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什么,你也会见到什么

时间:2022-09-04 06:04:36

2004年,汤姆·卡特在日本游山玩水整整一年后,身上盘缠全部花光,陷入走投无路的境地。就在这时,他偶然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招聘广告,一家中国学校招聘外国人到北京教授英语。汤姆·卡特立刻意识到,这是他当下最好的出路了——既能继续旅行,还能赚钱,这样的差事正是他梦寐以求的。

从那时起,汤姆在中国一呆就是4年,从最初的毫无兴趣到充满热情,从一无所知到标准“中国通”,这都归功于他“胆大妄为”的背包游。

在北京工作一年后,汤姆手上又有了点闲钱,于是两条腿也闲不住了。他索性辞去英语老师一职,孤身一人,操着不熟练的中文,开始在中国大地上游荡起来。汤姆出去旅行不喜欢事先规划,随走随停,期待惊喜。结果这次,他给了自己一个大惊喜,一不小心,走遍了中国的33个省区市。回到北京,汤姆把旅途中拍摄的照片寄给多家美国出版社,但都石沉大海,连一点批评的回音都没收到。

“美国出版社对能上头条的政治类题材感兴趣,我这种拍摄中国普通人的照片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汤姆说。但因祸得福,正因为美国出版社毫无消息,汤姆反而憋着一股气,一定要为自己的照片找个好东家。工夫不负有心人,最后,一家香港出版社发来出版合同。根据改进意见,汤姆立即打包,再次上路,又拍了整整一年。这回,他算是把中国气质给牢牢抓住了。

Q =《旅伴》

A = 汤姆·卡特

Q:嗨,汤姆,你已经在中国待了九年,你觉得中国的最大变化是什么?

A:我把自己在中国的这几年称为“变动的时代”。世界目睹了这个千年古国的迅速崛起。而最近10年,这种巨变达到高潮。在北京,大量古宅被推土机推倒;在上海,摩天大楼拔地而起;在其他所有地方,农村被卷入建设狂潮。与此同时,中国人开始穿不同的衣服,他们希望穿得像我们(西方人)一样。这种来自西方的时尚潮流突然间就席卷了市场。人的观念也在急剧改变。城市人更加傲慢排外,而农村人则变得满腹怨气。但是,仍然是农村人对外国人最热情、也友好。他们似乎出自本能地意识到,外国人对他们的乡村文化和生活更尊重,而同是中国人的城市人却只会表示不屑和轻蔑。

Q:听起来你好像比较偏爱经济不发达的省份?

A:那倒没有,我没有“最喜欢“的省份,它们每一个都是独特的、令人难忘的。

Q:你的中文怎么样,应该还不错吧?

A:不,我只会说一点点普通话,不过足够活下来了。在绝大多数中国农村,会不会说中文都无所谓,因为他们都有自己的方言,哪怕一个中国人去恐怕也听不懂。

Q:不懂中文你还敢到处跑,胆子真够大的(笑),你都用哪些交通工具呢?

A:我从不坐飞机或高铁,那是违背旅行目的的交通工具。除此之外,火车、公交车、步行、拖拉机……我什么都尝试过。我最常乘坐的是挤满打工仔的绿皮硬座车和短途客车。我记得有一次我坐上一辆长途客车从拉萨去阿里,我在那三天吸入的二手烟比我一辈子吸的还要多。然后,有天半夜,那辆车在沙漠中央抛锚了。我不得不爬起来,帮忙推车。我还曾经帮忙推过拖拉机,在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地方一个人步行了几十里。

Q:你知道,现在旅行和摄影在中国很热,当你在旅途中时用什么相机?

A:我用奥林巴斯C4000,一款特别廉价的相机,因为我没钱买更好的相机了。不过这本书出版后,我得到一笔版税,我立刻买了一部性能更好的新相机,让我看上去更专业一点。

Q:据我所知,一个带着相机在中国到处拍照的外国人应该会引来不少麻烦吧。

A:在回答这个问题前我得事先声明,虽然我称自己的风格为“新闻摄影”,但我并不是一个新闻界人士。我和新闻媒体毫无关系,这点恰恰成了我的优势。在旅途中,我的确很多次被地方政府盘问,他们想知道我拍照的目的是什么。一开始,他们总认定我是一个到处制造麻烦的外国记者。这完全可以理解,因为很多西方记者都是抱着抓头条新闻的目的来到中国。但我不是,我只是一个风尘仆仆的背包客,我的旅游签证也让我更容易获得好感。我相信一个好的故事包括阴阳两面,真实的中国也是如此。大多数情况下,新闻记者因为受报道篇幅限制,难以呈现出他们所接触人物和地方的全貌,甚至小说也经常忽略生活在这片广大土地上的人的鲜明差异,从脸部特征、皮肤颜色到形体身材。比如,有读者写信给我,说他们最喜欢的关于中国的书是彼得·海斯勒的《江城》,但直到看见我的摄影集,他们才对海斯勒笔下的那些人有更形象更清晰的认识。

Q:你遇到过的最大困难是什么,技术难题、语言障碍、文化冲突还是政治因素?

A:除去铺天盖地的尼康、佳能山寨店外,中国真是个摄影师的天堂!那里有真实可触的人们。我反对那些抱着寻找负面新闻的目的而来,因此忽视所有美好事物的西方摄影师。我们需要更加公平、客观的中国报道。

Q:按照你的经历,你觉得哪些事情被认为“丢中国的脸”?

A:比如,有个规定说不准拍摄上海阳台上晾晒衣服的照片,因为政府想让世界觉得中国城市人的生活已经完全现代化,都在使用烘干机。但实际上,99%的上海人都是晾衣服。正在睡觉的建筑工人也不许拍摄,因为理论上说,他们应该日夜不停地精神抖擞地工作,是中国走向强大繁荣的象征。但实际上,很多工人都要睡3个小时午觉,因为太累了。

Q:有哪些照片你希望出现在这本书里却没有?

A:我在街头遇到一群活泼的上海女孩,她们在我面前撩起裙子,让我看她们的。但编辑说这会让中国人觉得丢脸,所以不准放进来。希望第二版我能说服编辑吧(笑)。

Q:虽然有很多困难,不过很明显,你在一路上还是交了不少朋友,人缘很好,你觉得和中国人打交道的诀窍是什么?

A:要有一个开放的心态、幽默一点、有点耐心。中国有5000年历史,他们不会急吼吼地去做什么事情,一刻都不能等待。说来容易,做起来难,总之你得学会用中国思维方式来思考问题,和美国完全相反。我在中国已经7年了,有时还会因为挫败感而咬牙切齿。一切都需要耐心。

Q:你是用这些方法让人们放松下来的吗?因为你照片中的人看起来都特别自然平静。

A:我试图去了解他们,和他们交谈。照片只是最后一步。比如,我在贵州省一个偏远的侗族乡村增冲古寨呆了整整一星期,就住在当地人的家里。在甘肃省,我和一个藏传佛教的香客家庭成了朋友,他们请我去家里做客,用酥油茶招待我。中国偏僻乡村的人们非常淳朴而温暖,每到一个地方,我都能交到朋友,我想这是整个旅行中最让我感动的部分。

Q:大家都对被拍很开放吗?还是有地区差异?

A:中国人喜欢被拍照,照片发表在书上对他们来说是很新鲜的事情。当然,这只是总体现象,我也遇到过很多中产阶级和“富二代”不愿意被别人拍照。而且对我来说,那些身穿美式服装的人也不是我的兴趣所在,所以扯平了。当你进入中国乡村或偏远地带,你一举起相机,就会得到大大的微笑。我把照片打印出来寄给每一个人,也把书寄给了其中一些和我格外有缘的人。

Q:你会摆拍吗?

A:我从不摆拍,我喜欢去抓住无法预测的一瞬间。

Q:你的确抓住了中国多样性的一面,你觉得中国有没有占绝对主流的一种东西?

A:我觉得主流价值观主要是由中国政府倡导的价值观,此外还有占绝大多数人口的汉族。

Q:也许这个问题有点让你为难,不过,如果你能重走一回,你愿意在哪些地方多做停留?

A:我不会对我的行程做一点点改变。我遇见的每一个人、到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成为我人生的一部分。如果我在某一个地方多呆一天,甚至多呆一小时,那我就会在未来错过一系列的东西,就像蝴蝶效应那样。不过,有些乡村我非常希望再去一次,比如贵州省的增冲侗寨。说真的,我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些把自己关在豪宅里的有钱人,对始终敞开着的新鲜世界视而无睹。如果我有很多钱,我就会把世界上所有地方都住一遍,摄影,写书。

Q:你对其他到中国发掘题材的摄影师有什么建议?

A:尽量少用长焦镜头,这迫使你和人面对面接触,这会得到他们的好感和认同。如果你躲在一个200毫米长镜头后面,你会很快遭来质疑的目光,也许还会有石头等着向你飞来。如果你想旅行,那就别走那些所谓的风景胜地。寻找自己的路去探索这个国家。这块土地上最有趣的地方,永远不会出现在旅游指南上。

Q:最后问一个简单问题,你最喜欢的中国菜是什么?

A:我最喜欢酸菜鱼(鱼肉最好辣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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