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24小时

时间:2022-09-03 05:26:40

小巷24小时

拉萨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城,因为佛赐予的光环,也因为她离我们总是那么遥远。走向拉萨深处,在仿若城市细胞的每条小巷,你会发现,这里的画面似乎与自己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那些街巷没有什么差异。但只需花一刻钟的时间,随便找个茶馆喝上一杯,你又会感觉到别处无法寻得的淳朴味道,这种味道,由朴实善良的藏族人制造。

序幕

小昭寺北巷

这里是小昭寺北巷,从这个路口折向南,就是甘丹康萨。历史上这里是名将颇罗鼐等人的故居,不过这对于居民而言,并无太大的意义。老城区哪条巷子没有让人骄傲的典故和历史呢?况且这里恐怕也不能算是完全的老城区,或者说只有一半算是老城。一道刷成白色的围墙稳稳地横在巷子的尽头,老城区的范围到此为止。围墙像是一面已经模糊的镜子,照不出什么影子,只有淘气的孩子在上面涂写“曲珍爱边巴”之类文字。

这条路绝不宽阔,你开车进来很有可能被堵得动弹不得;三轮车和电动车是这里的主要交通工具;这里没有出名的店,旅游者也很少光顾这条和小昭寺近在咫尺的小巷;虽然有唐代的寺庙,有清代产生的地名,但这里的建筑绝大部分的历史并不超过30年。布局大同小异的小茶馆、一模一样打骰子和吮啤酒的声音,鸽子在半空中几乎不用扑扇翅膀,就可以从小巷的一边飞向另一边。甚至连名字都起的平淡无奇,边巴开的茶馆就叫“边巴茶馆”,卖肉包子的餐厅就叫“肉包子餐厅”,以此类推,尼玛商店,亚次仁餐厅。如果将其翻译成汉语,则会让这个平凡的小巷多一些乐趣:星期六茶馆,太阳小卖部,长寿牦牛餐厅等等,不过也就此而已。

这里唯一不同寻常的,就是高耸于民居屋顶之上的小昭寺。在晨曦的一片灰烟茶雾中,小昭寺像是一艘大帆船,红底金顶,被无数灰白色的舢板紧紧簇拥。喇嘛们襄着厚厚的红色大裘,鱼贯而入唐代的大殿,敲响法鼓,开始小昭寺北巷的一天。其实这样形容并不恰当,是甘丹康萨紧紧地包围着小昭寺,就像蚌壳紧包着蚌肉。

老城区是一个环形,所以在小昭寺北巷,你总是会遇见同样的一些人,他们反复出现,就像是一张被多次曝光的底片。

第一幕

时间:7:00

地点:小卖部

人物:尼玛

叫“太阳”的小卖部主人

早晨7点前后,巷子里已经有一些脚步。直到小昭寺响起早课的法鼓声,虽然北巷和小昭寺的经堂足足隔了三道极厚的围墙,但是鼓声依然不依不饶地从天空和地底传来。似乎整个内经堂都变成了鼓膜,小昭寺整个变成一张鼓,空气随着鼓声,压缩而又膨胀。

在冬天的早晨,缩在被窝里的人会听到这鼓声从土墙和木柱的各个角落里传来。你有两个选择:起床来,加入转经和喝茶的人群,在感叹中等待太阳升起。或者是安静地听着鼓声,像是听着自己的心跳,然后睡去,直到中午小昭寺的鼓声再度响起。

尼玛自然是早起的,谁叫他的名字意思是“太阳”呢。在夜里,唯一的光亮是莲花生大师佛龛前的酥油灯,在黑暗中目光炯炯地看着一家人。尼玛开着小卖部,他的主要客户是上学和放学的中小学生们,而且他自己的孩子也要上学去。

打着哈欠,揉着羊皮口袋里的热糌粑,妻子将热酥油茶倒进厚木的茶碗。尼玛的打扮很少改变:旧的军绿色背心,毛线衣,短发,肚子发福了,语速缓慢,表情轻松。

小卖部本来就是尼玛的自家住房,他将其中的一半拿出来改装成小卖部,他们全家就住在小卖部的背后。货物已经将柜台占满,甚至连头顶都挂满了自动雨伞之类。尼玛就守在小杂货的堡垒后面,这尺寸之地,他还想方设法放进了一张小茶桌。

从一大早开始,尼玛就稳稳地坐在小昭寺北巷的一侧,观看这条小巷逐渐热闹起来,就像是观看一条河流。

第二幕

时间:10:00

地点:边巴茶馆

人物:众茶客

边巴的茶馆

尼玛他的邻居,身材壮硕的边巴大妈卸下了红色的门板,在煤炉里添了四块煤,开始烧开水和煮茶。边巴茶馆甚至连名字也没有,只是因为老板名叫边巴,所以如此命名。所有的客人都是老客户,如果所有人都坐得挤如沙丁鱼罐头,也只能坐下14个人。早晨是边巴茶馆的高峰期,甚至会达到10人的高峰期,而且几平是清一色的老年妇女。她们往往不是家庭妇女,就是清洁工。

她们抽鼻烟,用自己带来的玻璃杯小口喝甜茶,几年前买的老式半导体收音机情绪高昂地播放着人民广播电台,中间还有卖酥油茶机的广告。老姐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喷着鼻烟。边巴围着深蓝色的围裙,坐在茶馆门口。“我家世世代代就住在甘丹康萨。”她有时若有所思地说。

喝完茶的老人,会慢斯条理地将所有的东西装入斜挎的布包里:看旧的佛经小册子、念珠、玻璃茶杯、几个当作午餐的饼子。披上外衣,背好背包,塞好鼻烟盒,戴上遮阳帽,再举起如同兵器一般大的转经筒,整个人立刻扩大了一圈,仿佛是一位即将要离开边巴的小城堡,开始征途的武士。

这些武士们有时出门右拐,在尼玛的商店里买一条白色的哈达,买一个白色或红色的信封。亲戚朋友中,总有些人结婚,有些人过世。从尼玛商店对面的小院子里,跑出来一个漂亮的短发少女,她明眸皓齿,是来自当雄县牧区的姑娘,如今在拉萨读小学,她的哥哥是卖牛肉的丹增。尼玛的妻子脸上不由地浮出了微笑:“真是个仙女啊。”

边巴的茶馆里传出汉语的读诗声,老人们的孙女孙子在准备下午的语文课。小昭寺中午的鼓声响起来了,刚做完法事的喇嘛们,提着红裙轻快地下楼。卖煤的人骑着三轮车,大喊着“煤,煤”,中间夹杂着孩子们的读书声“黄四娘家花满枝,千枝万枝压低枝。”

第三幕

时间:12:00

地点:牛肉铺

人物:丹增

当雄来的年轻人

丹增从小昭寺路口的牛肉铺子回家吃午饭。

丹增个子不高,较瘦,一头卷发。从喧闹的小昭寺路一拐,就是还算安静的小昭寺北巷。丹增和父亲以及几个叔叔一同经营牛肉生意。他的母亲操持家务,母亲是一个高大的牧区女人,走在小昭寺北巷常有鹤立鸡群的感觉,而且母亲围着粉红色的头巾,镶着金牙,一看就是来自当雄。

这个院子就在边巴茶馆的正对面,院子的门矮小,依然是传统的建筑风格,门顶有真正的木横梁支撑,横梁漆成蓝色,且绘有彩云。丹增陕步走进院子,并不说话。这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在拉萨并没多少朋友,他的朋友大部分和他一样,来自当雄,在这里卖牛肉。

丹增和他的朋友们都不杀生,牦牛在当雄被宰杀好,再送来拉萨。经常能看见他在小昭寺路的路口,和几个朋友们一起从车上卸下巨大的半片牛身,或者一条牛后腿,后腿的脚踝处并没有剥皮,还能看到深黑的牛毛。他的店里挂着锋利的铁斧头和磨刀的铁钎,有一尊直径在一米左右的巨木砧板,用铁链子牢牢地捆着,否则可能会随着无数次的劈砍而裂开。

店子的瓷砖地面上由于满是脂肪,而变得又滑腻又黏脚,小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新鲜牛肉的味道,墙上挂着一副陈旧的念青唐拉山神张贴画,这是藏北牧民所信仰的神灵,山神骑着马,头顶飘扬着旌旗,手挥水晶剑。

在安静的小昭寺北巷,丹增是高收入者,不过他很少有自己支配的钱。他和父亲、叔叔一同经营,盈利统一交由父亲。父亲一样满头卷发,却壮硕了很多,刚来拉萨不久,丹增、父亲和叔叔,就每人买了一部正版的苹果手机。这一群当雄牧区来的汉子,绝对是小昭寺北巷的一景:他们梳着油亮的小辫,穿着极厚的皮裤和皮夹克,肚子颇为壮观,手持崭新的苹果手机,说着藏北方言。有时他们从店里回来,身后带起一阵有鲜明牛肉味的风。

这些大汉们又极其低调,虽然他们未必知道有“低调”这个态度。老拉萨人,哪怕是收入很低的,也会经常到茶馆坐一坐,来杯甜茶,谈天说地和转经念佛两不误。但是这些大汉却从不进茶馆,他们的生活严格遵循着店到家的两点一线,包括年轻的丹增。他从边巴茶馆前走过,头也不回就进了家门。在牧民们的传统观点中,茶和啤酒,会让小伙子们乱了方寸。在这种观念下,哪怕边巴茶馆里连一个年轻姑娘都没有,也没人喝酒,简直是世界上最纯洁的地方,但丹增也同样不越雷池一步。

中午的午饭和昨天晚上一样,牛肉面片汤。

小昭寺的鼓声又响了,两个汉族的大姐坐在寺庙的后墙削莴笋,她们似乎每天下午都在这里削莴笋,她们有削不完的莴笋,世界就在如此的节奏里诞生了。

第四幕

时间:18:00

地点:鲁固茶馆

人物:朝圣者

漂流的朝圣者

和上午以及中午一样,晚上的小昭寺北巷,社交生活的重心依然是茶馆。

“鲁固茶馆”和“边巴茶馆”大约隔了20米,这里正对着那堵白色的墙,而目通风不算好,下午总是有很浓的煤气味。然而“鲁固茶馆”要比“边巴茶馆”大得多,从一点就可以看出来:边巴大约下午5点就打烊了,因为她的老主顾们那个时间已经回到了各自的家中,而在鲁固茶馆,晚上的生意才是大头,鲁固的意思是“等待龙”。

鲁固茶馆共有两三个姑娘打理,她们都裹着蓝色的围裙,这肯定是拉萨茶馆服务员的工作装。这里的顾客通常是民工、公务员、退休的大爷,也有大妈。和边巴茶馆一样,这里也都是熟面孔。

我自己也经常在傍晚走进小昭寺北巷,在鲁固茶馆喝茶,不过今天晚上,鲁固茶馆多了一位陌生的客人。此人坐在角落里,黑瘦,脱得只剩篮球背心,招手叫我过来一同喝茶。走近之后,他的身份就更加明确了,他的额头有一块明显的老茧,简直像是第三只眼睛,座位边放着新做的,厚厚的木手垫,还搭着一张千疮百孔的围裙。显然,这是一位磕长头的信徒。

他来自那曲,拉萨的天气让他热得吃不消。他费劲地想和我交流,但是即便“鲁固”的姑娘们也听不懂他的那曲方言,她们咬着手指头,越听越困惑,最后扫兴地一拍蓝围裙,扬长而去,在里屋折腾煤炉子。

不能交流,我俩倒更加轻松了,他将念珠平摊在桌面上,做出磕长头的姿势,口意用汉语念着“阿弥陀佛”,告诉我他来拉萨的目的;我将书平摊在桌面上,做出写东西的姿态。我们比划之间,天色更加暗了,小昭寺的金顶打开了大灯,将小昭寺北巷照得一片雪白。直到告辞,我才想起,没有问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同样,他也不知道我的名字,或许这才是真正轻松地聊天。

我走过尼玛的小卖部,走过丹增家院子的门前。此刻,丹增的父亲盘腿坐在床上,点着一大叠百元钞,丹增则在用苹果手机再一次观看里面的电影《死神来了》。有时候他也看看手机里的照片,和一位当雄的姑娘互相通微信。我曾经问过丹增,会不会在拉萨找个姑娘,丹增说不会,因为拉萨的姑娘“不会放牛”,而他自己肯定还会回到当雄草原去。

即便已经是夜晚,小昭寺路北巷上却也并不宁静,在金顶的大灯照耀下,来自尼木的小工们推着载满水泥的手推车,仍然继续着供暖管道的修建。他们会一直工作到深夜,这是小昭寺北巷上最后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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