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慢点儿,我追不上你奔跑的脚步

时间:2022-09-05 12:32:16

你慢点儿,我追不上你奔跑的脚步

有一种鸟,天生没有脚,它的一生都在飞啊飞,累了在风里睡觉,一直到死才能落地。这只鸟,会为了我而停留吗?

1

许天昊和我,是一对冤家,所有的人都这么说。

我对许天昊的记忆是从4岁开始的。那天,姑妈从外地回来,带给我一辆崭新的轻便童车,我欣喜地骑着在大院里来来回回地兜圈子。结果,兴奋的我一头撞在从外面回来的许天昊身上,把他刚穿上身的裤子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为了避开许天昊妈妈严厉的批评,我只好答应他的不平等条约,忍痛割爱,把我的宝贝车让给他骑。没想到这小子骑上车就跑,我在后面哭着喊着跺着脚追,可是他骑得飞快,我哪里追得上?

那年,我4岁,许天昊5岁。

许天昊长大后成了一个很乖的孩子,安静,温和。他家是标准的知识分子家庭,爸爸是大学教授,妈妈是一所中学的校长。许天昊是学校里成绩最好的男生,拿过全国数学奥林匹克竞赛的大奖。

我却不喜欢学习。从初中一年级起,我就迷上了画画,枯燥的课堂上老师讲得唾液飞溅,我却在下面刷刷几笔,将老师勾勒得惟妙惟肖。我常常逃课,多半是躲在公园里,看那些退休的老人在画面上涂抹出秀美的湖光山色,或者是对着湖面上婷婷盛开的荷花发呆。

我的成绩差得一塌糊涂,许天昊常常被我妈叫过来帮我补习功课。他能将老夫子讲得云里雾里的几何题讲得清楚透彻,我却笑嘻嘻地强迫他做我的模特。许天昊总是揉揉我的头发,一脸深沉极其忧虑地对我叹息:“小袖,你这样下去,将来怎么办啊?”

“将来?”我跑到阳台上,望着天上飘荡的云朵,很奇怪许天昊怎么会去想那么遥远的事情。

16岁的许天昊,已经长成一个翩翩少年,有着俊朗的脸,清澈明亮的眼神和乌黑闪亮的头发。比他的外貌更出色的是他的成绩,每次班级排名,他都遥遥领先高居榜首。老师教导我们从来不用爱迪生和爱因斯坦做榜样,他只说许天昊,你们有他一半的聪明和勤奋就足够了。我很不以为然,每次老师这样说,我都会在后面拼命踢许天昊的椅子,叫他:模范生模范生。

3

我和许天昊都读高三了,我仍然不急不忙,看金庸看梵高。窗外的桃花开了又谢了,不断地有沙尘暴,漫天飞舞的黄沙,把小城的春色衬得黯然失色。那一天,许天昊突然问我:“你准备考哪所大学?”其时我正恍恍惚惚,啊呀啊的,心里根本就没谱。

许天昊眯着眼睛,看着天边淡淡落下的晚霞,突然说,我要考华师大,我喜欢上海那个城市。

我从侧面望着他,他的脸沐在落日的余晖里,嘴唇上有细细的绒毛,目光清冽而坚定。他站我身边,那么高,像一垛坚实的墙。我的心里,仿佛有一列火车轰隆隆开过。那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如果我仍然画我的画,可能就再也没机会和这个人站在一起了。

年少的心,在瞬间成熟。回家后我把所有的画纸和颜料统统锁进床底的柜子里,在心里对自己说:裴袖然,你追得上的,你要努力。

我不再是从前那个风风火火无所畏惧的女孩儿,蓄了齐肩的长发,很少说话。有一次,许天昊突然问我:“小袖你怎么不会笑了?”我淡淡地说:“是吗?”就再也无话,脸,却慢慢地烧了起来。是的,那些隐秘的心事,让我如何说给他听?

高考结束,许天昊果然如愿以偿,考入了华师大。我爆了个冷门,考上省重点大学,爸妈喜得合不拢嘴,我很兴奋地跑去找许天昊。没有见到他,他妈妈说,天昊报了日文补习班。

我怔住,其实我正想找他一起把所有的课本一把火烧掉,可是许天昊,居然马不停蹄。他一直是这样,丝毫不给我喘息的机会。我慢慢走回家,打开床底的箱子,把画笔和颜料一样样展开,又合上。心像凋零的花,一瓣一瓣,孤单落地。

晚上许天昊来找我,拿了一摞日语课本,他说,小袖,我报了补习班,一起去吧。我看着他俊朗的脸,心一下子就欢喜起来,却又做出委屈的样子,好不容易刚刚脱离苦海,又跳进无底深渊。许天昊用手敲我的头,笑,丫头,落后就要挨打。

4

大学四年,我在郑州,许天昊在上海。许天昊在信里写,小袖,我英语过六级了;小袖,大学生辩论我拿了第一;小袖,我的了……而我,只在信尾小心翼翼地问:有人帮你在教室占位子吗?谁陪你去的图书馆?你们最漂亮的女生叫什么名字……其实,我所有的问题都可以简化成一句:许天昊,你有没有女朋友?

寒假许天昊回来,约了几个老同学一起去爬山。半道我突然崴了脚,许天昊在前面走得飞快,我一瘸一拐地追,当然追不上。索性坐在地上,远远看着许天昊一路飞奔,心,突然有一些冷。

20分钟后,许天昊转回来,大汗淋漓。他在我面前蹲下,温暖的手指拂过我的脚踝,然后很坚定地说,来吧小袖,我背你。

伏在他的背上,幸福得有些眩晕。他驮着我,仍然跑得飞快。我叫,许天昊你跑那么快干吗?就不能慢一点?

许天昊放下我,一边喘气一边看着我,很认真地说,小袖,我们必须强强联手,才能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有一个立足之地。我拉着你,我们一起往前跑,如果你跟不上了,我就背着你往前跑,好吗……

这,算是他的许诺吗?我的心,急跳如鼓,刹那间繁花开遍。

大四,我报了华师大的研究生,每天早晨4点半起床晨读,晚上11点熄灯,我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背政治经济学。因为许天昊也在考研,而我,不能不配他。

7月,成绩出来,我顺利过关。为了给许天昊一个惊喜,我没有告诉他。9月,我在上海欣喜地给许天昊打电话,却听到那端嘈杂的背景,许天昊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小袖,我在北京。

5

许天昊读了北大的研究生,而我,在这个留着许天昊气息的城市里,想象他的容颜。他读书的图书馆,坐过的草地,看过的书,走过的小路。有时候遇到教过他的导师,便缠着人家,问一些许天昊的事情。所以,在这个许天昊待过四年的校园里,我一点也不觉得陌生。

我告诉许天昊我在他的学校读书,电话那头,他呆了片刻,才笑道,早知道你也会来上海,我会留下来等你。

是吗,你会吗?我笑一笑,想起《阿飞正传》里,张国荣说过,有一种鸟,天生没有脚,它的一生都在飞啊飞,累了在风里睡觉,一直到死才能落地。这只鸟,会为了我而停留吗?所以,我只能做另一只鸟,和它一起飞,不停歇。

那年冬天的上海,格外地冷。圣诞节的时候,许天昊从北京赶过来看我。居然下了雪,傍晚的时候和他一起走在薄薄的雪地上,他穿着浅灰的风衣,站在我身边,有玉树临风的感觉。我们从王小波聊到萨特,从抽象主义聊到现实主义,独独不提一个爱字。许天昊说,小袖,我已经拿到驾照了,你呢?他看着那些在渐亮的路灯下飞舞的细碎的雪花,习惯地眯起眼睛,小袖,我已经报了GRE,我想去美国,你也去吗?

6

我没有去。在华师大的第二年春天,我和同学去郊游,归途中那辆车与另一辆车相撞,同学当场死于非命,现场异常惨烈。

有整整一年的时间,我没有办法从那样血腥的场面中走出来。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关了灯,在空落落的房间里坐着,心在黑暗中辗转,仿佛从悬崖的顶端,一寸一寸地往下跌落。心灵撕裂的疼痛,逼得我无处可逃。

我办了休学,给许天昊发邮件,只说“我工作了”。许天昊正在考GRE,忙得天昏地暗。他回过来的邮件上问我:“小袖,你是不是有了男朋友,才不肯和我一起往前跑了?”他也试探着问:“小袖,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他还说:“小袖,我就要去美国了,你真的都不肯见我一面吗?”

我笑着,在他所有的邮件上都点了彻底删除。

2004年,我结婚。先生是位医生,细致,温柔,敦厚。他会每天背着我从6楼上来下去,伏在他的背上,我常常想起许天昊,想起他说过的,如果你跑不动了,我就背着你往前跑……泪,便湿了先生的后背。

2006年的春天,许天昊从美国回来,同学为他办的接风宴席,我没有参加。后来听同学大头说,许天昊那天醉得很厉害,他一直喊我的名字,喊得一桌子的人,潸然泪下。

我平静地听着,早已经流不出眼泪。从4岁到24岁,我整整追了他20年。现在,我终于肯承认,我赶不上他的脚步,我太累,需要休息。所以,上帝预谋了那场车祸――那次意外之后,我就瘫痪了双腿,彻底失去了行走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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