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波:真正喜欢音乐的人是善良的

时间:2022-09-09 06:12:40

李春波:真正喜欢音乐的人是善良的

知青群体普遍的精神面貌建构了李春波“知青情结”的骨架,而亲情则在持续丰富着其血肉。后来他一度被父亲离世、喉部手术和疑似抑郁症困扰,是“小芳”王红陪着他走出阴影,获得重生。

2015年8月16日,在江苏卫视《蒙面歌王》节目现场,李春波揭去面具,单膝下跪,向妻子王红补上了一个浪漫的求婚仪式。

20多年前,从李春波被社会大众认识的那一刻起,人们就能从他的歌里感受到一种贯穿始终的温暖力量。在和李春波于一间安静的咖啡厅里事无巨细地谈了一下午之后,我终于弄清楚了这种力量的来源―他的人生,始终被无处不在的温情包围。

其中最重要的那部分,来自3名女性,两个是比他都大一轮以上的姐姐,另一个则是年纪比他小的妻子王红。在歌里,王红有另一个名字―“小芳”,李春波说“小芳”的写作就是受妻子外形的启发,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

除了音乐才能,李春波还有一种从细腻的日常中感受爱与美的天分,他呈献给人们的那些歌曲,正是这些力量紧密合作的结果。

他的音乐善于讲故事,每一首歌都是一个故事。

漂泊者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广州,是中国流行文化的中心,国内的文艺青年,都向这座城市流动,去追寻梦想。

1992年,东北青年李春波就住在广州火车站旁边的一个大院子里。这是一家宾馆,里面有一个“友谊沙龙”歌舞厅,李春波每天在里面弹2个小时的琴。财富的激情在院子外涌动,一边是火车站,一边是广交会,热闹、熙攘、嘈杂、混乱。

李春波基本不会走出这个院子,吃、住、工作都在里面完成,工作以外的时间,要么一个人在宿舍里弹琴,要么在健身房里锻炼。需要出去的时候,一般是和一个发小到中国唱片广州公司附近的大排档去吃宵夜。

那时他清晰地感觉到“这个地方不属于我”,自己无法与城市融合。这其实也是那个流动的时代里,大部分来到一座陌生城市的人们的共同体验―主流的社会心理,等待着某种可以被共享的温暖情感去抚慰。

六七月份,李春波把自己写好的歌曲选出来一部分,灌录了一张唱片,《小芳》就在其中。写这首歌的时候,李春波一直想着一双熟悉的、明眸善睐的大眼睛,于是在一个虚构的故事场景、虚构的角色关系里,注入了自己最动人的情感。

朋友们帮他推荐给唱片公司,“推荐了好多”,但都是“等消息”。这种独树一帜的民谣风格,在当时的中国还非常新鲜,而新鲜也意味着市场风险。唱片公司都按兵不动,直到李春波最后打了一个电话给中国唱片广州公司企划部的李广平。

李广平接到电话,决定过去听听,在宿舍里,李春波和乐队成员们一首接一首地弹唱。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如此质朴无华、真切自然的吟唱,我从中听到了一种‘不想再给这座城市输送噪音’的真诚。”李广平说,“后来领导层对这些歌曲也没有太大兴趣,还是企划部主任陈小奇立下军令状,如果有退货,一律由企划部承担,才得以发行。”

《小芳》“火得一塌糊涂”,1993年,也因此被Q为流行音乐的“李春波年”或“小芳年”。

《小芳》以知青返城为背景,写城市知识青年和乡村少女被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安排相遇,又在另一种力量左右下被拆散,爱情真挚,但却深深嵌入在一个令人无奈的社会大背景下。那时的中国,如果说城乡之间有什么情感上的联系,那就是无奈的分离、无尽的思念。李春波娓娓吟唱,对思念抽丝剥茧,而李广平则对社会心理有一种直觉般的精准把握能力,知道这种源自乡愁的思念在当时所具有的普遍意义。

1994年,在李广平的帮助下,李春波再次凭借《一封家书》占据中国人的耳朵。李广平为这种口语化、叙事化的音乐,命名为“城市民谣”。

从 容

李春波的走红,给大陆流行乐坛注入了一股新的势力。这股以寻求与本土社会心理实现共振为特点的势力,开始脱离席卷中国的港台流行音乐理念的控制,并与之分庭抗礼,因此李春波被视为一个里程碑式的人物。

客观上,他确实迎合了时代,但在那个时代里,迎合成功的关键恰恰在于“谁也不迎合”。

喜欢音乐,就认认真真地写,认认真真地唱,这是李春波的“初心”。音乐是一种精神追求,而不是物质追求。当李春波终于在全国的城市乡间、大街小巷发现自己“红了”的时候,他说,那时一是感觉到自己在广州有“家”(东家)了,二是觉得自己有了更好的做音乐的条件。

今天他写歌,一直拒绝使用网络用词。“那会讨一些年轻粉丝的喜欢,但我觉得中国的汉语已经够丰富了,不需要去使用网络词汇。不是说我们落伍,那些词什么意思我都知道,只是不喜欢用。歌词就100多个字,里面还充斥稍微上了年纪的人听不懂的歌词,我觉得没意思。”

对音乐的初心和对生活的虔诚,在他的创作中相辅相成。他在《火车站》里写道:“离过年还有好几天,我早早就来到了火车站。我伸长脖子踮着脚尖,眼前一排排的长龙一望无边。从太阳出来到落山,我滴水未进也没去洗手间。虽然距离并不远,可这一去一回就得一天。”

冷静的白描中,浸透着浓郁的情感,这正是李春波一以贯之的风格,而它只能来自对生活的细腻体验。

如今在外时,他还会特别怀念过去的绿皮火车,但并非因为怀旧。“现在的高铁站长得都一样,每个城市里最显眼的建筑,基本也都不是万达就是哪儿,反正全是一样。以前绿皮火车到一个什么地方停个几分钟,站台上可以买一点当地的土特产,还都是真的,别的地方买不到。那时到一个站可以下车溜达溜达,听到吹哨就上车。现在速度很快,但如果没急事,过日子着啥急啊?”

过日子不要着急,是他的生活态度。他家在北京朝阳公园附近,“这边一个蓝色港湾,那边一个新光天地”,有美食街汇聚全国各地的小吃,有时他为了一碗面条就出一趟门。挑衣服去实体店,不是因为挑剔,只是可以到处走走看看;他会自己去市场买菜做饭,练得一手好厨艺;一大家人过春节,他们从不到外面订年夜饭,都是自己动手做。

“网购、叫外卖、订餐厅,都可以很方便地解决问题,但这样就把生活的细节和感性认知都取消了。现在天天讲文艺工作要接地气,好像还要专门组织一次什么活动去接个地气。如果你知道什么菜多少钱一斤,什么地气不都接上了吗?科技发达是好事,但太发达了就变成灾难了。”

从从容容,慢慢生活,或许就是李春波创作出一首首娓娓细诉、真实动人的歌曲的“秘诀”。

知青情结

在李春波的音乐作品谱系里,知青情结是一条穿越时间的线索。

除了《小芳》,《谁能告诉我》、《哪里有我的家》、《知识青年》、《迁户口》、《呼儿嘿哟》都是书写知青的处境与精神。

他自己并不是知青,但他的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全都是知青。那时,哥哥姐姐们一整个班的同学会同时成为知青,李春波作为弟弟,就有机会去他们插队的乡村探视。同学们都来自同一个单位大院,父辈都是同事,所以彼此还是一起玩大的发小。

“一个班40多人全去了,不管谁回来一趟,都要把40多家全跑一遍,说你们家谁谁谁在队里挺好的。走的时候还要再去一遍,帮着捎东西,一个人要带着40多个人的东西离开。有的家庭会把一个月配给的几斤肉全买回来,家里都不吃了,做成肉酱给孩子捎去,想着他一个人可以吃上个把月,事实上一顿就没了,因为人多啊,大家感情好,都是彼此分享。”

李春波去到队里,大家天天给他好东西吃。他一开始觉得,当知青真好,吃得好,没有父母管着,可以在野地里乱跑。“后来我知道了,其实他们自己不舍得吃,全给我了,我去了一个月,把他们的东西全吃光了。”

他在《知识青年》里写道:“那时的饭比现在香,那时的水比现在甜。”李春波儿时印象中的知青伙食是一个假象,同时又是人与人之间毫无保留的温情的体现,这温情,在当今城市社会里早已逝去多时。

知青们被英雄主义情怀驱动,什么也不想,把户口往一个不知在何方的地方迁过去。哥哥姐姐们有一年在抚远插队,从佳木斯到抚远的路上,一路都是望不到头的平原,似乎空无一物,没有人烟,也没有车。“现在想起来,吃的喝的全给我,把我扔在这种地方,让我在这里生活,我一个月就疯了。知青的那种毅力、忍耐力、克服困难的精神,真是值得我们佩服。当过知青,人生的什么困难在他们看来都不算困难。”

因为年纪要小得多,哥哥姐姐在李春波的人生里,其实还承担着一部分父母一样的责任。在物质非常贫乏的年代里,一个姐姐给他买了把二胡,另一个姐姐给他买了把吉他。而在1988年,李春波想要买一把6000多元的贝斯,工资只有几百元的哥哥二话不说就把钱汇了过来。在姐姐面前,他至今还是个孩子。姐姐们来了,她们会抢走所有家务活,她们甚至要求自己的孩子让着这个舅舅。

在一定意义上说,知青群体普遍的精神面貌建构了李春波“知青情结”的骨架,而亲情则在持续丰富着其血肉。

重 生

正因为人生当中多数时候都被温情包裹着,李春波没有感知到人的脆弱。

1995年春节前,已经定好了要在春晚舞台上演唱的李春波,突然接到了父亲生病的消息。他丢下了春晚,马上往老家赶去。“接到我哥哥的通知,他没有说得很严重,但我预感到父亲应该是不行了。我那时想,生老病死乃是自然规律,自己一定要控制住,不要给家里添乱了;到了之后发现一切理性都不起作用,整个人就哭得变形了。”

此前,他从未考虑过亲人会离开自己。“亲人怎么会走呢?我爸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父亲一走,似乎带走了他相当一部分的运气。

1996年,李春波的音乐事业还处在一个青春蓬勃的阶段,他却选择了去大学读书,相当于“急流勇退”,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不问江湖”。

他去学电影音乐,因为他看到音乐始终是中国电影的短板。“最好的电影音乐,是它切进来和退出去,整个过程观众都无知无觉,而当时的电影音乐常常是‘当’一声进来,把观众吓一跳,突然之间又收尾了,显得非常突兀。而且导演们都不重视音乐,基本没有资金是专门给音乐安排的。”

他改变中国电影音乐现状的抱负还没有展开,另一个逆境接踵而至―在喉结以下,查出来一个不小的囊肿。做外科主任的医生朋友说,如果手术特别成功,可能就什么事都没有,如果不是太成功,可能会影响说话。“我想我一个唱歌的,如果你说话都费劲,下半辈子怎么办?”

他描述躺上手术台后的虚无感:麻药注入血液,“一、二、三”,世界就向你关闭了。

手术很成功,但在一段时间里要禁声,李春波只得闭门谢客。他的性情在自己不知不觉间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从一个温和、热切的人,变成了一个情绪不稳定的、烦躁易怒的人。

“当时自己不知道自己的变化,身边的人也不知道这可能是一种疾病,其实想起来,很可能就是抑郁症。”两三年时间里,李春波是那种生活中需要身边的人以极大的耐心去容忍的对象。

那个在身边耐心地包容、悉心地照顾他的,就是“小芳”―王红,那时他们还是男女朋友。“一个女孩一直这样容忍你,很难做到,能坚持3个月算到头了吧?当时的情况却是漫漫无尽,什么时候会好起来谁也不知道。”

王红就这样陪着他走出阴影,获得重生。

在《蒙面歌王》那个千万人瞩目的舞台上,他摘下那蓝色莲花形状的面具,跪下来递给妻子:“在我的心目中,你一直是一朵莲花。”

在最后,我问了一个可能会让人一下子语塞的问题:“音乐有什么用?”

李春波几乎没有思考就给出了答案:“真正喜欢音乐的人,是个善良的人。”

个人档案

李春波

李春波,辽宁沈阳人,歌手、词曲作家、导演。1993年发行了自己作词、作曲并演唱的单曲《小芳》,同年凭借由中国唱片广州公司出版发行的同名专辑,获1993年度全国十大最受欢迎男歌手奖。1994年以歌曲《一封家书》获94年度最受欢迎男歌手奖,并荣获金唱片奖和中国流行音乐“9云人物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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