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从“华盛顿”到“拿破仑”

时间:2022-09-10 09:00:11

1914年的新年招待会上,袁世凯继续用排场展示他的威严:在外国使节惊异的目光中,20位将军毕恭毕敬地走进大厅,将一条地毯直接铺在大总统的面前。在西方,如此隆重的礼节只适用于君主,但对袁世凯而言,这却是顺理成章的一幕,在这个充满变数和转折的年份,它如同一个信号,毫无保留地昭示了专制即将到来。

风雨中的共和

任何事情都有其原本。事实上,早在1912年春,种种迹象便在身处万人之上的袁世凯身上表现了出来。南北和谈的确赋予了他国家元首的地位,但在责任内阁制的束缚下,他却没有享受到权力的果实。按照《中华民国临时约法》的规定,共和国施行责任内阁制,大总统没有最高权力。这部约法由孙中山在袁世凯就任临时大总统后第二天颁布,其中因人设法的意图非常明确。

古往今来,权力的矛盾很难消弭,对一生都在攫取权力的袁氏而言,如此种种注定是难以忍受的安排。他不断在声明中陈述自己的挫折和不幸,其中最令他担忧的莫过于党派问题:“无论何种政党……若乃怀挟阴私……飞短流长,藐法令若弁髦……将使灭亡之祸,于共和时代而发生……”而这份讲话,竟发表于其就职后五个月。

袁世凯所指的“飞短流长,藐法令若弁髦”者,正是在国会中占优势的人,他们坚持己见,不断阻挠他的行政计划。1913年3月,以党首宋教仁遇刺为导火索,南方各省在酝酿规模宏大的反袁运动。质疑和争吵到达了顶峰,但袁世凯并不打算屈服,他野心勃勃,准备一举借机铲除所有政治对手。

他有一个很有说服力的口号,那就是保持国家统一,更何况时局使人们相信,争论只能将国家带入动荡。1913年5月下旬,“二次革命”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大陆报》记者弥勒询问对局面有何看法,袁世凯回答:“现在看透孙(中山)、黄(兴),除捣乱外无本领,左也是捣乱,右也是捣乱。我受四万万人民之托,不能以四万万人之财产生命,听人捣乱!”当宣布对南方进行讨伐之后,袁氏又立刻发表通电:“该暴徒等勾煽叛兵,僭窃土地,擅行宣布独立,破坏民国之统一,扰害地方之治安,此等行为,实为乱党,政府不得不依照国家法律以兵备警戒。”

对人来说,以“革命”对抗袁世凯的“反革命”,无疑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选项,尽管如此,过强的愿望有时只能换来适得其反的结果。“二次革命”用来去匆匆证明,政治上的冒进不仅代价高昂,而且得不偿失。正是这次内乱完全改变了袁世凯的心态,更不幸的是,名义上统一了全国的他已不再需要等待,制造舆论、清除异己、培养死党,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10月6日,在“公民团”的山呼万岁中,他当选为中华民国大总统。

总统权力很快压倒了一切,甚至制宪也不得不在最高意志的支配下运转。1913年夏,议员曾拟定过一份《天坛宪草》,但在解散、国会停开等风波后,宪法起草委员会的30名成员中有28人被剥夺了议员席位,面对如此巨大的打击,所有的踌躇满志都化为泡影,原因非常简单——微弱的分权色彩触碰了当权者的禁忌。

袁世凯的有恃无恐,正是源于自身的实力雄厚,内阁成员是他的亲信,老部下段祺瑞掌握着最精锐的军队,议员们因收买和恫吓噤若寒蝉,大批军警和便衣在街头大肆搜捕异见人士。当又一个新春降临时,民国正无可救药地向一人之治的道路走去。

躁动的开端

这注定了1914年是不安定的一年,而种种躁动的迹象,甚至在年初就得到了体现。国会和进步党内阁遭到解散,随后地方议会也以“扫清满清旧制”的理由被废止,商会被置于新法规的管理之下,《临时约法》事实上荡然无存。对商人、士绅和知识分子来说,这种变化不啻当头一棒。“今日国会、约法、内阁制、地方自治、政党社会种种‘不良’之物皆已剥去矣,今后之种种悉由政府负之矣,是政府虽欲不露其真骨而不可得矣。呜呼,其真骨如何?”1914年2月9日,《申报》以沉重的笔调写道。但作者最后又不得不顾左右而言他——是舆论管制的日渐严厉,让人不敢质疑共和衰微的事实。

1914年4月,全国在战栗中迎来了《报纸条例》的公布,这是在满清灭亡后,政府又一次向舆论伸出触手,广东和北京相继有报刊遭到查毁,即使如《申报》之类的报界巨头,面对重压也不得不正襟危坐。1914年5月,《中华民国约法》通过,这部事实上的“袁记约法”并没有限制总统的权力,反而将宣战、媾和、任免等诸多大权集于一身。“今试将全文中之大总统三字,代以大皇帝,则读之者方将疑为俄国之法!”当消息传到上海时,英文报纸《大陆报》不由瞠目结舌。

至此,袁世凯向独裁迈出了关键一步,和今天的想象不同,不是所有公众都在喟然长叹。共和为何如此不堪一击?其实问题恰好源于自身。新政权的形式是移植的,组织是散漫的,甚至运转也步履维艰。梁启超在《国会之自杀》中写道:“八百员颅,攒动如蚁,汹汹扰扰,莫知所事,两旬不能举一议长,百日不能定一院法,法定人数之缺日有所闻,休会逃席之举成为故实……销此半日之光阴,则相率鸟兽散而已。国家大计,百不一及,而唯岁费六千是闻。”至于议员本身亦鱼龙混杂,尸位素餐者更比比皆是。

泥潭中的政府,注定无法用成绩回应公众,但袁世凯却找到机会,接纳了失魂落魄的人群。他们固然不是天生青睐专制,但拥戴共和的动机却是无比功利。“无识者流靡。然风从浸淫,而竟成一种舆论”,《申报》这样评论,甚至连曾任司法总长的王宠惠也不由哀叹,说宪法是“不祥之物”。

新气象?

将共和踩在脚下的袁世凯志得意满,他在公布《中华民国约法》时即公开声明:“障碍已除,政治刷新,正在今日。苟国家之事计,无不猛进励行。”1914年的他试图展现的,是一种崭新的政治气象,他理想中的统治固然充斥着个人主义,但也有高效、近代化和雷厉风行的特征。

1914年,政府的最大危机源自入不敷出。地方当局的各自为政,让整个中央几乎无米下锅:前一年,来自各省的款项只有260万元,但相对的开支却高达9000万之巨。财政专家杨汝梅后来回忆道:“当此破坏时代,一切维持费较之平时自增数倍,中央绝无收入……彼时维持之道,全持外债。”

上一篇:玛格丽特·伯克·怀特:嫁给照相机1904—1971 下一篇:3D打印与网络隐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