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产生美(短篇小说)

1

到哪里了？

一个声音刺在翟青云的耳膜里。他边接电话边看着天空，不知何故，乌云越来越多。

马上就到！马上！翟青云再不耐烦，也不敢得罪她，否则，今天晚上别想睡了。

为什么这么慢？声音又尖利又刺耳，像催命符一样可怕。

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开车！

头皮“咋咋咋”地发麻，翟青云有种想跳出车窗外的冲动。

“嘎吱”一声急刹车，像天上传来的劈雷，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得翟青云两眼一黑，下意识紧紧抱住前排座位。妈呀，差点把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的乘客翟青云吓死。不仅如此，客车发出的尖利刹车声，就像一把把匕首，刺穿了所有乘客的心脏。等回过神来，睁开眼睛一看，大家都还稳稳坐在座位上。这是最好的信号，表明车祸并没有发生。翟青云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满脸的虚汗，感觉脑袋已经不听使唤了。老天，真要让我回不去？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翟青云急得快嚎出来了。在一个大拐弯路口，乘坐的客车险些撞上了一辆面对面冲出来的面包车，该死！全车乘客都跳起来观看，确实是不幸中的万幸，好像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就真的“吻”在一起了。翟青云虚弱地拍了拍胸脯，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可是，事情并没有结束。

面包车上跳下人，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指着客车司机劈头盖脸一通谩骂。司机当然忍不了这口恶气，拉开驾驶室的门跳出来，像头暴怒的狮子，一副拉开战火的气势。男人和男人之间，说不了两句话就要动手。翟青云张大嘴巴，千万别打架！可是，司机竟然和对方扭打了起来，同车乘客有人已经下车，为阻止事态严重发展，必须有人去拉架。

口袋里的手机骤然响了起来，处于虚弱状态的翟青云再次被吓得快趴地上。手机怎么没被撞坏？他哭丧着脸按下接听键，听见手机里传来一声女人尖利的喊叫声：“到底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才到？”

旁边，一个男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翟青云尴尬得无地自容。他叹了口气，对着老婆无可奈何地说：“客车出事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家，你先和恬恬吃饭吧，不用等我了。”

“什么？”还没等怒火中烧的老婆继续发飙，翟青云已经按掉了电话，他太累了，累得没有说话的力气。此时此刻，接近虚脱的他，对老婆一路的“夺命连环呼”，再也没有解释的心情，哪怕今晚闹个天翻地覆，他也无所谓。

手机再次响起，翟青云直接关机。

全车人都下车看热闹。翟青云疲惫地坐在客车上，失神地想自己的遭遇，是不是走错路了？

阴云密布的天空就像翟青云的心情，怎么看都害怕怕的。老天和人一样，太过压抑就干脆发泄吧，痛痛快快地下一场淋漓尽致的大雨，释放之后可能还会好过一点。

他恨那句话，距离产生美。

半年前，翟青云调工作了。

对一个想用事业粉饰人生的男人而言，有更好的发展平台，跟天上掉馅饼没有区别。翟青云对之前的单位，没有丝毫留念。这是个让人喘不过气的地方，工作任务相当繁重，周末加班属于常态。担任二把手的翟青云在单位人缘并不好，他的顶头上司喜怒无常，常常让翟青云感觉在读一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小说，惊魂未定之后，身心愈发疲惫。翟青云跟家人诉苦，其实我也不想这个副职，你们以为我好干吗？

走狗屎运了。翟青云通过努力，顺利调到上一级部门，换了个岗位。正式下调令的时候，翟青云高兴得想放鞭炮，整幢大楼回荡着他爽朗的笑声。去吃盒饭时，还主动请客付钱，并嘱咐老板不用找了。老板拿着 50元的钞票，愣了半天，9元一盒的快餐，5个人吃还剩 5元，这个翟某突然大方了？

回到家，翟青云老婆并不高兴。翟青云早料到老婆这一招，不紧不慢地安慰她，以后想办法，帮你调出去就行了。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你以为想调就调？

老婆冷笑了两声，以后你可以享清福了。恬恬还不是我一个人带！又上班又带孩子，我命苦哪。

翟青云尴尬地看了看老婆，让她埋怨两句也是正常的。他憨笑着凑上去搂住老婆，放假你们娘俩就来福安住，反正假期那么多，周末我就回家了。翟青云以为这句话可以哄老婆开心，没想到被人家恼怒地甩开，黑着脸进了房间。

翟青云站在客厅，傻傻地想了半天。她这是生哪门子气？

福安是州府，是所有管辖区内的县城、乡镇工作人员梦寐以求的地方。翟青云梦想了好多年，终于美梦成真，恨不得去给祖上烧炷高香。为了更好地生活，翟青云把多年积蓄和到处借来的钱按揭，在福安买了一套小户型的房子。咬紧牙关装修完毕，调工作和乔迁新居两件人生大事同时OK，翟青云笑得牙都酸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翟青云感到一阵阵寂寞，他想起了一个女人，一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女人，她也在福安工作。

翟青云第一次见艾潇，是在十岭的某个乡镇。艾潇随单位来扶贫点开展春节走访慰问，翟青云受命前去陪同。翟青云记得很清楚，那天艳阳高照，天空格外晴朗。虽然大家穿着冬衣，却掩饰不住过年前的喜悦。艾潇站在阳光下和同事聊着什么，灿烂得像朵花。说实话，翟青云见过不少美女，包括当地的、外地的、电视上电影上书上的，眼花缭乱举不胜举。一看见艾潇，大脑就像短路似的，突然不听使唤了。翟青云偷偷打量着艾潇，不愧是州府来的美女，那气质那身段，没得说！那张脸就更不用说了，一颦一笑，看得翟青云咽口水。本地这些美女，一看就差了人家好几个档次。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从此，艾潇深深地印在了翟青云的脑海里。他默默地藏在心里，知道高不可攀。

2

好日子没过多久，翟青云就筋疲力尽了。

每个周五下午，翟青云老婆要求他必须回家。从福安回到十岭，还有最后一趟六点正的客车。由于这趟车常常爆满，翟青云得提前两天就把车票买好。

自从两地分居之后，翟青云和老婆之间的矛盾与日俱增。他渐渐明白，距离产生的不是美，而是无法逾越的鸿沟。才 30多岁的老婆好像提前了更年期，动不动就变成一头暴怒的母狮子，以撕扯翟青云为乐趣。周一到周四晚上，老婆都要在电话里控诉他一个人在外面逍遥快活，抛下家里重担和养孩子艰辛于不顾的条条罪状，听得翟青云耳朵都快起老茧了。周五晚上则对回到家的翟青云进行审问，让他老实交待这一周都有什么活动，尤其有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村子里的小孩子伸出手来，摸了摸新车，好奇地看来看去。翟青云的女儿可心疼家里的爱车了，嘱咐他们不要乱摸。翟青云怜爱地摸着女儿的脸蛋，作出一副豪爽的姿态，没事没事。

老父亲老母亲站在老家的院子里，一脸笑容地迎接归来的儿子。

晚上，老父亲拿出款待客人的好酒，满满地为儿子斟上。儿啊，我们为你高兴。你得珍惜来之不易的生活，好好工作，善待你媳妇和女儿，我和你妈就心满意足了。

吃完饭后，老父亲和儿子在院子里聊天。老父亲压低声音问翟青云，最近和小敏的关系好些了吗？

好多了。翟青云如实告诉父亲，自从那件事之后，打了三个星期的冷战，她好像学会反省了，没那么歇斯底里地逼我了。我也尽量让着她，从态度上互相迁就。

对了。老父亲拍了拍儿子的大腿，就应该互相宽容，互相理解。夫妻相处之道，就像我和你妈一样，再吵闹也不能轻易拉倒。我和你妈在一起 40多年，吵架拌嘴是常事，哪有舌头不碰牙齿？你如今有出息了，更要珍惜自己的家庭，男人嘛，不要太计较，计较多了害自己。

翟青云使劲点了点头。

8

回到福安，有车开的翟青云焕发了不一样的生机。以前，在单位同事面前，他自认矮了一头。从小地方来，又没有多少钱，终归底气不足。现在，俺也有车了！车就像男人的一张名片，说什么也增添了气质。虽然随着社会的发展，福安这个小地方也呈现堵车现象，而且上下班高峰期愈演愈烈。但丝毫不影响翟青云开车的兴致，他甚至幻想，有朝一日带着艾潇兜风去！

成为新驾手的艾潇，战战兢兢开始了自驾车生涯。始终没有男人天生的车感，一直纠缠在新手驾车的烦恼里。每次开车都高度紧张，就怕一不小心出现意外。尤其是在十字路口，艾潇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不停祈祷不要有事。幸好邱严买了张自动挡的车给她开，才免去换挡的尴尬。

有一天，翟青云驾车和艾潇擦肩而过，这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翟青云使劲地按了按喇叭，看见艾潇从车窗里露出笑脸，心里比喝了蜜还甜，看看，这就是档次提高的待遇，美人都对自己刮目相看。

回到家里，翟青云满脑子都是艾潇美丽的面容，他想啊想，艾潇什么时候请我吃饭？这是一件期盼已久的事，翟青云等得想死的心都有。当然，他让自己清醒一点，不是请我吃饭，是请一起学车的同学们吃饭。

在 12月中旬的时候，来自艾潇的电话终于响了。如获至宝的翟青云激动得一跃而起，冲出办公室接电话，脸上的笑容甜得都快发腻了，搞得同事们纷纷猜想，他是不是中大奖？

翟科长，有大喜事必须分享给大家，不能一人躲着独享，这样不好。

哪里哪里，翟青云急忙澄清，不是中大奖，只是有人请吃饭。

吃顿饭就这么高兴，莫不是美女请吃饭？

翟青云傻乎乎地呵呵直乐，这种好事可比中奖让人激动多了。

那天中午，翟青云哼着歌儿去发廊修剪头发，必须得让艾潇刮目相看。虽然我外在形象比不上人家老公，最起码也要对得起老翟家的列祖列宗。他挑选了衣柜里的上好衣服和裤子，怀着相亲的心情装扮好。这是一件上台面隆重的事情，翟青云表现得很在乎。某种程度上显得小题大做，难免会遭到其他人嘲笑，但翟青云以自己的脸皮保证，一定要让艾潇眼前一亮。其他人怎么想关我什么事？翟青云越想越乐。

果然，一身盛装的艾潇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就像女王一样充满了强大的磁场，翟青云陷入痴呆状态，眼睛都看直了，差点没把口水淌出来。这副尊容引来了车友轮番的冷嘲热讽：老翟，不要这么露骨好不好？

翟青云不好意思地咽了咽口水，反正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今晚怎么也要抓住机会，与艾潇套套近乎。

在大家的怂恿下，翟青云坐在了艾潇旁边。对这个热情的举动，艾潇不置可否。作为本次驾驶培训班的“班花”，艾潇的一举一动都牵挂着大家的心。有些女驾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她们的羡慕之情，艾潇太幸福了，有个在省城就职的老公，单位好、身体好、儿子听话，老人健康……简直活得完美无缺。最可怕的一点，艾潇是很多男人心目中可遇不可求的梦中情人。

对大家肆无忌惮的赞美，艾潇一点兴趣也没有。她今天话很少，翟青云拼命夹菜给她，竟然惹来了她的不满。

请你不要再夹菜给我了，我吃不下！艾潇不停抗议。

多吃点！多吃点！你看看你，比我刚认识你的时候，瘦多了！翟青云的心疼溢于言表。

大家拼命起哄，尖叫、嬉笑声此起彼伏，艾潇阴沉着脸表示不接受，翟青云则以脸皮抵着，反正你们说什么，我都开心，只要能跟艾潇近距离接触。

满桌的饭菜在翟青云心里，根本比不上秀色可餐的艾潇。他得意地想，距离产生什么美？隔着远远的距离，看不清花的美丽，也嗅不到花香，更没有触摸花朵的心颤。

距离能再近点吗？

9

你到底在哪里？

一个阴深深的声音刺在翟青云的耳膜里，本能地吓了他一大跳。好长时间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了，为什么这么熟悉？

翟青云抬起头，才发现这种毛骨悚然的声音是从艾潇嘴里发出来的。

吃饭间隙，翟青云发现艾潇闷闷不乐，拿着手机阴沉着脸离开饭桌，好长时间都没回来。翟青云坐不住了，借上厕所之机出来看看艾潇。

他对艾潇的关注是发自内心的。

狭长拥挤的走道尽头，艾潇的背影显得那么孤单、无助，翟青云真想从后面抱一抱艾潇娇小的身体，把自己的温暖传递给她。

你怎么不明白我的心意？在酒精的刺激下，翟青云雄性荷尔蒙不断飙升，他蠢蠢欲动的脚步和狂跳的心一样，差不多要控制不住。

突然，一声接一声的尖叫 “你到底在哪里……”就像一把把匕首刺进翟青云心脏，疼得他说不出话来。更要命的是，疼痛感外加一盆冷水从天而降，浇得翟青云酒醒了一半。

她在催谁？

为什么这么慢？为什么！为什么！！艾潇的声音像催命符一样，一刀接一刀地飞出，扎得翟青云躲避不及。他看见她的背影在颤动，剁手跺脚、怒发冲冠的样子一定不会好看，翟青云整个人如泥塑般呆住了，双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