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是一只老虎

时间:2022-09-04 02:33:31

原来你是一只老虎

我访问的第一所美国学校全是女生。在与其中一个班交流时,我自我介绍说,我来自中国……一个黄皮肤的女孩儿不客气地打断了我:请问,你来自哪一个中国?

这是一个很俊秀的女孩儿,凭直觉,她不但是亚洲裔,而且是华裔。我说,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吗?

黄皮肤女孩儿说,我知道世界上有三个中国,一个是香港的中国,一个是台湾的中国,还有一个是红色的中国,有好几个女孩儿频频点头。

我说,我要告诉你,世界上只有一个中国,它的全称叫中华人民共和国。你说的那个香港,是中国的一部分,原来被英国人租去了,1997年已经回归中国,至于台湾,它是中国的一个岛,是中国几十个省中的一个。

黄皮肤女孩儿说,据我所知,就算你把那三个地方叫一个中国。但实际上它们是不同的。

我说,这三个地方是有很大不同,可是我不知你想过没有,它们还有更多相同之处,不同只发生在一个世纪中,还不到100年,但相同部分却流传了5000年,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了。100年比5000年,谁长谁短?

那些女孩儿一片哗然。美国人对时间是很容易惊奇的。

黄皮肤女孩儿若有所思,但她很执拗。马上又说,我出生在美国,不知道这三个都称自己为中国的地方有什么相同之处?

我说,那个相同的东西就是文化。这样说太空洞了,如果你不介意,能告诉我你的年纪吗?

黄皮肤女孩儿还未回答,其他女孩儿就大叫起来,我们都是14岁。

我微笑着对黄皮肤女孩儿说,我知道了,你属虎。

那一刻,这个执拗的女孩儿好像被一支箭射中。你怎么知道我是属老虎的?

我说,这就是文化的力量。

我转向其他女孩儿,说,我知道这样一个故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那年,美国总统第一次访问中国,我们的总理给他出了一个谜语。谜面是:你有一个,我有一个,整个中国只有12个。这是什么东西?你们的尼克松总统很聪明,他猜出是中国的属相。中国用12种动物代表12个年份,循环往复以至无穷。于是,每个中国人在出生时就有了一个自己的属相。

我又把脸转向那个黄皮肤女孩儿,说,不但在中国大陆、台湾和香港的中国人是这样,连离开这些地方到了海外的中国人,也依然记得这个风俗,所以,你爸爸告诉你,要你记住你是属老虎的,对吗?

黄皮肤的女孩儿连连点头,她的同学更是激动不已,纷纷叫着她的名字说,哈,想不到你竟是一只老虎!

黄皮肤的女孩儿自豪起来,说,对,我就是一只老虎。

我又到了另一所贵族女中,听说这是纽约最负盛名的私立女中。

学校组织了四个女学生同我谈话。四个女孩儿都很开朗。其中一位黄皮肤的女孩儿,第一句话就是:我是中国人。发音地道,简直就是纯粹的京片子。

我特别高兴,说,你的中国话说得很好,你在美国多长时间了?

她接下来的反应让我迷茫,她窘迫地看着我,再求援地看看翻译。

原来她只是把一句“我是中国人”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借助翻译,她很骄傲地告诉我,父母去年带她回了一趟中国,去了北京、西安等地,那时候,她的中国话说得比现在好多了。

我长大了会回到中国去。临行前,她很坚定地告诉我。我说你妈妈爸爸会同意吗?她说,即使不同意,我也会去的。

翻译跟我说,在美国华裔中,这个女孩儿算是比较特别的,我说,为什么?翻译说,在美国,很多华裔孩子把不会说母语当成是自己的荣耀。你夸他说得好,相当于骂他,证明他还没有融入美国。

然后我们又到了一所专门为移民孩子开办的学校。为了帮助他们过语言关,学校采用双语制。对刚来的孩子,用母语教学,如果外语过关了,就转入英语教学的班级。这次和我座谈的是国语班的。

我站在讲台上,看到下面的学生一脸玩劣,像国内的差班。我说,我讲国语,可以吗?没人回答我。

他们的老师说,你尽管说,他们什么都听得懂。

没有笑容,没有眼神的交流,更没有丝毫的友善。

我说,我想知道你们从哪里来的,可以告诉我吗?

仍是冰冷的沉默。老师不好意思,站起来指着学生说,这个来自香港,那个来自台湾,剩下的都来自大陆。

看来,先前准备的一些话,现在已全无用场,告知他们中国的明媚?那是他们背离的地方。告知他们必将遇到的挑战?他们的感触比我还深。

我终于想到一个话题,每个孩子应该都不会对它缄默。我说,你们能告诉我,在美国长大后,你们想干些什么吗?

果然,他们低垂的眼帘挑起了半幅。一个高个子男生站了起来,说,我是从上海来的,我的作文在上海作文大赛中得过奖,我希望以后能当一个作家。但是我知道,我的愿望实现不了。

我说,为什么呢?

因为父母已经为我定好了发展方向,我必须去上会计专业。他们说,这样会有比较稳定的收入。

我说,你喜欢学会计吗?

他的同学哄笑起来,他数学那样差,还当会计呢?

一个女孩儿站起来说,我想当一名医生,可是,医学院的收费很贵,我爸爸妈妈掏不出这笔钱,我也很难考上,英语不好。

教室里一片寂静,这个女孩儿的话,说出了大多数学生的困境。即使他们有五颜六色的理想,在金钱和语言的双重枷锁下,脆弱的翅膀又能飞多远?

我想了想说,我想你们的爸爸妈妈一定说过,我们这么辛苦到美国来,为的是什么?就是为你们。你们背负着家庭的期望,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我第一次看到全体孩子的脸,齐刷刷地抬了起来。他们眼里满是迷惘。一个孩子说,我的爸爸妈妈成天这样唠叨,我不服气,分明是他们做的主,我才不愿意到美国来。

这一刻,我听到几乎全班学生都叹了口气。我从未听过如此年轻的孩子,会发出这样苦闷深沉的叹息。

我不想让谈话在凄凉的氛围中结束,我说,我知道作为新移民的孩子,你们很难很难,心中的焦虑可能比父母更甚。回去是不可能的,只有一条路,用中国的一句古话说――坚持就是胜利!

离别后,我的心绪久久不能平静,我对翻译说,我希望他们之中将来有人成为优秀的心理医生,进行跨文化的心理学研究,以帮助一代代新移民的孩子,度过转折中的艰难时期。

翻译说,在美国,看心理医生的费用很高,即使有这样的医生,新移民的孩子也未必看得起。

(梦雪虹飞摘自《格布上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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