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工农兵大学生”人生沉浮

时间:2022-09-01 10:32:38

首届“工农兵大学生”人生沉浮

“天上掉馅饼”

1970年8月22日,通信总站维护连指导员对李荣欣说:“组织上决定让你去北京大学学外语。”听到这个消息,李荣欣又惊又喜。

这次学习机会对李荣欣来说弥足珍贵。1966年,席卷全国,受其影响,大、中、小学基本停课。1967年夏,家住平顶山叶县遵化乡西赵村的李荣欣高中毕业,他和近百万应届高中生一样回家务农。后来,李荣欣被村里推荐当上了民办教师。

李荣欣至今记得,在高三的一次物理课上老师说的话:“你们要好好读书,考上大学走出农村。不要一辈子穿草鞋,一定要打算穿皮鞋!”老师的话对李荣欣启发很大。高考制度被废止后,参军是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

1969年春天,20岁的李荣欣参军入伍。由于表现好、文化程度高,很快当上了通信总站某连的文书,还入了党,被评为“五好战士”。由于在部队表现好,这次,李荣欣又被通信总站推荐为工农兵大学生。

在,和李荣欣怀有同样心情的还有郭进才、申桂卿、刘长生、韩为民4人,他们都来自叶县。通信总站的1000多名士兵,是1969年从叶县应征入伍的适龄青年,李荣欣等5人是其中的佼佼者。

事后,李荣欣得知,他们能成为令人羡慕的工农兵大学生,与1970年6月27日中共中央批转《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关于招生(试点)的请示报告》有关。在这份文件中,中央决定废除考试制度,“实行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学校复审相结合的办法”,招收工农兵学员,并决定先在以上两校进行试点。文件确定工农兵学员的任务是“上大学、管大学、用思想改造大学”。此前,北京大学已经沉寂了几年。校园内门窗破烂,垃圾成堆,非常萧条和破败。

1970年9月1日,随着工农兵学员陆续报到,北京大学校园里到处可见充满激情的学生和“欢迎工农兵学员”的横幅与标语。入学后,李荣欣他们首先打扫卫生,清运垃圾。因为垃圾太多,他们一连干了几天,才使学校基本恢复了原貌。

来自部队的学员大部分被分配到东语系、俄语系、西班牙语系。其中,李荣欣、郭进才、申桂卿、韩为民4人被分到了主攻印地语的东语系,刘长生则分到了西班牙语系。东语系的100多名学员被分成4个班,李荣欣他们除了有助学金外,每月还有6元津贴。

教印地语的教授是季羡林和金克木。“”前,季羡林是北大东语系主任,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梵文专家。当时校方专门把他从江西五七干校请回来,让他负责印地语专业的讲义编写工作。

在郭进才的记忆中,那时的季羡林个子瘦高,右腿微跛,经常从宿舍骑自行车到教室给学生上课。郭进才有时外出办事,就借季羡林教授的自行车骑。季羡林没有一点大学者的架子,为人谦和,经常到宿舍和大家谈心,但治学严谨。

让李荣欣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季羡林集中给印地语专业的一百多名工农兵大学生上大课,中途他忍不住吐痰时,避开大家,把痰吐到带来的纸片上,包好后放到手提包里,下课后带走。充分体现了一位学者的风范。后来,李荣欣在纪念季羡林的一篇文章中写道:“他的这一迥异的举动,让我们这些工农兵学员心灵受到震撼,对他更加肃然起敬……”

更让李荣欣感动的是,在他们结业离开北大的时候,季羡林和金克木教授不顾年老体弱,到北京火车站为他们送行。火车开动了,他们还站在月台上挥手,久久不愿离去。

当时,北京大学的第一届工农兵学员,年龄大小不一,文化程度参差不齐。按照专业不同,工农兵大学生分为二年制或三年制,另办一年左右的短训班。北京大学当年共招收学生上万人,其中正式生2392人。首届工农兵学员中,大部分是初中文化程度,还有不少人只有小学文化。初中毕业的郭进才学习起来感到吃力。郭进才告诉记者,学校安排中文系老师给文化程度低的学员上语法课,从基础学起。一开始安排在可坐百人的小教室里,后来,前来补课的^越来越多,学校干脆安排教师在大礼堂里讲课。

印地语是一种音节拼音文字,一共有44个字母,此外还有7个带点的辅音字母。当时,北大领导要求老师在第一课时,先教学员用印地语发音“万岁”。经过一个月学习,效果并不好。最后,校方不得不让老师们从第一个字母教起。

除了学习外,东语系的学员们还参加生产劳动,垦地种菜。农忙时,学校组织他们到农村干活。为了支援国家建设,在班主任的带领下,他们还到处拾废钢铁。后来,在的直接过问下,学员们终于开始了相对正规的学习。

1971年8月,李荣欣等学员告别了北大。这年8月下旬,李荣欣他们在成都集合,乘车前往。到达拉萨后,学员们被分到军区各个单位,李荣欣和郭进才留在了军区教导队,担任连队辅导班的印地语老师,教战士一些简单的喊话。

1971年冬天,经过3个月的高原适应训练后,李荣欣和郭进才调离军区教导队,前往距拉萨600公里之外的军区政治部联络处亚东联络科工作。

亚东联络科分别在三个山口的半山腰里,设有三个广播站,每个山口上架有两个功率为2000瓦的高音喇叭,对印军广播。李荣欣被分在了卓拉广播站,郭进才去了乃堆拉广播站。

在卓拉,当时中印边界最近的哨位只有36米,大声说话对方都能听见。李荣欣所在的卓拉广播站,设在离山口两三公里远的山坳里。1968中印关系紧张时,这个广播站曾遭到印军炮击。所谓的广播站,就是在山坳里挖了一个大坑,上边搭几十根圆木,再盖上一层土石。每天早7点准时广播,一天三遍。广播内容有《语录》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印地语播音等。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印地语的节目一般在晚上23点以后,李荣欣他们要在晚上把这些内容提前录制好。

在乃堆拉山顶,中印不存在争议,国界很多地方架有铁丝网。依照中印协议,每周二、周五上午10点,印方邮差到中国指定的地方交换信件、报刊等。

三个山口的海拔在5000米左右,气候恶劣,山顶常年积雪,一年四季穿棉衣。晚上,他们住在帐篷或活动板房里。

因为山高路陡,这里所有的给养要靠人背,1斤大米的成本是内地的4倍。由于气压低,饭煮不熟,大家只能吃夹生的大米饭和压缩干菜,吃得直吐酸水,最好的菜是黄豆煮海带。因为缺少维生素,战士们的指甲都翘起来了。这里不仅生活异常艰苦,还要面临死亡威胁。

1972年冬天,卓拉山口遭遇了一场特大暴风雪,两米多高的线杆都被雪埋住了。为了保证播出,风雪停了李荣欣和刚调来的郭进才上山查看线路。完成任务下山时,又遭遇了暴风雪。5000米高的卓拉山顶,平时就氧气稀薄,又遭遇暴风雪,让人呼吸困难,感觉窒息。后来,多亏李荣欣熟悉地形,加上二人年轻力壮,拼命地跑到了守山部队的帐篷里。

这时,他们已经被冻成冰人,棉裤、毛皮鞋和皮肉已经冻结在一起。哨所的战士拿来皮大衣给二人捂上,捂热后才把棉衣、棉裤从身上慢慢脱下来。

李荣欣在卓拉广播站工作了9个月后,被派往另一个地方驻点。而郭进才一直在此坚守了两年多,直到1973年中印双方先后拆除了大喇叭后,他才调回山南军分区。

1973年7月,和李荣欣他们一起入校、学制三年的第一届工农兵大学生毕业了。当时,《人民日报》发表社论,庆祝这一伟大教育方针的胜利。这种招生模式一直延续到1976年。资料显示,1970至1976年全国总共招收工农兵大学生约82万人。

1973年这一年,李荣欣终于提干了,他被调到日喀则军分区任新闻干事。1974年9月,经人介绍,李荣欣和来自河南襄城县的河南首批支边青年田翠芝相识,她在八一农场卫生所工作。1977年2月2日,李荣欣和田翠芝举行了简朴婚礼。第二年3月,他们的女儿降生了。1982年田翠芝调到了平顶山市职业病防治所,现已退休。

到两年后,郭进才也被提干,成为山南军分区政治部的干事。后来,郭进才与老家的一位姑娘结婚。1985年年底,享受正营职待遇的郭进才转业到叶县,后到县局工作。2012年退休时享受主任科员待遇。

申桂卿和韩为民两人进藏后也先后提干。1987年,申桂卿从转业到平顶山市自来水公司,而韩为民则从叶县粮食局退休。值得一提的是,来自叶县的5个工农兵学员中,刘长生离校后被分在了外交部,后到墨西哥留学,如今是洛阳外国语学院的教授。

提起那段工农兵学员经历,李荣欣和郭进才五味杂陈。1980年,教育部部长蒋南翔宣布以后不再使用工农兵学员这个称呼,而工农兵学员的学历被定为大专学历。作为第一批工农兵大学生中的短训学员,郭进才他们的学历不被承认。

1986年10月,享受正营职待遇、任《战旗报》驻记者站站长的李荣欣转业到平顶山人民广播电台。当时,李荣欣的想法很简单,能转业到老家和妻子、女儿团聚已经不错了,对待遇、住房等没有过多计较。在平顶山人民广播电台,李荣欣当了8年的编辑。在广播系统第一次职称评比中,因为学历问题,他没有评上。

后来,李荣欣苦读两年后拿到了专科文凭。1991年他评上了编辑中级职称,1999年他评上了主任编辑的副高级职称。而许多和他一样在北大东语系统学习的同学,却一直没有文凭。2005年,56岁的李荣欣,因病从平顶山人民广播电台副台长的位置上退下来。工农兵大学生的那段历史和在从军15年的独特经历,成为李荣欣人生一笔宝贵财富。2007年2月,凤凰卫视《凤凰大视野》栏目对李荣欣等人的独特经历进行了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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