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蹭场的女指挥

2005年11月7日晚，维也纳金色大厅里像往常一样，但却是属于我，也是属于全世界女指挥的一个不寻常的夜晚，因为，我担任了当晚这场音乐会的指挥，成为历史上第一位在此登场的女性指挥。

20年前，我在维也纳开始了我的职业指挥之路，在国立维也纳音乐学院8年的学习。当时在此我度过了所有的课余时间，现场聆听过无数世界优秀乐团的排练及音乐会，目睹所有世界级大师的风范，在这个厅的每一个角落都有我的足迹，对于我它有如我的上课教室般地亲切。当时我曾梦想着有一天能登上这个指挥台指挥。

音乐会前的当天下午，我带领西安音乐学院东方民族交响乐团在此进行彩排，在我踏上指挥台的刹那，即深深感受到这被无数指挥大师站过的方寸之地的神圣、庄严。在我安排大提琴演奏员就绪的时候，看到了木地板上被大提琴支柱扎得密密麻麻的小孔，仿佛历代大师的琴声也刻录在那些痕迹上。

1985年我看大师卡拉扬排练莫扎特安魂曲，当时我是少数幸运得以观看排练者中的一位，当卡拉扬出现在舞台右侧时，全体维也纳爱乐团员立刻起立致敬，能带给乐团如此庄严肃然气氛的人卡拉扬是我所见的唯一一位。大师排练时背谱，双眼微闭，手臂轻动。另一个记忆深刻的回忆是聆听大师克莱伯的排练及音乐会，他指挥的音乐会极少，而我有幸亲历了他指挥的著名的勃拉姆斯第二交响曲及两次维也纳新年音乐会。克莱伯是我最喜爱的指挥大师，由他在舞台上出现的一刻起，我即完全地被他迷人的风采和醉人的音乐吸引。此外，大师伯恩斯坦的排练及音乐会，色彩鲜明热力四散，我和几位同学感叹得只是连呼“太棒了”。马泽尔、索尔蒂、朱里尼、梅塔、阿巴多、穆蒂、小泽征尔等各具风采。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学生都能像我一样能幸运地亲临了如此多的排练，也许是我当时的努力感动了音乐厅的管理人员，大部分的人时常被拒之门外，而他们每次见到我却会注视半天后说：进去吧,女孩！便开门让我偷偷地由站票区进去，我经常隐藏在站票区黑黑的大柱子后面听排练，有时站在二楼舞台上方柱子后面关注指挥，如此使我学到了许多课室上学不到的实际经验。我至今仍深深地感谢那些音乐厅管理员对我的帮助。音乐会的坐票买不起，当然没有例外地总是买站票听，为了抢第一排位置，经常必须提早一个多小时持票在大门口排队，在音乐会开始前半小时，管理员一声令下，大家便用最快的速度往楼上站票区冲，抢到第一排的人需用手巾将一人宽的位置扎在前面栏栅上以保住自己的位置，由于此区地板是平面设计，所以后到者只能在人群脑袋中穿插着观看或索性坐在地板上听。然而金色大厅的站票优惠使得无数的爱乐学生得以享受听世界级的音乐的机会。此厅是维也纳爱乐交响乐团的排练场所，由于经常去听排练，认识了大部分的团员，我由这个世界最优秀之一乐团学到了太多东西，这个乐团就像是我的老师一样。所以当1991年该团首次访问台湾时我正好也在台，竟然兴奋地搭两小时车到桃园机场去迎接他们，我至今仍怀念自己当时的那份率真。

当晚7时半，我兴奋而从容地在观众们热烈的掌声中走上布满鲜花的舞台，我觉得自己此时此刻有如离开了凡尘。这次我指挥的乐团是以秦胡为主要弦乐器的民族交响乐团，取其名之意即是使传统的民乐音响改变为传统交响乐音响，使达到中国声交响化的目的。也因这个动机和目标促使我接下此任务，对于我来说是一个新的尝试。这看似简单的目标实际上做起来难度很大，因为要改变音响实际上就必需从个人的演奏意识乃至演奏技巧上有根本上的改变。训练这样的乐团，我首先要将传统民乐演奏的自由滑音，装饰音等尽量规范化，使演奏出来的声音线条平稳，继而改变演奏个性强的特性，将声部之间找到共鸣点，使发出和谐透亮音色，产生特有的弦乐群感，接着调配秦胡与其他西洋乐器在乐队里的层次，使中西乐器相互平衡融合成一体，最重要的环节是需将音乐风格确实掌握，这完全是一种理念的灌输及意志力的主导，因为扭转了演奏者的意识才能使意识支配演奏技巧。演奏者经过一年多时间的理念适应过程，加上近3个月的集中排练，最后呈现出来的音响是接近交响化的音响，使传统的民乐音响变成宽广大气而具震撼力的音乐，使听众们有全新的感受。随着第一支曲子《沸腾的黄土地》终了，全场掌声雷动，接着大西北的豪放风情一曲曲如画般地展现，丝绸之路的漫长艰辛，大漠的风沙飞扬，杨贵妃娇艳妩媚的舞蹈，华丽的盛唐宫殿，兵马俑五千年历史的厚重，二泉映月的哀怨宁静意境，而其中尤为可喜的是，莫扎特的费加罗婚礼序曲经过风格贴切的训练，最终展现出晶莹透剔，精炼愉悦的气质，快速音符在秦胡的演奏下也有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般的透明利落。

近两个小时的音乐会结束了，我7次出场谢幕，在观众的欢呼声中又加演了两首安可曲，舞台上方传来数位中国观众持续的声音：张培豫我们爱你！观众们涌上舞台要我签名，人群中夹杂着我十多年未见的老师和同学，若是我已故的指挥教授还在世，不知该有多么的欣慰！走出金色大厅，我一步一回头，希望再回来指挥的日子不会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