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记》:人性的消亡和异化

时间:2022-09-08 03:09:45

摘 要:卡夫卡短篇代表小说《变形记》中主人公格里高尔虽然变成了虫,但他却有着人性的本质,格里高尔的死去寓意着人性无法容见于世上,只能消亡;另一方面,格里高尔的家人以及房客等人物虽然有着人类的外表,内心却已异化成虫,是一群披着人的外衣的虫子。《变形记》里的世界冷漠无情,为虫所统御。

关键词:《变形记》;格里高尔;人性;异化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14)26-0068-03

“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①,这是卡夫卡《变形记》的著名开篇,不加解释,直奔情节。故事描写中心人物格里高尔一大早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甲壳虫,直至披着虫子的外壳死去。清晰,准确和正式的语调与故事噩梦般的内容形成强烈的对照。卡夫卡没有一点诗般的隐喻来装点全然只有黑白两色的故事。但在这简单清晰的风格下面,却强调了幻想的暗调的丰富性。开篇作者用近乎冷漠的态度给予读者一个最基本的信息:主人公格里高尔由人变成了一只虫子,但细心读完全文的读者的认知却恰恰相反:中心人物格里高尔与他们周围的非人性的人物同属于一个荒诞的世界,格里高尔是披着自我保护的甲壳的真正的人,他周围则围绕着一群怪诞、无情的虫。故事中,最后一丝人性随着格里高尔的死亡而消失,世界为虫子们的兽性所统御。

一、格里高尔:人性的消亡

格里高尔醒来,他单独一个人,这时他已经变成了甲虫,但在他身上随着变化而得到的虫的本能中仍然掺杂着人的知觉。他有自己的意识,并且仍然承袭着做为人的习惯。

但是完全办不到,平时他习惯于向右边睡,可是在目前的情况下,再也不能采取那样的姿态了。无论怎样用力向右转,他仍旧滚了回来,肚子朝天。

起床这一难关是由仍然属于人的头脑设想而由甲壳虫的身体来行动的。这时格里高尔仍旧在用人体的观念考虑自己的身体,但现在人的下半身已是甲壳虫的后半部了,人的上半身是甲壳虫的前半部。对格里高尔来说,人的四肢似乎相应于甲壳虫的六条腿。他现在还没有完全明白自身的状况,坚持着要用他的第三对腿站立起来。②

他想屈起其中的一条腿,可是他偏偏伸得笔直;等他终于让它听从自己的指挥时,所有别的腿却莫名其妙地乱动不已。

虫子特征逐步加剧。格里高尔身上的虫子生理本能逐渐占上风。开始的时候人们觉得格里高尔只是交了恶运,不是不治之症,随着时间的推移会好起来的,所以按病人的需要喂已经变成甲壳虫的格里高尔,给他一份人吃的牛奶。格里高尔那个仍旧属于人的头脑虽然急切地想要这种甜甜的牛奶和浸着牛奶的面包,但他甲壳虫的胃以及甲壳虫的味觉器官却拒绝接受哺乳动物的食物。

他有时也集中全身力量,将扶手椅推到窗前,然后爬上窗台,身体靠着椅子,把头贴到玻璃窗上,他显然是企图回忆过去临窗眺望时所感到的那种自由。

格里高尔似乎认为爬向窗子的欲望是一种对人的经历的回忆。事实上,这是昆虫具有的典型的趋光性。此时人的具体的感觉就让位于虫的笼统的概念了。

搬动家具一幕中,格里高尔正受着两种情绪的纠缠。他的甲壳虫身分告诉他空屋子和空墙更便于他爬行,他只需要一个可供藏身的地方――他必不可少的长沙发,否则的话他可以连这也不要,这些家具显然都是为人提供方便的摆设。但他母亲的声音使他想起他的人的身分。

听到了母亲这番话,格里高尔明白两个月不与人交谈以及单调的家庭生活,已经把他的头脑弄糊涂了,否则他就无法解释,他怎么会认真希望把房间里的家具清出去。难道他真的要把那么舒适地放满祖传家具的温暖的房间变成光秃秃的洞窟,好让自己不受阻碍地往四面八方乱爬,同时还要把做人的时候的回忆忘得干干净净作为代价吗?他的确已经濒于忘却一切,只是靠了好久没有听到的母亲的声音,才把他拉了回来。

房间很高,很空,作为甲壳虫的格里高尔开始统治作为人的格里高尔了。然而,即使到最后,愈随着格里高尔身上虫子特质的加剧,其内心的人性光芒和关怀愈彰显出来,一方面反衬着周围人物非人性的残酷,烘托出人性在兽性世界里无处容身的地位;另一方面加强人性的悲惨命运。

“我们这一家子过得多么平静啊。”格里高尔自言自语道,他一动不动地瞪视着黑暗,心里感到很自豪,因为他能够让他的父母和妹妹在这样一套挺好的房间里过着满不错的日子。可是如果这一切的平静、舒适与满足都要恐怖地告一结束,那可怎么办呢?为了使自己不致陷入这样的思想,格里高尔活动起来了,他在房间里不断地爬来爬去。

应当注意到这可怜的小怪物是多么善良,多么好心眼。他的甲壳虫身分虽然扭曲和贬低了他的身体,但却把他内心人的美好一面全都体现出来了。他的彻底的无私精神,总是替别人着想的品质与他自身可怕的灾难形成强烈的对比。卡夫卡的艺术在于他一方面逐步积累格里高尔的虫的特征,包括他的虫的外表所有的可悲的细节,另一方面又生动地,清晰地向读者展视了格里高尔善良的,体贴入微的人的本性。③

格里高尔的家人不知道他尚保留着一颗人的心,人的感觉,人的体面感,羞耻感,屈辱感,以及可怜的自尊心。在故事最后,格里高尔赋予最大期望和关爱的妹妹完全撕下了面具。她的背叛是绝对的,对格里高尔来说也是致命的。

“他一定得走,”格里高尔的妹妹喊道,“这是唯一的办法,父亲。你们一定要抛开这个念头,认为这就是格里高尔。我们好久以来都这样相信,这就是我们一切不幸的根源。这怎么会是格里高尔呢?如果这是格里高尔,他早就会明白人是不能跟这样的动物一起生活的,他就会自动地走开。这样,我虽然没有了哥哥,可是我们就能生活下去,并且会尊敬地纪念着他。可现在呢,这个东西把我们害得好苦,赶走我们的房客,显然想独霸所有的房间,让我们都睡到沟壑里去。瞧呀,父亲,”她立刻又尖声叫起来,“他又来了!”在格里高尔所不能理解的惊惶失措中她竟抛弃了自己的母亲,事实上她还把母亲坐着的椅子往外推了推,仿佛是为了离格里高尔远些,她情愿牺牲母亲似的。接着她又跑到父亲背后,父亲被她的激动弄得不知如何是好,也站了起来张开手臂仿佛要保护她似的。

作为人的哥哥的他已经消失了,现在作为甲壳虫的他也应该消失,这对格里高尔来说是最后一击。当天晚上,格里高尔死了,最后一丝人性也消亡了。

二、家人和房客:人形之虫

格里高尔变成虫子的那个早上没有按时出门,家里其他三个成员敲他的门,并分别从过道、起居室、和他妹妹的房间对他讲话。他们之所以“关心”他,“照顾”他,是对他有所需求,格里高尔的家庭成员都是附在他身上的寄生虫,剥削他,从里向外蛀食他。作为儿子,作为哥哥的格里高尔落入了一种可怕的变化,这个变化本来足以把他一家人吓得跑到街上去哭喊着请求帮助,但现在这一家人,三个市侩庸人,却不声不响地默认了这一切。这套房子里虽然还住着人,但却很安静,总的说来,这一家人正在慢慢习惯这种新的状况。对于卡夫卡小说中庸人们来说,尽管就在他们中间发生了可怖的怪事,但他们却仍能津津有味地读晚报。虽然他们有着人体的躯壳,但他们却如同格里高尔所变成的那只虫子一样:笨拙、沉重、对外部世界呈现出一种麻木机械的适应,腐朽不堪。

父子关系是卡夫卡作品中的恒在主题之一。《变形记》里毫不例外。作品呈现给读者的父子关系不但冷冰冰毫无温暖可言,甚至是水火不可相容的矛盾对立。

变成虫子的格里高尔吓跑办公室主任之后,父亲跺着脚,一手舞着棍子,一手挥着报纸,粗暴地把格里高尔赶回屋子。

扔苹果的一幕直接呈现父子之间虫与人的对立。此时,格里高尔的父亲已经变了,正处于力量的顶峰。

现在他身子笔直地站着,穿一件有金色钮扣的漂亮的蓝制服,这通常是银行的杂役穿的;他那厚实的双下巴鼓出在上衣坚硬的高领子外面;从他浓密的睫毛下面,那双黑眼睛射出了神气十足咄咄逼人的光芒;他那头本来乱蓬蓬的头发如今从当中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地分了开来,两边都梳得又光又平。他把那顶绣有金字――肯定是哪家银行的标记――的帽子远远地往房间那头的沙发上一扔,把大衣的下摆往后一甩,双手插在裤袋里,板着严峻的脸朝格里高尔冲来。

现在父亲和儿子慢慢地在屋子里转:由于动作太慢,整个过程看上去一点儿也不象追捕。

他大概自己也不清楚要干什么;但是他却把脚举得老高,格里高尔一看到他那大得惊人的鞋后跟简直吓呆了。不过格里高尔不敢冒险听任父亲摆弄,他知道从自己新生活的第一天起,父亲就是主张对他采取严厉措施的。因此他就在父亲的前头跑了起来,父亲停住他也停住,父亲稍稍一动他又急急地奔跑。就这样,他们绕着房间转了好几圈,并没有真出什么事;事实上这简直都不太像是追逐,因为他们都走得很慢。所以格里高尔也没有离开地板,生怕父亲把他的爬墙和上天花板看成是一种特别恶劣的行为。

这里,父亲和母亲达到了他们精力的最高点。母亲到底还是帮着搬家具了。但过了这一顶峰后,便是低潮,他们都逐渐衰弱了。父亲看上去几乎到了散了架的份上,也快要变成懦弱的甲壳虫了。格里高尔的甲壳虫病是传染性的,通过开着的门如同一股奇怪的暗流流动。他父亲似乎已经染上了,变得软弱,干巴,肮脏。父亲的制服已经十分近似于甲壳虫的特大外壳,只是略显灰暗了点。④

格里高尔常常整夜整夜地望着钮扣老是擦得金光闪闪的外套上的一摊摊油迹,老人就穿着这件外套极不舒服却又是极安宁地坐在那里沉入了睡乡。

父亲的形象与格里高尔在某种程度上似乎相辅相成。彼此的关系不似妹妹的背叛,也不同于母亲所表现出来的一种机械的爱与抛弃。父亲在家中无言地发号着施令,格里高尔无法取代。格里高尔只能对妹妹的所谓音乐事业有所期待,而正是这一位他赋予无限怜爱的人物,在最可能大的程度上背叛他,将他抛弃。一开始,妹妹是格里高尔的最亲近者,给他拿进来一些食物,试探格里高需要何种食物,喂养格里高尔,给他打扫卫生。耐心和期待总有一天会消磨殆尽,意识到格里高尔无法再让她汲取营养,故事第二部分结束时,妹妹已明确地变成了敌视哥哥的人。她可能爱过他,但现在对他只有厌恶和愤怒。

故事最后,就其讽刺性的简洁来说是最精彩的。明媚的春光环绕着萨姆沙一家人,他们正在写三封信――多节的腿,幸福的腿,三个昆虫在写信――分别炮制借口向他们的雇主请假。

他们(萨姆沙夫妇)变得沉默起来,而且不自然地交换了个互相会意的眼光,他们心里打定主意,快该给她找个好女婿了。仿佛要证实他们新的梦想和美好的打算似的,在旅途终结时,他们的女儿第一个跳起来,舒展了几下她那充满青春活力的身体。

“灵魂和格里高尔一起死去,年轻健康的兽性统治了一切。寄生虫在格里高尔身上养肥了自己。”⑤

三个家人,三个留着胡子的房客,凡事喜好井井有条的寄宿者。他们是一些机械的人。在重要的音乐一场中,房客们听到妹妹葛蕾特在厨房里拉小提琴,由于对音乐娱乐价值的机械反应,他们请她为他们演奏。三位房客和三位萨姆沙共聚在起居室。此时的天气背景:“急骤的雨点敲打着窗玻璃,这大概是春天快来临的征兆吧”。

格里高尔死了,女杂工第二天早上发现了他干瘪的尸体,得到解脱后的热烈气氛渗透了这个卑鄙家庭的虫的世界。格里高尔一死,他家人的虫的灵魂突然意识到他们可以自由自在地享受生活了。三位房客遭到驱赶。就象当初办公室的主任紧紧抓住楼梯的栏杆,他们一步步地慢慢后退。

这三个人慢慢地然而确实地走下长长的楼梯,每一层楼梯一拐弯他们就消失了,但是过了一会儿又出现了;他们越走越远……

以爱的眼光观察,格里高尔是在虫的外壳掩盖下的人,他的家庭成员则是装扮成人的虫。

“葛蕾特,到我们房里来一下。”萨姆沙太太带着忧伤的笑容说道,于是葛蕾特回过头来看看尸体,就跟着父母到他们的卧室里去了。老妈子关上门,把窗户大大地打开。虽然时间还很早,但新鲜的空气里也可以察觉一丝暖意。毕竟已经是三月底了。

三月底,正是昆虫从冬眠中醒来开始活动的时候。

三、结语

《变形记》里的虫性世界有如卡夫卡的笔调一般冷漠,却远非简单二字可概括。这是个荒谬的世界,它既不容许格里高尔作为虫子的躯体的存在,不容许实际上是它的本质的显露;但同时,它也没有善良美好的人性的立足之地。格里高尔死了,寄生于他,吞食他的那一群寄生虫却活下来了,并将这一虫性繁衍生息下去。这不是个简单的虫性世界,而是蒙着一层面纱的残忍,一如小说中种种不堪入目,却丝毫不起波澜的事实,比如家里人对格里高尔变形的漠然等。事实上格里高尔的硬甲是那种在背叛,冷酷和肮脏的现实中寻求保护的迫切需求所致。这层甲壳最初似乎很硬,很安全,但最终发现原来与他的不健康的人的肌体及精神一样软弱无力。现实世界只承认一点,即兽性。卡夫卡构建了一个残酷无情,却足够真实的世界:真正的人性存在虫子身上,所谓的人却是一群败絮其中的寄生虫。

注释:

①[奥]卡夫卡.变形记.李文俊译.北京燕山出版社,2007年9月第3版,第1页.

②[美]纳博科夫.文学讲稿.申慧辉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社,1991年10月第1版,第350页.

③[美]纳博科夫.文学讲稿.申慧辉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社,1991年10月第1版,第360页.

④[美]纳博科夫.文学讲稿.申慧辉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社,1991年10月第1版,第367页.

⑤[美]纳博科夫.文学讲稿.申慧辉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社,1991年10月第1版,第378页.

参考文献:

[1][奥]卡夫卡.变形记.李文俊译.北京燕山出版社,2007年9月第3版.

[2][美]纳博科夫.文学讲稿.申慧辉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社,1991年10月第1版.

[3]江松.人性的异化和神话的复活.外国文学研究,2009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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