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会,一辈子记得谁呢

时间:2022-09-05 09:21:49

那天是梅朵的生日。父亲打电话到办公室,先是祝贺一番,然后婉转地说,晚上有应酬。梅朵说,从我十六岁起,你哪晚没应酬?不待父亲作答,梅朵已绲毓伊说缁啊

梅朵已经二十四岁了,哪还是需要父亲作陪的小女孩子?她只是,太久太久没有和父亲坐在一块说说话,或是吃顿饭。大清早,梅朵已打电话给他,请他务必抽出时间陪一陪她。梅朵甚至撒了一点娇。他满口答应。

这样的食言,梅朵已经历无数次,每一次她都满怀希望,然后就是必然的失望。像今天。

梅朵一个人在街上闲逛。老友星儿打来电话,直说抱歉,还在外地出差呢。

实在不知干什么好,梅朵扭身进了一家酒吧。

灰黯而带着无限暧昧的灯光让梅朵略略迟疑,门里的侍者已然笑躬下身来。梅朵便把脚步迈了进去。

一个人喝着闷酒,百无聊赖地盯着陌生人看。旁边有人带着笑意唤道:“小姐,一块喝一杯?”梅朵向来讨厌这样的搭讪,低下头去,并不作答。那人却得寸进尺,挨过来坐下,“来嘛,一个人很闷的。”梅朵板起脸,直视面前这个眉目颇为英俊的陌生男子,毫不客气地说:“请你走开。”

男人怔了一下,又堆起笑容,一手执着酒杯,另一只手放肆地搁在梅朵肩上。“行了,装什么正经。一块玩玩嘛。”

梅朵霍地站起,拿起桌上的杯,准确地把杯里的液体泼向了男人的脸。

男人的笑容顿时僵住了。邻近的一桌,发出惊呼声。几个人迅速地围上来。一个短发男子厉声喝道:“安子哥请你喝酒是给你面子,你这不识好歹的臭。”一扬手,挥掌过来。那男人轻轻抬起手来,捉住了那个差点落在梅朵脸上的巴掌,扯扯嘴角笑了:“算了。”

所有人都怔住了。梅朵也是。

男人略略点头:“不好意思。”带着一群人离开。

再次碰到那个男人,是在夜市排档上。梅朵和星儿,很安静地吃着东西。突然从外面冲进来一个男人,径直走到旁边的桌上,拎小鸡似地捉住一女子,劈头盖脸地一阵打。人群惊慌地骚动着,一时却无人阻拦。

他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一把扯过女人,不由分说地就朝男人一脚踢去。他的几个兄弟也都跟了上来,并不动手,只站在一旁嘻笑。男人略带惊惶地四处看看,悻悻而去。

梅朵一直看着他。她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感觉到了。看过来。认出了梅朵,他的脸有点红起来。他转过身去。

梅朵却叫他:“嗨,你好。”

他的兄弟奇怪地看着梅朵。又看看他。明白了什么似地哄笑起来。“老大,叫你呢。叫你。”都用手臂碰他。

他抬起头来,并不敢看她,眼神飘到远方去:“嗨,你好。”

梅朵不由得笑了。

后来,梅朵无数次回忆起那晚上,他那副生涩害羞的样子。梅朵想,她爱上他,也许是从那一刹那开始的吧。

梅朵从小就是个公主。人乖巧,学习成绩好,穿着永远是班里最漂亮整洁的那个,一帆风顺地上大学,拥有一份好工作,从来不说粗口,从来没做过一件坏事,她的世界,纯洁得像水晶。

但白雪公主爱上的不是白马王子。

安子纯粹是个小混混。他没父没母,早早就辍学,至今没工作。他整天打牌赌博过日子,常常还打架。他永远穿着旧旧的牛仔裤和脱了色的黑T恤。他还骄傲。

安子说:“梅朵,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梅朵看着他:“安子,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安子说:“愿意。”

安子开始去找工作。因为没学历,只能做苦力,在建筑工地上打短工。每天晚上,他都累得坐在地板上动弹不了。梅朵轻轻地把一沓成教书籍放到他脚边。他强打着精神看,看着看着就打瞌睡。梅朵坐在一旁,怔怔地看他,无故地,想哭。不是失望,而是心疼。那种因为爱了才会有的心疼。

父亲知道了,恼怒不已,他吼叫着:“那是人渣,人渣,你懂不懂。你怎么会爱上一个人渣!”

梅朵冷静地看着父亲,说:“我不允许你这样说他。并且,他也不是。”

父亲停下狂踱的脚步,深思地看着她,问:“你真爱他?”

梅朵点点头。

父亲犹豫良久,叹口气,“好吧,哪天一块吃顿饭,见个面。”又说:“女儿,你早早没了母亲,我呢,对你又照顾不够,你多多担待点啊。”

梅朵眨眨眼,不让眼眶里的泪落出来。她故作轻松地说:“领导嘛,都是这样的,理解。”

父亲笑了:“说啥呢,取笑老爸哪。”想想又说:“或者让他到我公司来。”

梅朵欣喜:“真的?等我问问他。”

可安子不同意。安子说:“别人会说我吃软饭。”

梅朵白了他一眼。安子笑,说:“其实,我是不想丢你的脸。你知道,我什么都不会。”梅朵的眼睛湿了,她偎到他怀里:“答应我,安子,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努力。”安子紧紧地抱着她,低声说:“梅朵,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你的话。”

走进餐厅之前,梅朵一直以为,这是一场很私人的宴会。没想到,父亲还约来了公司里的几个部门经理。梅朵有点不高兴,强忍住了。安子倒是落落大方,和众人逐一打了招呼。梅朵这才放下心来。

吃的是西餐。梅朵暗笑,父亲这是欺负安子呢。却不知,为防这个,梅朵早已把就餐要素让安子背了个烂熟,还进行了几次实践。父亲看看不卑不亢的安子,又看看梅朵。笑说:“不如安子到我们公司来如何?我们公司也还不错的。”不容安子回答,身边的一位才俊已然站起身来,执起酒杯:“来,我敬你。欢迎你加入我们的队伍。”安子笑,正欲说话。那人已说:“我先干为敬。”一口喝了,倾着空杯看着安子。安子笑笑,说:“好吧。我也干。”也一口喝了。梅朵皱皱眉,她知道,安子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心照不宣的酒桌应酬。安子尚未坐下,紧接着,另外的杯又递了过来。一杯又一杯。安子终于不耐烦了,客气话也不肯再说,只摇手拒绝。敬酒人不肯罢休,竟要强迫他喝下,安子狠狠一甩手,杯子落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满桌人皆怔住。有人嘟囔着:“什么态度。真是没教养。”安子发作起来,“对,我就是没教养,我就一混混,你们不是一早就知道?你们不就等着机会把我损上一顿吗?”愤恨着,一脚踢翻了椅子,扬长而去。

梅朵愣愣地坐着。半响抬起头来,看到父亲不动声色地只顾对付碗里的米饭。

梅朵当然明白父亲的意思。

安子说:“什么都别说,朵,我知道,我让你难堪了。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梅朵倒没料到,骄傲的安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涌到嘴边的种种劝慰词一下子便吞到了肚里,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柔情蜜意。

安子说:“朵,你知道吗?我爱你,比你想象的还要多。我会一辈子爱你。”

梅朵的泪便流到安子的唇里。

春天的时候,梅朵去了省城培训。安子终于找到了新工作,在一家电脑公司做程序设计。那是一家颇为有名的大公司。梅朵高兴极了,在电话里一再地向安子表示祝贺。倒是安子平静得很。还说:“以后可能会比较忙,也许就没那么多时间打电话来了。”梅朵说:“只要你努力工作,比什么都好。”

安子的电话果然就来得少了。有时梅朵打过去,他也是寥寥数语便挂了。

父亲出国考察,途经省城与梅朵相聚。临走忽然问:“这段时间,与安子可好?”梅朵一怔,父亲又说:“朵朵,记住,这世上,没有谁会一辈子只爱一个人。再怎么爱过的人,有一天,也会忘掉。没有谁,会一辈子记得谁。”

父亲走了。梅朵想着父亲的话。父亲究竟想告诉她什么?心里的不安愈来愈浓,忍不住打安子的电话,无人接听。又打家里的座机,良久,电话被接起,一个温柔的女声传来,“找谁?呵,安子啊,他在洗澡。”

不知道是怎么挂的电话。梅朵怎么也不肯相信,安子,会有别的女人。

急急地赶到车站,买了最近的一趟车票。

抵达已是凌晨。梅朵站在安子家门外,拼命地敲门。安子懒洋洋的声音传来:“谁呀,这么早。”门开了,梅朵看到了安子惊愕的面孔,紧接着,安子的身后,出现了一个年轻女子,她也在问:“谁呀,这么早?”

梅朵的眼泪哗哗地流下来。安子很镇静。他说:“对不起,梅朵。一直不知道跟你怎么说才好。”

梅朵哽咽着:“安,你忘了,你说过的,你会一辈子爱我。”

安子笑了,说:“梅朵,哪有一辈子的事啊。”

二十六岁的时候,梅朵结了婚。丈夫是政府公务员,前途无限的那种。

生活平淡而宁静。梅朵闲下来时,就上上网。到论坛上发发帖。在一个常去的论坛上,梅朵认识了一个挺谈得来的网友。网友写的文章不错,梅朵常看,也常回帖。有一天,网友贴了一篇文章,写的是自己一生中唯一的一场恋爱。文章的结尾,他写道:与其让她想着我,不如让她恨我,从此忘了我。好兄弟的一场车祸,她父亲的钱,让我买断了我的爱情。我从此不能再走进她的生活。我对她说,这世上没有一辈子的事。她不会知道,其实我真的,一辈子都会记得她对我说过的话,一辈子都会记得她与我,曾经爱过一场。

坐在电脑前,梅朵哭得像个泪人。父亲曾对她说,傻孩子,谁会一辈子,记得谁呢。

他错了。梅朵想,她就会,一辈子都记得安子。

上一篇:暗地里的孩子 下一篇:MSN上的姐姐和QQ上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