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巧饭”的狂欢

时间:2022-09-04 09:38:21

“敛巧饭”的狂欢

今夏正热的那几天里,怀柔作协邀北京部分作家到他们的地面上采风,一日一夜的周游,似一缕清风吹透伏天的濡蒸,让人神清气爽,不觉对平素知而不熟的怀柔有了刮目之感。

怀柔的山水虽没有甲天之地的盛名,却不乏江南的清新和灵秀。无论白河湾的山水人家、八宝堂的特色民居、还是狼虎哨大红剪纸做“LOGO”的民俗村都令人有出其不意之感。一路游走,从“双乐台”“云水亭”到“鱼跃鹭飞”“蓑蓊独钓”,每举起相机,都有佳景人镜。山林间竟有溪流瀑布,虽有人工痕迹,但巧借山形、移步换景的匠心,也着实撩拨了城中人们的心弦。京郊怀柔正跨越着农耕之地的传统属性,和富庶的北京城有了越来越多的互通性。如果说,他们概括的“沟峪经济发展模式”说出来有点拗口,也有点功利感,那么,“打造北京的后花园”更能突显一种双赢的初衷。

最吸引我的,还是怀柔杨树底下村的“敛巧饭”。敛巧饭源于一个知恩图报的故事:想当初,杨树底下村的先人从山东青州迁来,见此地山清水秀,藏风纳气,且在山前向阳处生有一棵粗壮参天的大杨树,便在此定居,名杨树底下村。这里虽然风水好,但要生存,就须垦荒种粮,可是没有种籽。人们商量后,决定去他处寻种。待寻种人求得种籽归来途中,不慎将种籽洒在了石缝里。正当焦急之际,忽然飞来几只山雀,将石缝中的种籽衔出,一粒未吃,留给了讨种之人……

为了感谢神奇山雀的恩德,每到正月十六前夕,随着村中德高望重的老者一声高喊一一“敛饭喽!”村中十多个身穿民俗服装的小姑娘手提篮子跑进村中,挨家挨户给村里的老人拜年,同时向各家各户的大伯、大婶敛收小米、玉米、肉、冻豆腐、萝卜干等食粮、菜蔬和副食。村里的巧妇们则早早站在制作“敛巧饭”的100口大锅边,等待敛来的粮食和肉菜,做着百家饭、百家菜前的准备……

正月十六这天,村中巧妇早早举锅造饭,在“敛巧饭”制作过程中,她们会在饭菜里放人针线、顶针儿等,吃到的人就意味着心灵手巧、飞龙走凤,能有一门好手艺。另外,巧字,是当地人对麻雀、山雀等的别称。在人们吃“敛巧饭”之前,要扬饭喂雀儿,通常由村中德高望重之人,口吐吉祥之词,一为向啄谷之雀儿谢恩,二为祈求来年丰收。然后宣布开吃,万千邻人(四里八乡的邻村人多前来凑趣)边吃边聊,畅叙家事、农事、天下事,场面蔚为壮观。素有不睦者,身置此热络、和谐的环境中,也不由顿释前嫌、以和为贵了。饭后,人们还要在冰上行走,日“走百冰”,即去掉百病的意思。后有戏班及花会的助兴演出。

2007年,杨树底下村正式恢复以上近200年历史传承的“敛巧饭”。次年,“敛巧饭”民俗活动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每年正月十六,近万名京城市民闻讯前来吃“敛巧饭”。届时,5000平方米的文化广场上,万众张扬着他们的笑脸、穿梭在各个大锅前,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一边品着“敛巧饭”,一边聊着新年的愿望,整个广场喜气洋洋、热闹非凡、不亦乐乎……

近年来,借地利之优,与首都经济和文化联姻巳成北京周边远近郊数县的聪明之举,虽然“文化搭台、经济唱戏”不免流俗,但只要那台搭得天衣无缝、戏唱得字正腔圆,就会赢得观众进而实现双赢。人家杨树底下村的起点不低,一个正儿八经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搭就的铜雀高台不可谓不雅,关键是戏文唱功的优劣。其实,我国长江中下游和淮河流域素来就有吃“百家饭”的民俗,顾名思义,“百家饭”就是从不同姓氏的百户人家讨来谷米做成的饭。所谓吃“百家饭”,大多因一些小孩子体弱多病抑或有人遇上晦气,当事者家人便去村中讨百家米做饭(每户人家一小酒杯或一小把即可),以驱晦气、求吉利、保平安。与之相比,杨树底下村的敛巧饭显然要大义、大气得多。前者是以众扶寡的独乐乐,后者是万民皆欢的众乐乐;前者体现着小富即安的小农情结,后者有着悲天悯人、感恩天下的博襟;它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摆脱了个体化为核心的农耕文化的窠臼,演化成了一场全民同欢的大事件。这是一个大创造,体现了北方农民的大气魄和怀,是中国农民力图摆脱衣食之忧、追逐全面幸福的一场狂欢节。

无论是“百家饭”还是“敛巧饭”,都起源于农耕文化,它体现着那个特定短缺经济时代的一种人文追求,也突显着那个时代的窘迫和无奈。其实,中国众多的传统节日都含有一种祈福消灾、自我犒劳,捎带手也打打牙祭的意思,是一种借古人、借先人、借传统习俗对自己、对后人的一种人文或物质关怀。或祈祷丰年,或期盼顺遂,或求财求嗣,或亲人团聚或干脆就是一场饕餮大吃。如春节,如端午,如中秋,如每一次“红白喜事”。中国人管红白事统称为“喜事”,大概就是一个强有力的佐证。转悲为喜,转衰为盛,充满了中国人的辩证思维,节日给了中国人期待,有了期待、有了追求的生活才叫生活,否则只能叫“活着”,于是,人们就有了闻鸡而动的追求和冲动。

现如今,“吃”早就不是人们的终端追求了,人们的生活有了更加多样、更加宽泛的内容和目标,超越“吃”,升华“吃”,最终将“吃”引申成一种回忆、一种文化、一种非物质文化遗产才是正路,就如当今的怀柔乡亲正在奋力摆脱农耕时代的传统生活,把他们传统的民居脱胎换骨成带卫浴的“高间儿”以飨北京来客一样。将一顿饱食变成耐人寻味、世代传承的地域文化,变成和北京乃至全国沟通的一座文化桥梁才是杨树底下村人们的内心追求。否则,十块钱一碗的五谷大粥就变成了对民间故事、对传统风俗、对粮食的一种淳朴祭奠,就走进一条文化发展的窄胡同。

我们欣喜地看到,“敛巧饭”没有止于“饭”,组织者力图将其营造成一种民俗文化的大典。“敛巧饭”期间,有综合节目演出:热舞、高歌、魔术、二人转,台上台下其乐融融。西侧的非遗展区上演了极富民间特色的大戏小车会、二魁摔跤、舞龙舞狮。农副产品展卖区则是把赶大集引入到“敛巧饭”活动中,炸油饼、摊米黄、抡煎饼、烤串等小吃现场制作;无公害香菇、核桃、杏干等农副产品也应有尽有,让八方游客过足了嘴瘾。除此之外,他们还特别为“敛巧饭”编排了一场情景剧,以艺术表演的形式展现了“敛巧饭”的由来及内涵。据说,以上综合内容,使前来参加此活动的游客数逐年递增,每年有近万人参加此次活动,综合收入达到40万元,光门票就收入5万元,使杨树底下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山中小村,无论是社会效益还是经济效益都有了很大提高。

看得出来,杨树底下村人为了他们的“敛巧饭”的发展壮大和大力弘扬是下了大力量的,他们为此开辟出了硕大的文化广场和许多永久性聚餐大棚,但以上永久性设施的大半年闲置也是事实。如果说,“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申请成功和近几年“敛巧饭”活动的成功举办显示出创办者思路的开张和活跃,那么,日后该项民俗活动“质量”的提高和“新奇”内容的增加则是主办者需要不断完成的新功课。比如,我们在“非饭曰”里还感受不到那个狂欢节的热烈气氛,也没有一点可资纪念的物件。窃想,如果做一些源于“雀”、源于“巧”、源于“饭”的乡俗玩具、做一些刻印着“敛巧饭”情节的粗瓷“小海碗”或派发或销售,用它固化北京人的记忆该有多好。人的记忆是需要固化的,只有固化的记忆才能够持久地焕发出思念之光,只有持久的思念之光才能照亮怀柔大山脚下这个美丽而偏僻的杨树底下村,也只有持久的思念之光才能超越人们对“饭”的原始崇拜,进而迎来怀柔的一个灿烂辉煌的“大食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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