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黑结婚》两上银幕

蹊跷命案衍生小说

1942年5月《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后，对新文学的发展产生了重大深远的影响，赵树理相继写了《小二黑结婚》《李有才板话》等反映农村斗争的著名小说。其中《小二黑结婚》是赵树理的成名作，它通过边区青年农民小二黑和小芹争取婚姻自主的故事展示了农村中新生的进步力量同落后愚昧的迷信思想及封建反动势力之间的尖锐斗争，曾两次被改编成电影搬上银幕。

《小二黑结婚》的创作来由与一桩命案有关。1943年春天，为应对日寇大扫荡，晋冀鲁豫边区机关分散转移，赵树理来到辽县(今山西左权县)一个小山村做调查工作。一天房东家来了位上岁数的亲戚，为到县里告状讨公道特地走了40多里路这引起了赵树理的好奇心与同情心，便向老汉打听事情经过。

原来老汉有个侄子叫岳冬至，年方十九，是个模范青年，在村里担任民兵小队长，反“扫荡”时击毙两个鬼子获得过特等射手称号。大概半个月前的一个晚上，他被村干部叫去开会，可是到天亮还没回来。老汉心里起了不祥之感，起床后发现牛棚门关得奇怪，打开一看吓了一大跳，侄儿直挺挺地吊在梁上，已经咽气了，好像是上吊自杀，但人并没有离地，下腿跪在牛粪里，身上还伤痕累累显然是被打死后吊上去的。岳家人找村干部询问，谁知村干部都说开完会后就各自回家，根本不知道岳冬至的情况。老汉感到侄儿的死与这几个村干部有关系，下了很大决心到县政府上告。

老汉的讲述激起了赵树理的警觉，便追问岳冬至平时跟谁有仇。老汉想了想说，村里有一个姑娘叫智英祥，长得十分俊俏，小伙子都爱跟着她转，其中包括岳冬至，村长和几个干部也对智英祥有意，但是姑娘独独喜欢岳冬至，便招来了他们的嫉恨，经常找两人的岔子。

赵树理又做一番深入调查，找来智英祥了解案情。智英祥哭诉了自己不幸的恋爱经历她本有一个美满的家庭，父母亲和两个哥哥都视她为掌上明珠，但是自从几年前母亲加入“三圣道教会”后，家庭就破裂了。这个教规定男女不能同居，于是父亲只好外出流浪。母亲又自作主张将女儿许配给一个四十多岁的阔商，智英祥坚决反对，把阔商送来的聘礼扔了一地，两个儿子也很反感母亲的做法。老婆子眼看众叛亲离，顿觉活着无味，便上吊自杀了。这样一来反倒给智英祥创造了自由恋爱的机会，在众多上门追求者中相中了年轻英勇的岳冬至。虽然此前岳冬至的父亲已经给儿子找了个九岁的童养媳，但是岳冬至从一开始就坚决反对，这并未成为两人恋爱的障碍。但是村长和青救会秘书却几次想占她的便宜，但都被她断然拒绝，他们便视岳冬至为情敌，智英祥断定凶手一定是这两个坏蛋。

掌握这些情况后，赵树理代老汉写了状子，还亲自与县公安局派来的侦察员一起调查案情，终于真相大白：那天晚上村长等把岳冬至骗到村公所，然后五花大绑严刑拷打，逼其承认腐化罪名，还錾他同智英祥一刀两断。岳冬至坚决不从，他们便窟羞成怒拳脚相加，没想到打死了人。为了掩人耳目，他们便伪造了岳冬至在“牛棚自杀”的现场。

案子终于水落石出，凶手也受到了严惩。但赵树理心里却十分沉重，不仅因为从中发现了基层政权不纯的问题，更在于村里群众对此事的看法，包括岳冬至和智英祥的亲属，几乎都认为村长等打死人固然不对，但岳冬至有了童养媳还与智英祥好，败坏了村里的风气，对其进行教训也还是应该的，虽然不久前边区政府刚刚颁布了《婚姻暂行条例》《妨害婚姻治罪法》，对婚姻自由作了明确规定，但农村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封建陈规影响依旧严重。本已抱定用文艺来教育影响大众的赵树理，决定用通俗小说形式通过反映这一案件，帮助农民改变落后意识、清除封建影响，于是岳冬至和智英祥两个原型，分别成了男女主人公――自由恋爱的小二黑和小芹，又添加了“二诸葛”、“三仙姑”两个落后家长，前者来自会打卦算命看风水，人称“小孔明”的赵树理父亲，后者则是杂取智英祥的母亲、赵树理一个本家寡婶以及过去写的剧本《神仙世界》中的人物等化合而成，行凶作恶的村长和秘书化身为金旺、兴旺兄弟。只是结局与现实生活中岳冬至遇害不一样，遭遇绑斗的小二黑被县政府派来的村长和区长主持公道解救了，并在区长主持下和小芹订了婚，这就是后来名满天下的小说《小二黑结婚》。

一向器重赵树理的中共北方局秘书长兼党校教务主任杨献珍，最先看到原稿大为感动，立即交到夫人、时任北方局妇委会书记浦安修的手里，她读后也欣喜不已，又推荐给，同样受到赏识，还提笔写下“像这种从群众调查研究中写出来的通俗故事还不多见”，交由当时华北新华书店出版，很快传遍开来广受欢迎，称道：“太行山出了一个了不起的青年作家!”

香港酋拍迭经波折

《小二黑结婚》出版发行之后，辗转从内地流传至香港引起关注，不仅重新出版了原作，还相继被改编成快板。话剧，其中影响最为显著的，当属“大光明影业公司”于1950年拍摄的同名影片，这是它首度被搬上银幕。

大光明影片公司是从上海南下的影人顾而已，高占非、顾也鲁等人，根据夏衍“建立进步电影阵地”指示在香港创办的，成立后接连拍了《野火春风》《水上人家》两部影片，都是反映“旧世界”的残酷和毁灭，表现对“新世界的向往和憧憬，受到香港进步报刊的推崇与鼓励。适逢顾而已的弟弟、也是剧作家的顾尔镡来香港探望，他建议拍摄短小精干的《小二黑结婚》。顾而已看了小说后拍板叫好，认为正可满足大家都向往看到的“新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决定由他自己来导演，并拟定顾也鲁扮演小二黑，陈娟娟扮演小芹，孙景璐和郑敏分别饰演三仙姑和二诸葛。

正式进入筹拍，资金出现问题，此时《水上人家》还未全面发行，正届青黄不接之际。恰巧“长城”公司也看上《小二黑结婚》，得知“大光明”要拍却缺乏资金，表示愿意合作，投资百分之五十以其摄影棚及工作人员作价。经协商达成协议，影片作为“大光明”出品，国外归“长城”发行，国内归“大光明”发行。另百分之五十资金又从何而来呢？情急之中，顾也鲁想到了曾在30年代一起参加进步团体“蚂蚁剧团”的老友。金山航运公司经理董浩云(即曾任香港特区行政长官董建华之父)，他一听拍摄进步影片，慨然允诺予以支持。

资金刚有着落，胶片、摄影棚又遇到麻烦，港英政府突然出台新规定，不论哪家电影公司，如果拍解放区的故事，一律不准对其出售胶片，也不能租给片场(摄影棚)。在这困难的当口，“长城”老板感到《小二黑结婚》的故事有票房价值，“大光明”人才出众，能拍出上乘的好影片，仍愿以现金投资，并出了个主意“可以去租借拍粤语片的摄影场，他们管得没有那么严格。”于是顾也鲁即去专拍粤语片的“大观片场”，找到片场主任李化商谈租借事宜，说“《小二黑结婚》是个恋爱故事，我们拍的是国语片，找不到片场。”李化与顾也鲁有些认识，加之对于片

场而言，多一家公司拍戏，就多一份场租收入，便同意以拍粤语片为名租借片场。专事供应胶片的柯达公司，听说是在拍粤语片的“大观片场”拍戏，也不问拍的是什么故事的影片了。

剧组投入紧张拍摄。拍到片中小二黑和小芹遭受诬告被押到区政府的一场戏，区长办公室挂有一张像。李化看到了不由大惊失色，怕招来特务捣乱，连忙要求把挂像赶快拿下来。在场执导的顾而已说：“不挂像，怎么能说明是解放区的区政府昵？”李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拍的还是“解放区的故事”，但已骑虎难下，只得要剧组多加小心，在大门口放哨，如有特务来即刻停拍，于是这场戏改为夜深人静时再拍。李化的担心并非多余，影片拍成之后，就有人来到“大光明”找顾也鲁，拿出特务身份证件，要求交出赵树理。当顾也鲁哭笑不得地言明“赵树理根本没有来过香港”，那人目瞪口呆了片刻，恶狠狠地扬言：“你们拍小二黑，当心脑袋搬家！”后来影片上映还是被港英当局剪去五分之一镜头，直到一年后“大光明”公司摆脱迫害迂回上海，才得以恢复原样完整映出。

尽管《小二黑结婚》的摄制，处处都是荆棘、坎坷，参与人员依然抱以严谨认真的创作态度。片中饰演三仙姑的孙景璐当时只有二十六岁为解决角色所需的“巫婆”生活体验，剧组特意托影界前辈、著名演员王元龙家的老保姆，带路到香港郊区寻访一个七十多岁的白发“跳大神”女巫。为仔细观察“神仙”表现，孙景璐和顾而已装成父母，顾也鲁和陈娟娟装成小～辈的兄妹，由孙景璐煞有介事地跟“神仙”说：“我们一家人想见见我的母亲，孩子们的外婆。”“神仙”见来人倒还虔诚，遂成交了这笔“生意”，点起香烛磕头跪拜，继而闭目片刻打起呵欠，烟雾中变成了“外婆”。孙景璐仔细注视着“神仙”的“神态”，见同来的几位在一旁忍不住暗暗好笑，生怕露出马脚，连忙用手帕擦起眼角，表示见到“母亲”感到伤心，其他人心领神会，也做出悲伤的样子。后来开拍的头一场戏就是三仙姑装神弄鬼蒙骗小芹，孙景璐如法炮制巫婆的“丑态”，演得惟妙惟肖，令在场者都拍掌叫绝。赵树理看到该片后颇为满意，认为“港人工作认真负责，努力做到真实。”

现实需要再度改编

《小二黑结婚》再一次被搬上银幕，是1964年由北影厂摄制为故事片。之所以会重拍该片，乃是已被禁绝的买卖婚姻现象，此前在一些地方又重新抬头，时任文化部副部长兼电影局长陈荒煤获悉后，立即想起了曾对解放区群众倡导恋爱自由、破除婚俗陋习产生重要影响的《小二黑结婚》，遂提出将其重新改编为电影。

新近调入北影厂任导演的干学伟、石一夫承接了任务。战争年代他们曾分别在延安及陕甘宁根据地，晋冀鲁豫解放区从事过戏剧工作，熟悉原著所反映的抗日战争时期边区农村生活。在改编过程中，围绕小芹与小二黑争取婚姻自由的爱情经历强化了他们与以二诸葛和三仙姑为代表的封建迷信思想及婚姻观念和以金旺兄弟为代表的封建恶势力的冲突，从而使作品所表达的反封建主题得到更为鲜明，突出地揭示。从这一主旨出发，对原作中的情节、人物等作了相应修改和丰富。如小说里的三仙姑是一个轻浮放荡的坏女人，打着“下神”幌子招引单身汉和年轻后生，其阻止小芹与小二黑结婚，除了封建家长包办婚姻习俗影响，还因为与女儿“争风吃醋”，影片中的三仙姑则被略去了“招蜂引蝶”的一面，着重塑造成一个具有严重买卖婚姻观念的农村封建家长典型，贪图钱财，将小芹许了亲。又如小说中金旺破坏小芹和小二黑婚事，系垂涎小芹美色又没占到便宜，因而视小二黑为“情敌”伺机报复，私怨成为主要动机；影片中将金旺的“村政委员”更改为“武委会主任”，加大了他的权势，与小二黑的矛盾上升为封建反动势力与边区民主政权之间的阶级冲突，这样形象化地将小芹与小二黑的个人婚姻命运置于时代背景之中。

为适应表现反封建严肃主题需要，同时兼顾影片主要面向农村发行，两位编导从农民观众的文化心理和观赏需求出发，确定影片样式为“带有喜剧性质的抒情正剧”，由此在艺术表现上作了多方努力。原作中人物没有明显主次之分小芹、小二黑等用墨较为平均，不符合农民所习惯的一出戏有一个中心人物的欣赏方式。影片选择以受封建压迫最深最重的妇女――小芹为中心人物联系起小二黑、三仙姑，二诸葛夫妇、金旺等人，使得故事情节更加紧凑，矛盾更加鲜明。结构上采取农村喜闻乐见的传统“清官断案”模式，即“百姓蒙冤―一清官断案――瓿冤昭雪”三大板块缀联而成，影片中对应为“小芹与小二黑自由恋爱受阻一一区长出面秉公而断――有情人终成眷属”。

由于将小芹设置为中心人物，在演员的选择上颇费功夫。编导最先选择的“小芹”，是北京舞蹈学校一个年轻漂亮的芭蕾舞演员，时任北影厂副厂长的田方，曾5次给干学伟提意见，认为这个演员太年轻，太城市化了不适合演小芹。但是干学伟仍固执己见：“小芹不年轻谁年轻?”经过一段拍摄实践，干学伟终于决定中途换将，改用北影厂的演员俞平，此前俞平已扮演过广受好评的《红旗谱》中春兰等一些农村姑娘，显示了真实自然、质朴含蓄的表演特色。她果然未负重望，成功地塑造了新一代农民小芹所特有的敢爱、敢恨、敢于反抗的典型形象，与杨建业饰演的立场坚定，勇于斗争的小二黑，周婷，赵子岳饰演的深受封建思想的毒害、落后、守旧、自私，迷信的三仙姑和二诸葛，葛存壮饰演的善于伪装、猥琐奸诈的金旺等，共同营造了抗日边区民主政权下生动的社会景观。

影片摄制完成后，赵树理看了十分赞赏，对干学伟说：“我就那么一篇小说，你怎么就把它拍成了一部电影，我看着舒服。”然而恰在此时赵树理及其作品被当作“写中间人物”的标本开始受到公开批判，《小二黑结婚》虽公映不久亦只得跟着淡出银幕，直至“”结束赵树理获彻底恢复名誉。才得以重回观众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