严肃。
在座者知其性格,也不介意,还是玩笑:“伊老,要您扶着老婆走,两个亲热亲热,您说公安出身,不习惯抱抱搂搂,手总放在背后,让老婆在后抓着您的手走,不挨她的身子,您现在扶她坐下,不是又摸了身子吗。”
面对玩笑,伊老还是不语,只是略笑。
雨冬,院门外不仅支起了棚,还在棚边摆了个利用废液化气瓶锯掉上小节改成的炉子。炉子也是自做的,很别致,瓶上部对称弯焊两扁铁为耳,便于搬动。下部氧吹去小块为门,瓶内不高处横焊几圆钢为炉条,有利通风。炉内烧着的是废旧木柴,没有烟,只有火,红光四照,暖烘烘的。来者很多,棚内坐满了,就坐棚外。棚外下雨,就撑把伞。想不到,自有别墅的童老,也撑伞坐外。
棚内一人起身让座:“童老,来,您坐这里。”
童老谦恭:“不,你坐。”
让而不就,让者想起说:“童老,您在别墅里多好,干嘛还要打伞来。”
童老:“这里人多,扯扯谈,容易过。”
让者:“文化室也人多,还有空调,那里暧和。”
童老:“室外空气好,心开阔。”
如此看来,他们显然不单是为了烤火,而是对庭院生活有着不舍的记忆,相通的情怀,交流的习惯,释放的需要。
一收废品的男子闻火下车,还从那高价收购旧电脑、旧电视机、旧电冰箱、旧洗衣机、各种废品的牌子后,抱出捆人家装修不要了的废板皮,送放炉旁。
田贵说:“昨天那个捎来一大堆,还有。”
烤火的却道:“众人拾柴火焰高。”
收废品的也不多话,只是走向桌边去看下棋。
一卖菜的女子也三轮车止步,下车融入,手伸炉旁,眼观牌局。
下棋的那边是:
田贵见刘权架了中炮,口中念念有词:“我偏了帅了。”刘权见其偏帅,从后线出车。田贵侧面平车,说:“我把车来守邻头了。”刘见其守邻头,又把马来跳。田见马来了,说:“我把炮来挡着了。”他悠哉乐哉,不急不慢,一步一句,一句一了,尤如唱歌,众人看了这般下棋,个个也都乐观其所为,不为谁急。只有那收废品的,看到田贵两车都出,刘老师宫内空虚,着急道:“当心双抢。”刘权把象一落:“双抢,还扮禾。”田贵见对方象有车保,迟迟下不得手,一会功夫,棋势逆转,挡马的炮被车赶走,跳上前方,一将,二线又有车在,说:“不好玩了。”这时旁边有人着急:“输了。”他倒不急:“输了算了。”他棋好是了,棋差是了,棋赢是了,棋输也是了,一盘棋,简直成了了字歌。
打扑克的那边是:
凌处长、伊老、安老和那白脸中年男子一桌,凌处长、伊老一边,安老和那白脸中年男子打对。看的人一大堆,不比围观象棋的少。
这时,画外传来对这一别致景点的感言:“这地虽不雅,人气却高,这玩虽平常,却是一幅‘大同画’,你看,无论曾经天上飞过的,地面管过的,官场红过的,海外漂过的,老了,都像娃娃;你看,无论过去是做工的,教书的,现在是卖菜的,收废品的……都同在一块儿乐呵。”
那卖菜的女子见伊老那边势弱,站在伊老背后出谋:“一对二,压着。”伊老正襟危坐,只是出牌,因为不打钱的,余皆由可,说就说,输赢反正是铺牌。凌处长出牌慢,对方知其有冠心病,血压高,也不催,安老腿虽不便,脑子却灵,与中年男子打对,赢多输少。
冬去春来,田贵在花坛中栽的那棵桑树,与花争春,绿叶映红,引来背书包的孩子们观尝,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很有礼貌地问:“田爷爷,我摘点桑叶去喂蚕,可以吗?”
田贵回以和声:“可以。”并细心告诉她:“只摘枝旁的叶,莫摘枝头的心,摘了心,树就不长了。”
女孩应声好。
应着孩子的好声,摆放在桑树后的鸟笼里发出“嘻嘻,竹鸡”、“嘻嘻,竹鸡”的叫声,坐在“春回大地百花吐艳,兔跃青山万物生辉”院门前下的刘权问:“这竹鸡多少钱买的?”
田贵答:“30元。”
刘权:“呀!小时我们也捕过,抓只竹鸡才卖1块钱。”
田贵:“那是什么时候。”
刘权:“几十年前。”
田贵:“那时峰山多得很,我一天捕好几只。”
刘权:“噫,再试一下你的鸟技,我们去峰山捕次竹鸡,好不好。”
田贵:“好,明天去。”
田贵、刘权身穿迷彩服,两人各提只鸟笼,内装个会“竹鸡”叫的作引诱,来到田家院后山脚。抬头一看,见到的是山顶平光、山身、高峰不再、顶尖不俊的模样。儿时熟悉的峰山,这时完全改观。田贵从山脚至山顶打量了几遍,怀疑说:“不对,我们找错了。”
刘权肯定:“怎么不对,峰山就在这地。”
田贵:“儿时的峰山,是高高的,俊秀挺拔,怎么现在矮了半截,像个秃堆。”
刘权:“山顶几十米高的松树砍了,不矮了半截,山身几米高的杜鹃没了,不秃还怎的。”
田贵:“哎,变化真大!”
刘权有感而发诗作:“青年离家老来归,峰山已改面全非,站在脚下不相识,还问秃山你是谁?”
田贵在心里伤悲,木讷地站着。
刘权扫兴地说:“树都没了,哪还有鸟,算了吧,回去。”
田贵原地没动,不愿相信似的。
刘权又催一句:“算了,回家吧。”
田贵还是没反应,只是一往情深,两眼睁睁,渐渐,眼睛睁大,镜头前推,追映出早先完全不同的情景:
那时的峰山,高数丈的针松冠顶,使锥形的山体挺拔加高,有别丘陵地带那平缓的山丘,成为独特的景观标志,十里外就能看到这奇峰突兀;一人多高的鹿角杜鹃满山,使山身修整圆锥形而上,四季常青;山顶,在柔和的松风伴奏下,黄鹂唱歌“吱啊吱啊”,斑鸡雌雄互唤:“咕咕,我爱啊”;山中,竹鸡在茂密的杜鹃丛下“嘻嘻,竹鸡”,雌呼雄应,声声亮丽;春夏之际,杜鹃花开,满山绿里映红、映白、映粉,鲜艳夺目,蝶舞蜂嗡,无论世上最顶尖的园林师,也没法设计出这山野灵性;就是最会打扮的美女,也装点不出这般风情;即使最高花费的门票,也看不到这自然美景。儿时的田贵、刘权钻入杜鹃丛中,放好鸟笼,藏身不远处,只是鸟哨“嘻嘻,竹鸡”一吹,立有山野的竹鸡此呼彼应,一会功夫,从丛林中出来,每人笼里都单变双,多了只竹鸡。两个高高兴兴,快步带蹦,回归家去。
这次面对秃山空手而返的田贵回到城居,因昨日闭户,次日不知他是否在家,无人来聚,习惯户外活动的他,照例搬把小椅,坐在庭院,乐享年华,一男孩坐着玩具车从院前骑过,亲切叫声“田爷爷”。他“耶”的一声热应,并关爱加上一句:“好好骑,莫摔了。”背着书包路过的女孩又是高声叫:“田爷爷”。他也同样高声回应:“耶。”
接着是手拿扫把去搞卫生。他扫的,不只是自家门前,左邻右舍,屋前屋后,扫帚都到。他很讲究,所到之处,一片落叶,一根烟蒂,统统扫进掇箕,倒入垃圾桶。
只要田贵一现身,也像名人出面似的,院前就有了各种声音:称兄的,道弟的,叫田伯的,喊田师傅的,路过的人都少不了打个招呼,尊称一声。
坐下的都是来休闲,摆龙门阵,过去的,现在的,你见我闻。
庭院又成了热门,常来的不说,连以前骂他“乡巴佬”的流行玩家小花,开着大众牌小车从此路过,也要停车坐爱,从乳白色的车体里出来,到院前坐坐。有人感到意外,说:“,花姐也来了。”
小花:“怎么,你能来,我来不得。”
说者:“你不嫌土。”
小花:“土色土香,有什么嫌的。”
说者:“我们这里是乡吧院。”
小花:“讨嫌,院子就是院子,还叫什么乡吧院。”
说者把她旧骂提起:“因为院主是‘乡巴佬’,所以叫乡吧院。”
小花听出其意,毅然反击:“‘乡巴佬’怎么的,他比‘香包假’好多了。”
说者见无懈可击,只好转而问:“你来干啥?”
小花:“玩玩。”
说者:“这里,平实无奇,没歌厅、舞厅、卡拉OK厅的好玩。”
小花:“平实好,原话好听。”
问者考心:“再好听,也没你们那花花味道。”
小花反感:“我们怎的,花了你什么?”
问者难言,只好说:“不怎的,没花什么。”
小花:“没花什么,干嘛伤心提它。”
问者:“不伤心,只想问,玩花了的人,也对我们这里感兴趣,这为哪宗?”
小花:“这要问你自己。”
问者:“我早返朴归真,不去那虚度年华、玩乐死的场所了,所以问你。”
小花:“我也跟你一样,还咋的?”
问者:“那好,亲爱的,我们又玩到一起了。”
小花一巴掌打在问者肩上:“谁跟你亲爱的。”
有的玩笑:“打错了地方,要往脸上打的。”
有的风趣:“打脸,你以为是打崽。”
一场明里问,明里答,明里说,明里笑的明白坦陈,把场面搞得生动有趣,表情不一,笑乐各异。
率真院版的这幕在笑声中隐去。
又一幕在变化中显现,以前骂田贵不会打麻将是“死脑筋、二百五”的资深牌友老常,那松花牌小车不老靠在麻将馆边,也把放着红钻石光的宝座停在院坪前,走进院里叫声“田师傅”,就座小椅上。
有的想起旧遇,故意问:“他是‘二百五’还是师傅?”
老常:“不‘二百五’,是师傅。”
想起者:“你以前骂他‘二百五’,现在怎就成了师傅?”
老常:“他健康的生活方式,是对的。”
有人问:“常老板,你不去麻将馆,到这里来做甚?”
老常:“麻将馆不是熏烟,就是输钱,不去了。”
问者:“这里没钱赢。”
老常:“这里玩得开心,把身体养好,是最大的赢。”
问者释然:“,资深牌友也改行了。”
这时画外传来正面导向声:“工作业余人都有,你若消时哪是优,兴趣不同难说一,利弊好坏总该思。”
聊了会,话过之余,老常提出说:“田师傅,拿麻将来,搓一把。”
田贵推辞:“我不会。”
老常一语揭推:“怎不会,昨天都见您打了。”
田贵只好实说:“我们是打着玩的,不赌钱。”
那称他为“好老头”的白脸中年男子接过话题,重复田贵的四不:“他是吃不到的不吃,穿不上的不穿,想不到的不想,没钱打牌就打不要钱的牌。”
老常转而赞许:“打不要钱的牌好。”
中年男子:“那你不少了点。”
老常:“少什么。”
中年男子:“赢了也没钱。”
老常:“说实话,要钱的牌打不得,我早不打了。”
听到这,田贵才松了口:“常老板既然跟赌拜拜,不打钱,那好,我们就玩一把”。说着,从屋里拿出个塑盒,往院中的桌上一倒,搓牌,码好,田贵仍郑重申明:“不打钱呀。”
老常亦郑重回答:“不打钱,我哥们只是玩玩。”
田贵的老年生活是丰富的,他总闲不住。一日,没事,从院内抱出捆脱节的抛钢废钓竿,散在院前,大套小,一节一节的比试。套了一阵,居然套上五节,他还嫌不够,又实在无合适的废竿可套了,就将那不合适的小头锯除,用大头再套底部加长,伸出试了试,竿长成了四五米,路过的人打趣:“嗬,要放长线,钓大鱼了。” 为表情,他顺口应个“嗯”。收缩竿,见竿底没了盖,又从家里找来个跟竿底大小的塑料瓶盖粘点胶,套上去。下楼取报纸的刘权见了,对比道:“你这现代化的钢钓竿,比我们儿时的竹钓竿强多了。”田贵亦“嗯”中带自笑。刘权触景生情,来了渔性,说:“多年没钓鱼了,老田,咱们去钓次鱼,好不好。”
田贵:“好。”
刘权:“去哪钓?”
田贵:“益江,那里鱼多。”
刘权:“还是到田家院外深潭边,那里鱼最多。”
田贵:“要得。”
刘权:“几时去”?
田贵:“明天赶早,自带午饭。”
刘权:“饭店到处有,带什么饭。”
田贵:“外面吃饭贵,还是省点好。”
刘权:“你有退休工资,二儿子也寄钱来,还这样省啥,你真是有名的省家,吃不到的不吃,穿不上的不穿,想不到的不想。”
益江在岩岸中蜿蜓,岸边,被船工纤缆磨出的深痕依稀可见。田贵、刘权踩着纤痕下杂草满边的小路,下陡坡,来到深潭边。见岸石依然如故,也不用带来的马扎小凳,仍旧坐在儿时坐过的石台上,甩开钓竿,垂线深潭。
这时的深潭,因水浑浊,能见度低,也不知水深几许,更见不到鱼,盲目中,盯着浮标,白色的浮标露出水面寸许。时过许久,寸许如故。见没鱼咬食。掏出鱼饵打窝,打窝几次,也引不来一条鱼;又捏碎自带的午饭饼干,撒向水面,也是白沉下去,不见一条游鱼来吞食,更无儿时的围而抢争。失望中,田贵不禁失声对比:“小时鱼多,可惜我们不会钓,看着急;现在我们会钓了,又没鱼。”
刘权笑他:“你小时条竹竿,系麻绳、挂蜻蜓,落后家伙,怎钓得到鱼。”
田贵反讽:“你如今根钢竿,系尼纶丝、挂香饵,现代先进,应该钓得到。”
刘权自解:“嗨嗨,没鱼。”
渔情不因他们之谈而有转机。转机的是时空,太阳从天边升到了天顶,岸丛中“热呀热呀”的蝉鸣也叫得更加起劲。时到中午,潭面除了水渣废物散漂外,紧盯的浮标仍无异动。望眼欲穿中,刘权戴上太阳镜,田贵仍是眼睁睁,渐渐,眼里映出儿时的钓鱼情景:
田贵、刘权俩少年,只见过大人在田里忙活没见过大人垂钓的他们,钓鱼技法也是童年的想当然,各拿根手指粗的竹竿,拴条妈妈纳鞋底的麻线,在穿针的细头结扎个钓。鱼饵是捕来的蜻蜓,因见大人用茶籽饼在水田里药泥鳅添加烟柄煮,则照理从父亲的旱烟杆里掏出烟油,抹在蜻蜓上。做好这些后,赤背光脚,沿着开满芙蓉花的沙湾岸,来到湾头处,坐在岸石的平台上,面向岸突阻流形成的回水深潭,玩起钓鱼来。放眼看去,潭水悠悠,碧绿透底,鱼群可观,大的鲤鱼、草鱼在石草间里出没,小的游鱼在浅层漫游。本想放长线钓大鱼的他们,鱼饵甩出去,不见底层的大鱼上来咬,只见浅层的小鱼逐个争,由于钩大鱼小,钩吞不进去,几争之后,食咬光了,就是钓不上鱼来,倒是烟油起了作用,食过蜻蜓的小鱼个个像吃醉了酒,在水面晕转打圈,划出条条白线,田贵、刘权眼睁睁地看着它们伸手不及,又是好玩,又是“唉唉”着急。
因昨天钓鱼田贵不在家,次日庭院清静许多。他是个不甘寂寞的人,独坐中,又想起了往日田家院的美景,为抒情,从屋里拿出把二胡,调好弦,拉起了“家园颂”:
水绕绕,山环环,农家大院山水间,院中有大树,院前院后有景观;
山青青,林森森,青山绿树多资源,索取有节制,还留后代有青山;
水碧碧,鱼虾密,碧水长流能见底,没甚污染河干净,才有沿江饮水安;
院悠悠,民风朴,风清气正良心足,利己不损人,总留再见在心间。
夕阳退照到前栋墙根的时候,那把田贵“吃不到的不吃”当名言说的中年男子白脸晒得红里发黑,一身汗湿背着渔具回来,田贵问:“钓到没有?”
中年男子那似鱼干张着的嘴里吐出几个字:“半斤子。”
“看看”。田贵起身看塑桶,见有二指大的三四条小鲫鱼在底,幽默地说:“喂猫够了。”
中年男子见小看自己,逞强说:“我多少钓了几条,你前天怎样,还不是个光头。”
田贵说:“那里没鱼。”
中年男子把话激:“是没鱼还是你们没技术?”
田贵只好两说:“可能技术也不够。”
中年男子强过了话头,干嘴张了张:“有茶吗,了。”
田贵说:“有。”随即端来一大碗。
中年男子见是绿豆汤,愣着问:“我讨茶喝,你端绿豆汤来干嘛?”
田贵:“刚泡的茶,烫,绿豆汤凉了。”
中年男子摆手:“绿豆汤就不喝了。”
田贵诚心:“看你脸都晒黑了,像中暑,还客气什么,喝,绿豆汤好。”
知田贵为人的中年男子也不再推辞,接受老辈好意,端起碗,大口喝了下去,抹抹嘴角,干嘴唇湿润合拢了。
一日,小花的大众牌小车又停在院前。来庭院休闲,见田贵扎紧竹扫把,将棚周边的水渍扫干,又去扫屋舍间通道上一些低洼处的积水,她既感动又劝说:“雨停了,就会干的,还扫什么。”
田贵:“扫去容易干些。”
小花:“路这么宽,捡干处走就是了。”
田贵:“人是会挑,可汽车不管那多,一路压过去,积水四溅的。”
小花:“你真勤快。”
田贵:“在部队搞过后勤,习惯了。”
小花:“你这么习惯勤快,帮我洗个车,好不好。”
田贵:“行。”
田贵扫干路面,进屋穿上雨靴,搬出卷胶皮管,展开,一端与院里的龙头相接,一端拉至车边,打开龙头,水流出来。他叫小花关紧车门,对车冲洗灰尘后,湿布擦去污迹,又拿干布抹去水渍。小花很是感动,从驾驶室里拿出包蓝色盒装芙蓉王烟来谢,田贵推辞:“不要。”在座的开玩笑说:“小花,去洗车店洗,只要20元,这包烟30多,你不亏了。”
小花:“一包烟算什么,就是不洗车,拿包烟田伯抽,也是应该的。”
田贵还是不接:“我不抽这么高级的,你留着。”
小花:“我正是看你省,老抽两块的黄芙蓉,人家的东西,又不随便接,才借洗车,送包好烟您抽。”
田贵:“好烟赖烟差不多,我不高消费。”
小花见田伯不接,硬往他衣袋里一塞,钻入车内,把手伸出驾驶室,手挥口说:“谢谢。”开车走了。
翌日,放着红钻石光的松花牌小车又停在院前,老常找上门来说:“田师傅,拿象棋来。”
田贵:“不下了。”
老常:“前天输怕了,是不是。”
田贵:“谁怕你。”
有人插道:“怕你博钱。”
老常:“我早就不赌钱了,退休后,没事干,下盘棋,消遣时间。”
田贵爱听这话:“下就下,可不准悔棋。”
老常:“谁悔棋,摸子为依,落子为据。”
棋盘一摆开,众人围观过来,冬天捎柴那收废品的也停车坐爱,旁观棋阵。
老常先走,也学着田贵的散心口气:“我架炮了。”
田贵也口气依然:“我跳马了。”
老常:“我推卒了。”
田贵:“我飞相了。”
老常:“我跳马了。”
田贵:“我出车了。”
老常:“我也出车了。”
左边对峙开来,田贵动开右边:“我出马了。”
老常亦动右边:“我也出马了。”
田贵:“我出车了。”
老常:“我也出车了。”
右边又对峙开来。
左右对峙之下,老常的中炮打过来将军,田贵左边的马踩上去,一招一式之后,老常右边:“我推卒了。”
收废品的见卒要过河,帮着田贵说:“你进兵则马被打,飞相要丢兵。”
田贵同样幽默口气:“不好玩了。”
收废品的说:“怎不好玩了,你把右边的马跳田心。”
田贵说:“前天都拐场了,这窝心马跳不得了。”
了来了去,结果把兵丢了。老常打了右边的兵,炮翻过去又打了左边的兵,棋到最后,老常一车一马两卒,卒临城下,而田贵只有单车匹马,又无士相保家,车、马拼光之后,招架不住,卒进田心,帅被将死。
老常得意:“你又输了。”
田贵平常:“输了算了,又没输钱,输米。”
安老则说:“还是老田好,平常心,经得老。”
田贵坦然:“一点小事,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镜头换了,院门对面散满了鞭炮屑,田贵手持竹扫把去扫。这时,秃顶下那圈白发不多,手里加了条拐杖的安老走路更慢,一步的距离也是后脚的跟不过前脚的趾,但他还是坚持活动,一脚一脚地移过来了。移到凉棚处,坐下问:“谁放的炮?”
田贵答:“我。”
安老问:“放炮做什么?”
田贵:“凌处长走了。”
原来只是腿疾的安老,现在脑子也不好使了,痴问道:“你欢送,他去哪了?”
田贵:“另一个世界。”
安老这才明白:“啊!又走了一个。嗯,我也快了。”
田贵话是安慰:“看您说的,还早哩。”
坐在棚下那白脸中年男子插话:“炮屑真多,这挂炮好大呀。”
田贵:“五千响。”
中年男子:“您自己省吃省穿,放鞭子倒舍得。”
田贵:“人生相处,虽无恩识,也是一世,以后见不到了的,送送。”
安老手拍坐椅:“我死,不要你放炮,只要条青木变成的小椅,把它带到阴间去靠一靠,怀念千古树,不忘院落风。”
田贵:“看你说的,还早哩。”
有人见炮屑一大堆,他一掇箕一掇箕往垃圾桶提费时,提出说:“别提了,您一烧,多省事。”
田贵:“不能烧,怕哑炮炸飞火堆。”
那收废品的说:“正是,不能大意啊!前天一商店开张,放桶装炮,几捆炮冲天放完,捡废品的急上去抢收纸筒,一个女的刚抱起,不想响了哑炮,当即跌倒,旁人去扶,见炸着太阳穴,额头熏黑,满脸是血,送去医院,没抢救过来,死了。”
田贵感怜:“你看看,凡事安全笫一,不注意就出问题。”
田贵,平凡;院落,普通。可在人们心中,印象根深,总愿来走走,坐坐,一天不来,就觉得少点什么似的,院门前的人也越来越多。一日,有人见院门原来的“万象更新”横批贴上了“院落人家”,有人欣赏地念着对联的内容:“夏有凉乘冬有火烤来有凳坐,邻有好感少有童玩老有话聊。”
有人赞道:“是啊,这院落,好。”
前面我们熟悉的白脸中年男子叹谓:“这样的邻居,难找。”
只有那电游室的葛家老三葛老板反感:“摆几条凳,让老屁股坐坐,有什么可说。”
赞道者:“没什么可说,人家长年累月,天天这样,你一天能做到,我也会说你个好。”
葛老板:“好个屁,你们这些老家伙,把乡里东西带到城里来,不雅。”
赞道者:“你搞电游室,整天打打闹闹,就雅吗?”
葛老板:“我开电游室,有营业执照,合法,你们在院里搭棚,违章,。”
赞道者:“院子,有规划,公家统一建造,搭棚,是下雨用块棚布盖盖,雨过就拆,烈日支块棚布遮遮,太阳一落就收,有何不可。”
不爱多话的伊老也插道:“城管都说,不当街,小区里,一块布,屋后遮遮雨,避避暑,又不是什么建筑物,不违章。”
赞道者:“不但不违章,而且是好事,为我们提供了消闲处。”
葛老板:“消闲的地方多得很,歌厅、舞厅、网吧、电游室,茶馆、酒馆、麻将馆,到处都有,够你们玩个死。”
退休教师刘权把手中的书往桌上掷重一拍:“我们不会玩乐死。”
葛老板:“你们只会守院子,玩旧物。”
刘权:“守院子,玩旧物!院悠民朴的生活,好处很多,来院里坐坐,邻里走近了,能消除楼高门锁间的隔膜、人心沙化,找到了院落遗风的感觉。”
葛老板一听遗风就火:“院落院落,把我的游戏室都冷落了,遗风遗风,把我的粉丝都吹走了,你们这些人,旧脑壳,不推新。”
赞道者见刘老师卑睨一眼,脸侧过去,不愿与这般人理会的样子,他接过话题反责:“难道你搞妖魔鬼怪,凶神恶杀,开机玩赌,就是推新。”
葛老板自称:“这是开放经营,搞活经济。”
赞道者痛陈:“搞活经济,这是带血的GDP,你懂吗。”
葛老板不顾怨声:“我不懂。”
一戴眼镜的年轻人见两个同代人闹得面红,为缓和矛盾,调解说:“村庄,是过往的历史,庭院,也有好的传统,他们是过来人,只是带点怀旧情愫,并不反对推新、发展转型。”
葛老板还是妒嫉:“好传统,你们这些遗老遗少,就算歌厅、舞厅、卡拉OK厅你们没兴趣,电游、网吧、麻将馆你们不来神,那么,有好传统的文化室,为什么也不去,干嘛恋院子。”
有的质询:“谁说我们恋院子,没去文化室。”
田贵见双方如此争执,怕伤和气,连忙起身,边走边说:“既然葛老板有意见,那好,我把棚布拆了,凳子也收起。”说着,从院内拿来剪丝钳和梯子。
众人紧张,慌了神。
阻的阻梯,拉的拉人:“莫拆,莫拆。”
田贵语带委屈:“我怕你们恋院子,不去文化室。”
有的表白:“看您说的,以为我们还是孩子,不懂事,有玩就不读书了。”
刘权把刚放下的书又拿起:“我们老人,除了读书,还有相互交流,愿大家坐在一起聊聊,舒缓心情。”
童老亦有体会:“对,老年人,独坐家中,孤零,一到院中,跟大家聊聊,就散了心,这社交活动,消除了冷寞,亲和了邻里。”
旁座老者更是深情:“是啊,自然的乡村,传统的价值,村庄的记忆,人间的真情,在我们心中还是美的,即使进了城,上了楼,没院子了,田老,‘老院子’,‘田遗风’,这种和美精神不能丢,你把它留下来吧。”
众人同声:“对,‘老院子’,‘田遗风’,您把这种和美精神留下来吧。”
“老院子”“田遗风”还是有疑虑:“‘把乡里东西带到城里来 ,守院子,玩旧物,不雅,不新’,葛老板就反对,城里有城里的搞法,我这老玩法,不知合不合套?”
赞道者转换口气道:“村落拆了,来到城市,城里讲时髦,乡风民俗能不能容下,我也说不准,与葛老板也讲不清,我只问,左邻右舍到你这里坐坐,还行不行?”
田贵:“当然行。”
赞道者:“行,你把这里拆了,不是要赶我们走。”
“不赶,不赶。”田贵面对众人,软了心,手一松,那剪丝钳和梯子被解除。
喘息之后,大家意尤未尽,刘老师接着肯定:“‘老院落’,‘田遗风’,把农家纯朴的传统,保留带到城里来,融入城市中,这风气绿化,总比热热闹闹心冷如沙好。”
赞道者说:“老田平近合群,既保持了亲善为人的传统,又有学雷锋的时代精神,真好人。”
有人说:“户户这样,邻里没有不和的,人人这样,心地没有不好的。”
有的细夸:“正是,这老头,不仅人品好,还艺技多,吹、拉、弹、唱晓。”
有的诚服:“不错,这老头,手也巧,会干木工、车工、钳工活。”
有的赞扬:“是啊,这老头,人勤快,帮忙不分村里村外。”
有的评说:“好啊,这老头,心态好,吃不到的不吃,穿不上的不穿,想不到的不想,常知足,自快乐。”
田贵是个实在人,跟追求纯静世界的无数善男善女人一样,是真心向善,并不图个什么表面包装,欺世盗名,炒作红人,众这一赞,倒把他搞得腼腆不安。嗔道:“都是对联惹的风,谁贴的,也不告诉我一声。”说着,上前去撕,众人还是不让,拉着手,气氛更浓了,相持中,始作俑者刘权偷着乐,得意中,还把《院落遗风》之作唱起来:
现在高楼林立,庭院拆消,
如今人群聚居,照面很少,
同在楼里不相识,
邻里懒问你和我。
也有传统在,
还有余音绕,
这里一老头,放弃高层回乡地,
这地一庭院,平平常常来人多。
都是邻和里,也有路人慕,
因为合适来,谁也有凳坐,
夏有凉乘,冬有火烤,不言谢,不要票,
来也自由,去也随和。
合着节拍,书包搁在院门前两条长石凳上的孩子们,刚才的紧张情绪也放松了。旁观后的女孩继续围成一圈去跳舞。男孩则蹬上滑板,两腿轻摇,上身平稳,在院前的坪地上自由地滑行着,来往如梭。
一场庭院风波后,褒也好,贬也罢,保持平常心的田贵,对传统的情怀情愫并没因此打消。次日,还把多年不用的煤气灯拿出来,看了看,见灯罩蒙灰,提手生锈,气门残缺,先抹去灰,擦除锈,然后操起钳工技术,把气门修好。上次我们见到的用学步带教孩子学走路的年轻妈妈问:“田师傅,您这是干嘛?”
田贵答:“修气灯。”
年轻妈妈不解:“都电灯化了,您还修它干啥?”
田贵:“做个纪念。”
年轻妈妈:“这有什么可纪念的。”
田贵:“它曾照亮过我的脚下。”
年轻妈妈:“你还前事不忘,记忆过往。”
问侯之余,年轻妈妈转而说:“田师傅,我这车方向老偏,很费事,不知什么问题?”
田贵:“拿来看看。”
年轻妈妈使劲从闪亮的不锈钢车架上卸下书包,田贵接过小车看了看,手指说:“车轮内侧的销子掉了,轮轱在车轴上移动,方位不稳,所以偏。”
年轻妈妈:“帮我修修吧。”
田贵:“好。”
田贵从家里找来根18号铁丝,剪下寸许,插入轮内侧车轴上的孔,折中向下扳弯,钳子夹着弯下的两头合成拧紧,手把车杆试了试,见进退自如,说:“好了。”
穿着时髦的年轻妈妈接过架子车,装上书包,送着孩子,用不锈钢车拉着现代文明之包,离开院落,在两旁挂满青桃的夹道上,渐行渐远,向高耸的大厦那边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