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坛才女,走出梦魔的往事

时间:2022-09-03 05:40:15

现在,她是一个颇为成功的词曲作者,大街小巷常有她写的歌在飘荡,唱这些歌的港台天王、歌后炙手可热,而“躲”在这些歌后面的年轻作者,却不喜欢张扬。

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和我们大家一样,每天奔走在大街上,淹没于人流中。不同的是,她的内心充满了恐惧,因此她竭尽全力摆脱人群,成了一颗不大不小的明星。她这颗星,是被吓出来的。因为没能得到一生中最基本的亲情的呵护,她永远不能感受到普通人共有的生的喜悦,对她来说,生命的存在是需要证明的。

别问她的名字,我只对你说她的故事。就当她是小影吧,这个称呼挺适合她。

小影出生的时候,父亲天天在台上演样板戏。他那个年龄的艺员,文化程度比解放前的戏班子好不了多少。只是沾了那个年代的光,无论台上台下,唱戏说话,底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足。她的母亲就不同了,出身于书香门第,知书达理,端庄娴淑。在那个奇怪的年代,有多少夫妻的结合就像她父母亲那样,出身、气质、教养南辕北辙,却被“理所当然”地揉搓到一起。

小影的第一个记忆是在她3岁的时候。昏暗的灯光下,父亲和母亲在床上扭成一团,母亲压低了声音哭喊着:“你是狗!”父亲大声喘着粗气,刚出生不久的妹妹躺在床边上哇哇大哭。

又一个类似的夜晚,恼羞成怒的父亲一脚将小妹踢下了床,母亲当即抱起小妹哭着跑了出去,从此再也没有回家。为了报复母亲,父亲提出的离婚条件是两个孩子都归他,母亲一个也不能带走。那一年小影4岁,父亲告诉她,母亲抛弃了她们姐妹俩,不要她们了。

母亲走后,父亲上班时就将她和妹妹反锁在屋里,一锁就是一天。多数时候父亲会记得给她们准备充足的食物。但有时因为走得匆忙,或者临时有事回不来,姐妹俩就得挨饿。小影只好满屋子乱翻找东西吃。父亲回来,看见家里一片狼籍,经常二话不说把她痛揍一顿。有一次父亲一巴掌就把她打昏过去。那是一个漫天飞雪的夜晚,父亲吓得抓起一件军大衣将她一裹,一口气奔进了医院。她醒的时候听见医生说:“你骗谁呀,这孩子脸上的巴掌印也是摔出来的?”

要是遇上父亲晚上有演出,两个孩子经常吓得抱在一起哭个不停,一直哭到睡着为止。起初好心的邻居跑来看看出了什么事,不想碰上铁将军把门,干着急。次数一多,也只好由她们去了。小影曾经看见父亲瞪着眼冲邻居吼:“我有什么办法?!”

一次,父亲忘了把痰盂从院子里拿回来。妹妹实在憋不住,一泡尿撒在厨房的水壶里。中午父亲回来烧开水,烧出满屋子的尿骚味。一气之下,也亏这个粗汉子想得出来,竟把家里的桌子椅子全部垒在一起,直垒到天花板底下,然后把3岁的妹妹放了上去。整整一个下午,小影死抱着最下面的桌腿不放,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高高在上的小妹。性情一向比她活泼的小妹那天给吓得一声没哭出来,在上面傻乎乎地瞪着小影。

小影的童年时代就是这样被父亲的坏脾气霸占着。在她的心目中,母亲仿佛是一个遥不可及的虚设。每次提到母亲,她甚至不能叫“妈妈”,而必须直呼其名,这是父亲的规定。对于母亲她总是能躲就躲,十岁那年过生日,母亲正好从上海出差回来,给她带了一盒“大白兔”奶糖。平时她从不敢收母亲给她的任何东西。但那次小影捧着满满一盒糖果爱不释手地把它捧回了家。刚进门就撞见父亲铁青的脸,他一把夺过糖果盒,甩手就扔出了屋外:“我叫你要她的东西!”小影眼看手中的糖果“嗖”地飞了出去,又不敢去捡,一时间,愤怒像火山爆发一样从心底喷涌而出,她感到自己的每一根头发,每一个毛孔,每一滴血都在恨着,使她不能呼吸,终于“啊”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惊天动地。在她的记忆中,那一哭是空前绝后的,父亲没料到向来胆小内向的小影也会如此气焰嚣张,居然被她给镇住了。

在读初中的时候。有一天小影惊讶万分地发现了父亲早年写给母亲的情书,写得情深意笃。小影无疑是早熟的,她不但全部看懂了父亲的情书,还对他一直保存这些情书的举动印象深刻,因为它暴露了一种不一致和自相矛盾。这个偶然的发现使父亲在她心目中的印象变得立体、透明。我清楚地记得成年后的小影提起这件事时,眼中掠过一丝狡黠的笑意,令我一下子想起了张爱玲的观点。张爱玲用“敬畏”这个词来表达她对小孩子的感受,并且认定,与人们通常以为的相反,父母对于子女的了解,远不及子女对于父母的了解。

虽然小影从未得到过正常的父爱,但仍对父亲存了三分敬意。毕竟是父亲为她奠定了一生事业的基础。

刚上小学时,父亲为小影请了个老师,教她拉二胡。小影显然比同龄的孩子会用心,所以进步很快。

3年后,小影在一次全省少儿器乐比赛中获了奖,父亲高兴得买酒回家猛喝。小影有生以来头一回看见父亲因为自己而高兴成这样,感觉是那么地好,好得足以影响她的一生。从此音乐成了她的命。

14岁那年小影初中毕业,离家参军,到宣传队当了一名文艺兵,没有从家里带走一分钱。别的女孩子在这个年龄,偶尔还会到妈妈怀里撒撒娇,小影已经开始自食其力,独立生活了。

刚到部队的时候,很多新兵受不了部队的种种清规戒律,和上下级之间尊卑有序的严格界线,经常在夜晚熄灯后偷偷蒙着被子哭泣。同样的事情却没有困扰小影。离家的孩子最初不能适应社会,是因为外面的世界不存在无条件的呵护和宠爱,但这些小影原来就不曾拥有过,对小影来说,为了生存而遵守这个社会通行的游戏规则,是一件最公平的事,至少她现在自己养活着自己,活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有尊严。

入伍一年后,小影刚满15岁,瞒着家里和部队,开始了她的初恋。男友大她5岁,大学毕业就和母亲合伙做汽车生意,是个少见的年青富翁。她一直以为自己最终会嫁给他,并不是因为他有钱。在他的家里,小影平生第一次感受到家的温暖,她太想有一个家,装满了亲人的味道。

她说:“我的要求特别简单。我只盼望能有个男人愿意抱着我,让我安安心心在他怀里睡上一晚,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想。”

16岁生日那天晚上,她在男友的家里偷食了禁果,感觉就像当年第一次摸到琴弦一样自然。她紧紧抱着男友,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他是我的亲人,最亲的人。

不到2年,富有的男友死了,死于吸毒,很突然,她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小影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让自己有勇气可以平静地回忆。

“我没想到他吸毒。”她这样总结自己的初恋。

然后她发现,自己染上了严重的烟瘾。她正是靠着香烟的陪伴度过了一生中最孤独的365天,期间发生过一次自杀未遂。

在部队里,小影凭着深厚的音乐功底,轻松地改行做了键盘手,因为键盘比二胡更有利于生存和发展。18岁那年退伍回家后,她听说歌舞团招考通俗歌手,又以器乐演奏员的背景跑去报考,居然考上了。

后来的两年里,小影白天在歌舞团排练,晚上跑舞厅做歌手。其实她并不喜欢舞厅闹哄哄的场面。她是那种只能在录音棚里演唱的歌手,唱现场她简直是最乏味的演员,不会说话,不会带动观众情绪,没有生动的表演,并且作为舞厅歌手,最要命的是她不会讨客人欢心,得到的花篮自然少得可怜,没有花篮就没有花红,经常一夜下来挣的净是辛苦钱。

“可我不能不挣。”

每晚她深夜回家,由于住得偏远,第二天一大早就要起来上班。小影天生体弱多病,一副瘦削的身板架不住这么折腾,加上大量吸烟,使她不得不用浓妆来掩盖发灰的脸色。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就画着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称的浓妆,眼神呆滞,面部极少有表情,在强烈的阳光下,活像戴了一副假面具。

父亲又娶了个小学教师,是那种最普通最常见的女人,看来父亲很喜欢这个再婚的妻子,两人婚后大多数时间住在女方家里,甜甜蜜蜜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小影的妹妹步了她的后尘。当文艺兵去了,家里平时只有小影一个人。再婚后,父亲的脾气略有改善。有一次我去她家作客,看见父女俩互相点了根烟,像两个老朋友那样面对面坐下,抽着烟,聊着天,那场面真是少见。星期天小影喜欢睡个懒觉,有时候父亲会过来转转,煮上两个鸡蛋亲自给她端到床前。每逢这个时候她都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她宁愿父亲永远是那个脾气暴戾的汉子,至少她已经习惯了。

早已改嫁的母亲也不知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三天两头往小影的住处跑,宣称要尽一份做母亲的责任。

小影的母亲后来嫁的是一个大学教授,比她大好多,他们在一起是标准的“搭伴儿过日子”,没有更多的交流。母亲耐不住寂寞,就跑到小影这里来寻求“生活的意义”。

“我从小没妈,早就习惯了。她怎么老了老了,又想起我来了呢?每天凑到我面前来找她自己做妈的感觉。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这人一生下来就不合时宜,怎么就跟给人弹伴奏从来没踏准过点儿似的。”

从母亲身上,小影看到的是一个彻底失败的人生。她的无能与软弱,使她在早年离异时,以母亲的身份,竟没有办法留住一个孩子。当孩子已经在没有母亲的环境里艰难地长大成人,她居然还是没能解决自己的问题,要到孩子这里来寻求精神的寄托。

早熟的小影很清楚什么是她这一生全部的依靠,精神的和物质的,她在这方面的敏感近乎警觉。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她越来越意识到,事业对于她这样的女孩是多么地至关重要,它维系着她全部的安全感。没有一份稳固的,可以独立发展的事业,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依赖什么。

她也未必真的喜欢音乐到痴迷的程度,她选择音乐是因为她别无选择,那是她自信心的根源。

“除了与音乐有关的事情,我几乎等于一个。”

她不知道自己爱吃什么,什么吃的到她嘴里都一个味道,没有比吃饭更苦的差事;吃鱼不会吐刺,吃西瓜不会吐籽,所以这两样东西绝对不吃;偶尔感到自己穿紫色好像不错,就盯着紫色调的衣服穿了3年,把所有的紫色都穿遍;在街上买3元一只的烤鸡腿,掏了50元,忘记还有找钱;书桌上到处是没有笔帽的笔和没有笔的笔帽……

“除了音乐我一无所有。”――口气像个男人。

小影所在的歌舞团只是个市属剧团,业务条件很不好,加上她太年轻,好机会轮不上她。她知道搞音乐,什么是自己的长处和短处。开始试着和朋友搭班子组乐队,自己写歌,搞创作。但这并没能改变多少现实和无奈。

这期间也遇到过一些异性的追求,多数冲着她的才。可大凡才女,在感情问题上总是多灾多难。小影在这方面也极不走运,“屡战屡败”,使得她对男欢女爱这种事情几乎生出恐惧。有一次在舞厅,她也不知怎的竟招来了一个“酷爱”音乐的大款,也曾经动了一番脑筋想让他投资出个专集,全部收集她自己创作、自己演唱的歌曲,谁知一个月后她发现那位“离了异、受了伤”的男人还和“前妻”住在一幢洋楼里。

“我这人迷糊,应付不了复杂的事情。”她这样解释自己的一刀两断,连点面子也没给对方留下。

生活一如既往。

然而,童年的恶梦又一次上演。父亲听到邻居的反映,觉得一个女孩子年纪轻轻的,每天深更半夜才回家,有伤风化,开始坚决反对她去歌厅。谁知早已习惯独立自主的小影毫不买帐。父亲便故态复萌,对她破口大骂。小影号称自己早就被父亲锻炼成了一根“老油条”,他骂他的,她左耳进,右耳出,依然故我。一天深夜,小影像往常一样,拖着疲惫的身躯打开家门,在黑暗里摸索着墙上的电灯开关。突然她听到“嚯”地一声,有什么东西朝她迎面飞来,她本能地将头一偏,那东西从她耳边擦过,撞在身后的墙上,发出一声巨响,她意识到那是个酒瓶子,炸裂后有一部分正好砸在她脚上,疼得她不得不蹲了下去。黑暗中传来了父亲的骂声:“你还知道回来!你不如去做‘鸡’算了!”

一个月后,眼神呆滞的小影突然辞职上了北京。

她以多年键盘功底和罕见的多才多艺,加上不满二十岁的青春年华,没费太多周折就挤进了北京音乐圈――一个随便丢一颗石子就能打到大腕的地方。然后,她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硬是凭着由强烈的专注而生出的智慧与谨慎,在一家又一家唱片公司的千呼万唤面前毫不动心,宁肯靠直接卖歌给歌手为生。

“我不能随随便便就和人签了约。”

一年以后,她终于等到一个真正的机会,与一家著名的香港唱片公司签了合约,成为签约这家公司的第一位大陆音乐人。昔日崇拜的“金牌制作人”如今成了同事,当初她在舞厅模仿的香港歌坛“大姐大”如今唱起了她的作品,并被新的舞厅歌手广为传唱。这一切发生得虽然很快,但对小影来说并不突然。她几乎从刚懂事起,就一步一步迈向了今天,为此命运没有给她一个儿童、一个少女、一个年轻姑娘最起码的快乐回忆。音乐占据了她的一切,并且还将永远占据下去。

当她过年回家的时候,人们看见她变清秀了,妆明显淡下去,使得脸上的表情有了一丝生动,烟也不大抽,整个人开始显出生机。

并且,她恋爱了。是志同道合的那种,常见而又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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