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爱二十年等于一小时

时间:2022-09-04 02:18:17

连岳简介:

连岳,1970年出生。原《南方周末》记者,现为专栏作家。先后在《南方周末》、《南方都市报》、《城市画报》等媒体开设专栏。出版作品有《来去自由》、《我是鸡汤》。

连岳:

那天地震了。平日里碌碌的人们,也许突然因为一点点类似劫后余生的感觉,而突然醒悟究竟要的是什么,继而将这种自省延续上一阵子。

我和她分手了。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我怎么还记得那么清楚呢。我不完全相信记忆这回事,隐约觉得它在不知不觉中一定被我们一厢情愿地篡改着。

中间很多是是非非。后来我一意孤行离开故里,连分手都没有说。来到异地,决心跟过去完全断开。浑浑噩噩过了这几年,越来越不认得自己。心里却越来越清晰地塑造了一个她,用回忆加上想象。渐渐地也不排斥和现实中的她联系,只是发发消息,不敢见面。

持续噩梦和不断的自杀念头,这些都阶段性地出现。在严重的时刻,我考虑过去找心理医生,不过都还暂时捱过去了。她说她走投无路时找过心理医生的。治疗时医生发现她无法被催眠,只好开药。但是她没有吃,挺过来了。

然而前几天我被一个梦,吓醒了。梦中和我缠绵的女人,没有脑袋。我猛然觉得,这么多年分开,我一直想的爱的那个人,只怕已经不是她了,是我在脑子里生生造出来的一个形象了。所以梦里,“她”砍了用来装饰的头颅,我的潜意识在嘲笑我。意识到自己爱虚无的人是一件令人难以忍受的事。忽然间我找不到原先赖以活下去的理由:看着爱的人在远处生活,两处沉吟。如果我爱的人,是已经不存在的,是和现实个体分离了的,那这个理由,如何成立。

所以,我需要问一个意义,才能活下去,我算是一个虚弱的人呐。

祝一切好!

沉默是美德

沉默是美德:

我很少在专栏中说自己的事情,一则是因为害羞;再来我认为我只是一个观点提供者,自己个人的资讯出现在文章当中,相当不专业。今天,在经历了从地狱到天堂的心境旅程后,请允许我破个例,说一件我自己的故事。

你说到的那次地震发生之时,我和我老婆正在一购物中心吃饭,第一次震感我感觉到了,她没有感觉,我没说出来;第二次餐厅的吊灯开始摇晃,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邻桌的两位姑娘有这样一段对话:“可能地震了!”“不要太害怕,说不定只是因为有人乱跺脚,楼才动的!”我们照例悄悄窃笑一通。可是我的心情相当灰暗。

她由于持续低烧住院,各项检测的结果逐渐出来,都不太乐观。而医生最终的“恶性肿瘤”(也就是癌症)的诊断,她比我更早知道。我到医院,刚进她病房时,还见她神情自若地在病床上开着笔记本改文件。一看到我,瞬间就情绪崩溃,哭到不行,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你以后一个人怎么办?”

在联系了异地最好的医院和专家之后,出发之前,她想回我们鼓浪屿上面的家里住一晚。经过菜市场时,她问我:“家里的煤气还有吗?”我说:“有,我昨天还用过。”于是买了一些菜。她像往常一样将菜洗净切段,打火后,煤气只烧了一两分钟就没了,而时间又过了晚上7点,岛上不再送煤气罐了。

只好用微波炉蒸了饭,从冰箱里搜刮一些干菜将就着。我们觉得白饭也挺美的,一边吃一边聊天,她先吃完后起身去收拾出行的衣物,她刚走了几步,我坐着体验到了所谓的悲伤。这个我从15岁就开始爱的女人,宽容我的鲁莽与冲动,接受我的一切缺陷,支持我两次三番赌博式的决定,她离开我,可能痛苦不仅仅等同于抽离一根肋骨,它是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完全没了依托。而我们吃的可能是最后一顿饭,却没有煤气……

于是莫名其妙就迸出了眼泪,喉咙里发出了一些奇怪的声音――这岛屿在晚上过分安静了,而我始终认为自己是一辈子也不会掉一滴泪的坚硬之人。

我现在在病房里继续写这个专栏,说明妻子情况已经好转了,只是需要精心治疗的病,原是一次可怕的误诊。我原来产生的厌恶态度已经消失了――既然自己的所有能量,都不能给爱的人多一分钟,那么世界变得如何,爱情会如何演变,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愿说自己的事情不让你烦,我已尽量克制。我想表达的意思是,就算和一个人相爱了二十多年,这也不会让人觉得足够,与相爱一个小时的长度相若――当然这只有在你觉得要真正离开的时候才感觉得到。也许活到一百岁,真正要离开时,还是会像这样觉得孤单。我现在很庆幸在二十来年当中,我强横、霸道地不理会别人的看法,只过着我们想过的生活,爱一个人就是为她而活,背叛世界也无所谓的,因为到了今天,我才知道,就算这样也会觉得时间不够,死别的日子就在前头。

祝开心。

连岳

摘自《我爱问连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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