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定河边“砍头柳”

时间:2022-09-05 11:35:44

无定河边“砍头柳”

那个冬天,在我整个无定河的旅行中,最冲击我视觉、留下最深印象的,应该是“砍头柳”。这个有点儿凶煞、不吉利的名字,是我用心起的,因为我觉得只有“砍头”两个字,才能道出无定河柳的真实状态。

“砍头柳”决不是摇曳生姿的垂柳,也不是丛生的沙柳,更不是有些名贵的柽柳,而是北方最常见的那种枝条直立的旱柳。似乎不幸的是,这种生长在无定河流域的柳,几乎每一株都被人砍了头,而且每棵柳的一生中,被砍头的“噩运”也决不只有一次,而是十多次,甚至几十次。

“砍头柳”的生命力极强,一斧子被主人将头砍了去,到来年春暖花开时,又会蓬勃怒发出七八条新枝;待七八年之后,枝条长成粗壮的木材后,就又被主人砍了去;又过七八年,狂发怒长出的几十条新枝,再被砍去;又七八年过去,又长成更多的木材,于是就再砍,再砍,再砍……

不断地砍啊、砍啊,“砍头柳”越发生机勃勃。无定河边的人很聪明,很会利用土地,更知道种活一株树有多么不容易,于是想出这个“残忍”的办法。只要栽一株柳,就要让它尽量长久地活下去;再不断地砍它的头,好让它为人不断地成倍地生产木材。当这株怪柳长到百岁以上,粗壮得两个人不能抱拢时,已经“独木成林”了。

而在这同时,无定河边几辈子人在每棵大树上所施展的刀斧之功,也为无定河两岸留下了诸多奇异美景。

我们来到无定河中游的雷龙湾一带,第一眼,就是被“砍头柳” 所吸引。在冰河岸边,在稻田埂上,在乡间土路旁,在房前屋后,无处不有奇形怪状、令人惊异的“砍头柳”。

记得大家刚发现第一片“砍头林”时,一下子惊呆了,晃过神后,不顾泥泞、冰碴,立即奔入河滩里,开始不停地“啪、啪、啪”的拍照。

有的树正值壮年,大概在50岁左右,粗壮的躯干顶部,放射状地迸发着二三十根小腿一般粗、四五米长的分枝;每一根都可以充当盖新房的椽子。有的树已经自成体系,由于被过大的树冠所累,躯干已经分裂成三五股,每一股又形成一株新家族。有的树已经衰老,树干空虚,只剩下几百年沧桑的一杆躯壳,但顶部仍然挣扎着萌发出一丛嫩芽。对于这些老朽,主人已经不指望它再生产良材,只求它在残年余生里,能生长一些可编织筐、篮的细枝条就可以了。

在雷龙湾以西的一个名叫庙畔村的村边,我发现了一株只剩下一张薄皮的老树,它已经没有办法直立,被主人用一根木桩勉强支撑着。就这样,它还挣扎地活着,被雷电击毁的乌黑树皮上,还冒出三两枝如筷子般粗细的新枝。

老树的主人在一旁放牛。我问他,这树有多少年头了?主人说:“那可说不准,反正听我爷爷说1934年闹红军的时候,他从这树上砍了一根枝条,做红缨枪杆。那时这树身两人刚能合拢。如此算下来,这老柳足有两百岁数了。”我又问,一棵树长两百年,能生产多少根木材?主人笑了,说:“这还把我难住了。”

我给他出主意,说一共200年,除去两头幼年期和衰老期,就算100年的旺盛期吧!8年砍一回,每回砍多少根,二者相乘,总数不就出来了吗?主人说:“如果这样平均下来,每回砍50根还是可以的,100年一共砍12回,那就是600多根呀!”主人竟然为自己估算的数字惊叫了起来:“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我家现在一共有壮年的树20多棵,如果照此细算下来,将来更不得了哩!”

离开庙畔村,再向西行时,天色已晚,但古怪的老柳越来越多,形态各不同,这奇异的景致竟然把我们吸引得迷途而忘返。此时,太阳刚落山不久,天上高悬着半圆的月亮,晴空中展现出透澈的紫蓝色。一株株怪柳,黑的像野兽魔鬼,有的张牙舞爪,将所有的残枝恐怖地伸向苍穹。有的匍匐在地,弯曲的老躯上长满了长枝,像一只巨大的恐龙。有的像孤魂野鬼,瑟缩着变形的残桩。多亏我们四五个人结伴,如果一个人在这苍茫暮色中独行,可能会胆怯,因为面对的不是一般的树林,而是经过百年岁月修炼、苦受刀斧摧残的无数精灵古怪……

第二天一早,我们沿着无定河边继续向西走,一路还是看柳。来到小湾畔村,只见不少大柳树被坚冰封冻在河中间,在雪白的冰面映衬下,格外突出。这些柳不怕水淹,而且水越多长得越旺盛。我细数了一下,一株横卧在冰面的壮年柳树,竟然生机勃勃地长出100多根分枝。而且每根都已经有胳膊般粗细,如果把它们砍了拿到集市去卖,一根按5元计,也要收入500多元哩!按此地农民的收入状况来比较,这可不是个小数。

冬天的无定河,有“砍头柳”增添美色,冰封的河面也让人迷恋。每到寒冬腊月,河水冰冻两尺多厚,冰面上即使行走马车、拖拉机、大卡车,也都安然无恙。

我们老远就听见附近村庄里孩子们的嬉闹声,他们正享受着冰雪的乐趣,每人都坐在一片柳木排上,手里拄着两根柳木棍儿,一撑一撑地在光溜如镜的冰面上滑行……如若在古代,那就坏事了,汉人的边防军面对冰封的无定河,一定恐惧得心神不宁,因为游牧民族的铁骑可以不用顾忌激流和险滩,千军万马冲过坚实的冰面,只是一瞬间的事。

冰河上景色虽好,但那凛冽的北风却让人敬畏,一阵阵地刮过来,就像许多小刀子在切割你的脸和手,不一会儿,就被吹得浑身透凉,连嘴唇都麻木了,连话也说不清。我们只好不舍地返回岸边,找寻老乡家取暖。

在一条大路边,碰见一位中年妇人,正在一株老柳树下的井泉上打水。水可能很浅,只见她用扁担的钩子钓着桶,就能把水汲上来。桶里泉水清澈透明,还微微地冒着白气。我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塑料杯,舀了一杯,一喝,味道冰凉甜润,一气喝了好几口。那妇人忙劝我:“不敢多喝,太凉了,屋里有烧开的水哩!”

我们跟随这挑水的妇人进了她家院。只见院墙全是用柳木杆扎起的一人多高的篱笆,院中间竖着两人多高的粮仓,也是用手指般粗细的柳树梢条编织。屋檐下,一个大约3岁的小孩子,手里提着一只柳条编的篮子,篮子里趴着一只毛绒绒的小狗,似睡非睡……

看来,在这无定河中游区域,无处不有“砍头柳”的影子,像是这怪柳的天下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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