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标 第10期

2007年8月18日，星期六。湖北省宜昌市东郊的颐和尚景生态园林酒店，张灯结彩。

主席台展版上“超越深山――湖北广原化工集团公司（下文简称“广原集团”）成立暨董事长黄信元先生60大寿”的大字被红布绷得紧紧的。旁边两块大屏幕上播放着主人公的传奇故事：一个5年前才成立的化学矿山企业已经下辖5家子公司，总资产超过3亿元。

黄信元穿梭在向他祝贺的人群里，频频举杯，而很少人知道，黄老板今天的一切与5年前的一次暗标有关。

静静地等待

2002年9月26日上午，地处湖北省西部的远安县鸣凤宾馆举行的“远安县翔宇化工公司（下文简称“翔宇公司”）磷矿采矿权及不可分割固定资产转让竞标会”现场，大家都屏住了呼吸。

“2658万元！”当主持人念到千峰公司的投标价格时，人们才突然把目光转向那个他们忽视的角落。于是，黄信元平静起身，朝大家抱拳作揖，但一点也不激动。5年以后，他对本刊记者说：“我知道，我们是赢定了，但事情绝对不可能很顺利。”显然，岁月已经把他磨练得更加老成。

对于标的为1100万元的翔宇公司磷矿采矿权及不可分割的固定资产，黄信元领导的千峰公司出价2658万元，是出价最高的企业。根据《招标公告》，这次竞标采用的是投暗标的方式：在开标之前，大家都把自己的报价交给相关部门，只有投标人知道。等到时间确定后，在各方监督下公开唱标，以出价最高者为胜方。

从规则上，黄信元是胜利者，但事情正如黄信元所意料的一样，尽管出价已经遥遥领先另外两家竞争对手，但是事情的进展并不顺利。

他追到宾馆门口，询问什么时候有结果时，那些前脚已经踏上轿车的官员们只应了一声：“我们要向领导汇报去。”随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1994年10月，已经在湖北远安县当了十多年国企领导的黄信元心情大好，他引进海外投资兴建的景裕磷复肥厂经过半年的建设准备投产了。

他请来了政府的领导，还安排了剪彩，然后是聚餐。但在餐桌上，一位县政府领导当众对磷复肥厂的建设表达了强烈的排斥。

黄信元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他们发生了激烈的争吵，甚至掀翻了桌子上的茶杯。

争吵之后，来者愤然离席。

两天以后，黄信元被调到县经委“享清福”。那年，他47岁。有人放话说“黄信元就是一条咸鱼，想怎么玩他就怎么玩他。”

此后，黄信元加盟儿子的千峰公司，出任总经理。从此，他开始一边走南闯北跑业务，一边等待成功的机会。

早起的鸟儿

2001年年底，黄信元径直走进了时任远安县经委主任李昌铸的办公室，问那些已经债务缠身的磷矿什么时候改制。李昌铸被吓了一跳，黄信元怎么比他这个搞政策研究和经济计划的政府官员还清楚时局走向。

2002年年初，敏感的黄信元开始给熟悉的用矿客户、朋友打电话，告诉他们，自己将参与磷矿的购买，希望他们到时候支持一把。那时，他还不知道政府将会转让哪一家企业，但是，他坚信转让是必然的，而他的参与也是必然的。

对于那些他理想中的合作伙伴，黄信元有一个“利益均沾”的商业思路：磷矿如果市场价格是100元/吨，每吨有40元的纯利润。那么那些支持他的人（能提前给他支付定金用于购买磷矿），在他购买到磷矿后，他们就可以以80元/吨的价格从黄信元那里获得矿石。

这算是打“预防针”。黄信元说，在中国，依靠个人信用集资，提前告知别人准备筹钱是很重要的环节。他告诉他的伙伴们“民营经济大有所为”。

不出所料，3个月后政府出台文件，对翔宇公司进行公开招标出售。

关于翔宇公司的家底，《招标公告》上是这样记录的：至2002年8月底，尚有可开采磷矿储量115万吨，属下的两个磷矿的分别开采规模都为5万吨/年。

黄信元很快找到了翔宇公司磷矿的地质资料。凭着几十年的从业经验，他坚信，翔宇公司磷矿可开采的磷矿远远不止115万吨，至少应该有170万吨（这个判断，现在已被证实。）。

更大的发现是，翔宇公司磷矿是离宜昌（远安的磷矿大多依靠宜昌的水路销往全国各地）最近的磷矿――从翔宇公司磷矿出矿，每吨矿石的运输费比其他地方出矿的运输费平均要少5元/吨。即使就按照政府说的只有115万吨的储量计算，那么仅运输费就能为自己带来575万元的利润。

另外，按照当时的市场行情，每吨矿石的平均利润为40元，如果总储量为170万吨，那么总利润就是6800万元。即使前期投资3000万元，再扣除不可抗拒的因素造成的其他费用，最后算下来，翔宇公司磷矿的利润应该达到3000万元。

除了摸家底，黄信元和他的儿子要做的另一件事情就是分析当时的时局。

在两家最强的竞标对手中，翔宇公司原领导班子组成的竞标团队是最可怕的。由于MBO（管理层收购）能激励内部人的积极性、降低成本、改善企业经营状况。这成为很长一段时间内，中小国有企业改革的重要的所有权改变方式。在这次竞标中，翔宇公司原领导班子组成的竞标团队具有MBO的先天优势。

另一家公司是从乡镇企业发展起来的，从经验上更容易取得政府的信任。当时，这家企业还筹备了上千万元的资金放在银行用于竞标。

两个对手都很强。在大多数人看来，千峰公司是“没有戏了”。但黄信元却在偷笑――两个对手都很强，政府就不会袒护任何一方，所以，他完全有机会为自己争取胜利。

没有硝烟的战斗

黄信元开始谋划购买翔宇公司的全部过程，特别是风险――价格定少了，怕买不到；定多了，又怕筹不到那么多资金。

除了这些工作，黄信元还要努力“演戏”，因为是投暗标，他必须做好保密工作，一旦别人知道他的底细，他的所有计划都可能功亏一篑。

事实的确如此，前来打听黄家口风的人不断出现。

就在宣布要参与竞标之后，一位邻居到黄信元家串门的次数明显增多。而后，有人看到这位邻居和黄信元的竞争对手在秘密见面。

一出反间计随即上演：

黄信元很谦逊地告诉对方，如果少了1300万元是不可能中标的。分析完情况，他还把问题抛给了对方：“你觉得报价多少合适？“1380万元吧！”对方说。黄信元说“这是个吉利的数字！千万要注意保密啊！”

果然不出所料，消息很快传来，说对手们都知道了他将出价1380万元的底细。

正当对手在为获得了黄信元的底细而暗自高兴的时候，黄信元却估算出了两个对手的出价范围――两家公司的出价都应该在2000万元左右。

2002年9月24日晚上12点，黄信元父子把“2658万元”的数字写在了竞标书上，然后开始喝茶、聊天。

开标的结果正如前文所述，黄信元领导的千峰公司是第一名――2658万元。

2002年9月26日，等待了一个下午依然没有结果，他们只好回家。然后，向合作伙伴们宣布：他们已经胜利了，只是时间的问题。有人问，有把握吗？黄信元说：“你必须马上准备钱，不然就会失去分享利益的机会！”

但是第二天上午，接见黄信元的政府官员并不友好，他直接提问黄信元能不能拿出那么多钱。资料显示，当时千峰公司的注册资本只有50万元。

黄信元整理了一下情绪，慢腾腾地说了这样几个字：“请严格按照《招标公告》执行！”

一周筹集3000万元

和政府谈判的结果是，黄信元在10月9日下午5点前缴纳所有费用。为了让大家放心，他还说：“如果我届时不能缴清费用，之前上缴的400万元保证金就不要了。”

事实上，在决定购买翔宇公司的时候，他甚至连400万元也没有。在缴保证金前，四个子女把筹到的钱往桌子上一推，然后说：“都在这里了。”――270.54万元这是这个家族所有的积蓄。加上借来的129.46万元，一共是400万元，半个月后，黄信元带着这些钱，交到了远安县国有资产经营公司，作为参与竞标的保证金。

而和第二次集资相比，这第一次集资就有些不值一提。

2002年9月27日中午11时45分，黄信元拿着《远安县翔宇公司磷矿采矿权及不可分割的固定资产转让中标通知书》，匆忙回家。

事实上，别说那些口头上承诺的，就是让以前打过“预防针“的人马上把钱聚集在一起，都不是容易的事情。

如今，黄昌炳、郭大凤、杨昌斌等人名在黄信元的口里如数家珍，正是基于前文所述的“利益均沾”的原则，本着个人信任，这些人纷纷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

在筹集资金的过程中，一个有意思的插曲足见当时筹款的戏剧性。

2002年10月4日，在拒绝了宜昌市内某公司拿800万元占有10%股份的条件之后，黄信元就退出了那家公司。就在这时候，一位素不相识的人――孙长俊无意之中和他搭上了话，相互寒暄了几句后，黄信元就谈到了自己买矿筹资的事情。

让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是，半个小时后，黄信元和孙长俊签订了融资合同。孙长俊后来的说法是，黄信元把翔宇公司的磷矿资源的优质状况、准备改造后的生产规模以及与客户合作的创新模式，讲得有理有据，让他动心。

10月9日清算的时候，黄信元发现账上竟然有3200万元。等黄信元购买结束的时候，有人突然在黄信元面前说：“老黄，上次我给你打了200万元呢！”黄信元把嘴巴张得大大的：“原来那200万元是你给打的啊！”

当天下午，黄信元父子从容走进远安县国资公司，2002年10月15日，《远安县翔宇公司磷矿采矿权及不可分割的固定资产转让合同》终于签订。

财富膨胀与不能释怀的东西

2002年10月28日，曾经的翔宇公司，后来的广原公司重新开工。黄信元把多筹到的400万元投到了建设中，3个月后，生产能力变成了35万吨/年。

2003年，黄信元还清了债务，他成了拥有了一家矿山企业的企业家。

2004年6月，广原公司借国家治理车辆超限超载的机会，提出货运成本提高，故需提高磷矿价格。其他那些曾经饱受“买家欺负”的采矿企业很快站在了广原公司的一边。

半个月后，宜昌地区磷矿的市场价格体系形成，实现了从买方市场到卖方市场的转变。“现在的宜昌磷矿无竞争。”有人说，因为价格基本都是透明的。

而随着磷矿的市场价格体系形成，2002年前卖几十元一吨的矿石，现在卖到了300元一吨。这个价格增涨的背后，广源公司也获利颇丰。

2006年，黄信元投资超过1亿元，新建三家企业，公司形成了集采矿、选矿、化工为一体的化工企业集团，除了立足化工外，集团还投资房地产等项目。目前该集团总资产超过3亿元。

2007年8月，随着集团公司的成立，黄信元把董事长的位置也让给了儿子。他对那些关心他拥有那么多财富，自己是个什么生活状态的人说：“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赚那么多干什么？还是要回报社会。”但是作为企业家，不赚钱，不为社会创造财富，那是可耻的。

然而让他不能释怀的是，一提到做矿山的，就让人想到矿老板，一提到矿老板，就和黑心、暴发户挂上钩来。

实际上，短短几年，广原集团已累计上缴税金4200多万元，税费总额超过5000万元。对于各种捐助活动，黄信元也出手很阔绰：捐资修路架桥的资金200万元、支持新农村建设10万元……

不过，一听到有人说起矿老板等词汇，黄信元就浑身不舒服。

（本文主人公联系方式详见：www.省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