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山 第11期

时间:2022-09-05 07:00:39

身居平原的我,时常惦念起家乡的山来。

比如今天,这初冬时节的冷雨淅淅沥沥的,风还有些寒意,窗外的世界笼罩在一片冷雾里,但我的心依然温暖。

家乡的山,海拔不算很高,却也绵延迤逦,山脉向纵深发展如古树之根须盘根错节,连接着几个县。

我是地道的“山里人”,从小就与山结下了不解之缘。生活在群山托起的天空之下,采山花,摘野果,捉山溪里的小鱼,寻各色的鹅卵石。现在看来,童年的日子里,自己仿如花果山上的小猴子,快乐无限。

读中学时,我开始走出大山,开始真正用脚步丈量大山与平原的距离。第一次走出大山是父亲用独轮车将我推出去的,那时还没有普及义务教育,进中学还要通过考试。记得我小学那个班四十几位同学,只考取了二十几位,许多同学还要留级重读或从此辍学。考进中学是一件大喜事,家里为我置办了书箱(大木箱),到上学的那天,父亲用独轮车一面绑着书箱,另一面让我坐着,推我出山。从我家到区里的中学,家人常说有25里,有一半的路程是山路,道路崎岖。那时的父亲身强力壮,两百多斤的担子挑起来健步如飞。我看着他弓背弯腰的推车姿态煞是稳健,大马步似乎一步一个坑,有力的臂膀轮廓分明,黝黑的皮肤在八月的天空下闪着铜质的光芒。父亲在一些难推的地方叫我下来走一会,他也停下来擦擦额角的汗水。多年之后,我读懂了父亲对我所怀的希冀。

山本无语,年复一年。

当漫山遍野的映山红怒放的时候,山里的春天玩得正欢,草把龙(用稻草扎成的龙,用映山红花做装饰)在原野里,在小院中飞舞。当蔷薇花、油桐花凋零的时候,山里的夏季如期而至,蝉鸣声覆盖整个山野,骄阳如火,蓬勃的树木为山野撑出一方方绿阴。当第一枚枫叶飘零时,山野的秋色便渐次展开,棠梨叶落,山野铅华落尽。

初冬时节一到,伐木的日子也临近了。偶到放假时,父亲便拿着锯带我去伐木。我们先选中树木,再清理树根旁的土石,然后父亲上锯我下锯地锯起树木来。树很粗大,我们往往要从不同的方向去锯,锯到树将要倒的时候,我们都站在上方向下推。父亲喊着“一、二、三”,到“三”时,我们便一齐用力,几次后,大树便訇然倒地。树枝与旁边树木的枝条碰撞的声音很悦耳,几只山雀惊悸又茫然地飞向远方。父亲用老布(家织布)毛巾擦擦汗,脸上露出舒心的笑意,仿佛完成了一项光荣而艰巨的使命。

歇息一会儿后,父亲用斫刀清理树枝,便伸开他那宽大的手臂当成尺子,根据需要丈量树木,在该锯断的地方,用他那坚硬如铁的拇指指甲画一个记号。然后我们再将树木锯成数段。最后,他独扛一大段我扛一小段,或者父子二人共抬一段,双双把家还。

往事如烟,岁月匆匆。

如今,父亲已经老了,鬓发花白,长年劳作的脊背已显佝偻,身躯虽依然高大,但很瘦,脸上的皱纹很深,宽大的手也是皮包着骨,仿佛经年的蒲扇。

上次带几个朋友回老家,老父亲招待得很热情,仿佛我于这个家也是一个客人:茶完了,加上开水;酒尽了,为我斟上。而老父亲送我们一行下山时的笑容,总在我脑海中浮现,他挥动着大手,笑着说:“怠慢各位,怠慢各位,下次再来哦!”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眉头舒展,仿佛又完成了一项光荣的使命。我心里想:这话是对大家说的,包括我。

我一定会回来!

窗外,雨还一直下着。

【点评】

巍峨的大山将亲情包裹,将爱留存;闭塞的大山也将向往滋生,将脚步延伸。于是就有了出走与回归,有了离去与牵挂。然而,所有的出发都是为了最后的回归,于是就有了这篇回忆的文章,有了父爱如山的记忆,有了小路、映山红,有了对时光流逝的感怀,有了最后“我一定会回来”的决心。也因为这些回忆,造就了这篇精美散章。除此而外,“初冬的雨”这一极富意味的意象,营构出一种淡淡的愁绪意境,融情入景,景中含情,引人回味。

(点评/肖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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