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妈的后现代生活》:市民生活的浮世绘

时间:2022-09-01 09:08:04

《姨妈的后现代生活》:市民生活的浮世绘

[摘要]香港女导演许鞍华的新片《姨妈的后现代生活》是一部现实题材的电影。通过姨妈叶如棠所扩散开来的观感和所遇之人构成一个个独立的精彩小单元,为观众上演了一幕幕市民生活的浮世绘。本文从导演和编剧对于“后现代”一词的理解入手,以电影文本为中心,在后现代的话语环境中对该片进行社会学及伦理学的解读。

[关键词]许鞍华;后现代;市民生活;冲突

作为香港新浪潮电影的代表人物,许鞍华的电影一直致力于现实题材的创作。从《女人四十》到《男人四十》再到近期上映的新片《姨妈的后现代生活》,自始至终以她知识分子的人文关怀和细腻的女性触觉,展现了普通市民生活中的小喜、小怒、小哀、小乐。之所以在每一种情绪状态之前都加一个“小”字,正的因为市民生活原本就是平凡而精致的。尤其是在《姨妈》这部电影中,更是塑造了叶如棠这样一个生活在上海,并带着满身有上海特色的市民气的人物典型。而相比许鞍华之前的许多作品,《姨妈》最难能可贵的就是已经突破了单纯描绘一个女人的经历和喜哀,而是跃上了一个更高的角度去宏观描绘社会景况,而由姨妈所扩散开来的观感和所遇之人又可以构成一个个独立的精彩小单元。为观众上演了一幕幕市民生活的浮世绘。

关于“后现代”这个概念,中外学者有过无数的阐释,至今仍然是莫衷一是。而在《姨妈的后现代生活》这部电影中,“后现代”一词既然成为片名的组成部分,我们至少应该了解导演和编剧眼中的“后现代”是什么。在导演许鞍华看来,“后现代就是几个不同的年代、风格、文化、思想潮流在同一环境下并不协调的并立。”(南方都市报)而在编剧李樯眼中的后现代生活则是“人们感到过去所依赖的价值态度和观念体系全面崩溃,什么都对,什么又都不对,一切变得不确定和模糊,生命的意义和思想深度同时消失,一切都被商业化,高雅和通俗泾渭不明,任何权威的话语都被认为是过时的,整个世界成了一个混乱无序的梦境,不断被篡改和颠覆。”(新浪网)虽然二人的表述有所不同,却表现出了一串因果联系,我们用一个简单的因果复句概括就是:“ 因为社会生活多元并立,所以产生了各种对立与冲突,又因为对立和冲突,所以人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惘。”其实按照美国学者杰姆逊的观点,后现代主义是资本主义经历的第三个阶段,即科技优先地位的确立,传统工业科技向新兴信息科技的过渡。而中国尚处在现代化的进程中,尚未真正进入现代工业社会,更谈不上后工业、后现代社会了。在中国我们谈得更多的应该是后现代性文化的表征罢了。

在《姨妈的后现代生活》中,我们总是可以看到一些源自现代社会的冲突与对立,而姨妈叶如棠作为对立的集中点贯穿影片始终。对立从一开始就凸现出来了,火车站里,宽宽在极不情愿的情绪中被姨妈接回了家,这一老一少,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从视觉上就能产生一种强烈的对比,在之后二人的共同生活中更是冲突不断。姨妈极尽抠门之能事,宽宽的忍无可忍;宽宽的“失踪”、“绑架”,姨妈的焦头烂额。与宽宽的一幕幕交锋,不但是两个不同时代价值观念的对立,更是新旧两种生活方式的正面交锋。这也折射出了姨妈个人生存的尴尬处境。多年的单身生活让她害怕寂寞,时时期盼有人能够为她的生活带来充实,然而这原本枯燥乏味的生活一旦丰富起来,她却暴露了自己怯懦而忧虑的一面。她是爱着自己的外甥的,不然在警察局她不会义无返顾地承认:“这个主意是我策划的。”但是她又害怕宽宽打破自己的生存空间,更不想就此对这个既可爱又可恶的孩子产生依赖。姨妈最终送走外甥时那复杂的情绪,是在表现她对自我价值的坚持以及对新生活的拒绝,就像她坚持以英式英语教学而决不向美式英语妥协一样。宽宽走后,姨妈发现了他作为礼物留下的手机,在她一开一合的摆弄中仿佛折射出她对外甥的切实关系――看起来可爱,拿起来可亲,可一旦形影不离起来就会很烦,“像野生动物的跟踪器一样。”姨妈始终都没有使用那个手机,正是她始终坚持固守自己的价值观念和生活方式。

因为姨妈的固守,她的内心始终处于孤独的境地中,多年的独居,身边没有儿女,没有伴侣,更没有朋友,不得不以养鸟来打发寂寞光阴。她自视清高,以大学生自居,觉得整栋楼的人都是瘪三,都不配同她交流,就连她养的鹦鹉也会冷不防冒出一句“瘪三”,可见她平日里也没少对着鹦鹉大发牢骚了。她虚伪好面子,带着宽宽去协商家教,还得意地自诩为“策略”;她总是用表面的高傲来掩饰内心的孤独和嫉妒,甚至她和小贩较真,也是想在公众面前摆出一副高傲的姿态来掩饰她刚被炒鱿鱼的窘态。直到她遇上比她可怜百倍的金永花时,才说了句实话:“我也是要找一个伴儿。”金永花应该算是片中最富悲剧色彩的人物了,她触及了当代中国社会一个比较敏感的话题,即外来务工者的生存状况。讨不到工钱,脸反而还被打得鲜血淋漓、迫于生计到大街上玩“碰瓷”、 在万般无奈之下让女儿提前结束了生命。如此种种,让自私、抠门成性的姨妈都愿意出手相助,我们不得不反思对于和谐社会的构建,我们的政府应该做些什么、我们每一个公民又应该做些什么!这正是导演的深刻之处了。

孤独是人类尤其是老年人最可怕的敌人,除了姨妈叶如棠,影片还表现了另两位孤独的老人,邻居水太太和飞飞的外婆。这两位老人多少都有点神经质,一个成天自娱自乐,把猫当成唯一的精神寄托,一个纯粹老年痴呆,意识基本停留在自己的年轻时代。这些老人也正是现在很多老年人的真实处境,不然前两年陈红的一首《常回家看看》怎么会红遍大江南北,唱出无数人的心声呢。而这些老人也往往是被抛弃在时代洪流之外的,尤其是在上海这样一个繁华如锦的国际化大都市里,对于很多还沉醉在过去岁月里的老人来说,城市的飞速发展与他们已显得格格不入了。套用朱自清的一句话就是:“繁华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所以在姨妈离开上海以前,影片镜头所到之处都是平民生活的区域,陈旧的住宅、小弄堂、菜市场、面点摊,我几乎看不到属于繁华上海的影子。直到姨妈坐着出租车准备离开上海的时候,我们才透过车窗看到了霓虹闪烁的上海。姨妈迷茫怅惘的眼神似乎不仅仅是不舍,还有她的恍悟吧,原来上海的繁华从来不曾属于她!当年抛夫弃女,那样的决绝,回到的竟然是一个从来不曾属于自己的城市,而如今她的心灵空间又将何去何从呢?作为一个同样年近六旬的女性导演,许鞍华的感同身受使她的镜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种难以置身事外的关切。同时她也在提醒人们去反思和关注在这个逐步走向老龄化社会里老年人的精神状态和生存空间。因此,许鞍华在媒体面前多次表现出其实姨妈代表了自己对未来的困惑。

孤独的老人往往容易轻信别人。在黄叶飘香的公园姨妈偶遇了潘知常,也迎来了一段永生难以磨灭的记忆。潘知常应该说是片中最富戏剧性的人物了,从造型到表演再到情节的设置。后现代性文化的某些特征也可以在他身上找到对应。作为影片中一个推动情节发展的重要人物,潘知常的特点集中表现在他的“暧昧性”。他在温暖而暧昧的秋季出现;带着满脸暧昧的笑;在现代化都市里大发怀旧之情;神龙见首不见尾;连他自己都很难界定自己是什么身份的人。尤其是他究竟是不是骗子、有没有合伙骗姨妈的钱,这一点在剧中都表现得很暧昧。潘知常的这种暧昧性正是后现代性文化中对深度消解、历史感消失的展现,相对于剧中的其他人物,潘知常身上似乎并没有承载着太多的社会政治意义和历史文化内涵。但是这样的形象却常常真切地存在于我们身边。这也是对当代人在深度模式被削平之后的思维状态的反思。而导演故意把所谓的骗局处理得很暧昧,我想应该是想把观众的注意力从单纯的被骗故事转移到一种理性层面的思考。

姨妈和潘知常的这段故事表现得更多的应该是一种梦想和现实的冲突和对立。姨妈的青、爱情梦、发财梦,潘知常的怀旧梦、知音梦和追求美的梦。古书里有“春秋大梦”大抵是人们在春季和秋季那种温暖而暧昧的季节里比较容易做梦吧。梦想之为梦想,往往预示着他的无法实现,以及在现实面前所显现出的脆弱。然而这却不妨碍梦想驻扎在每一个人的心灵世界。宽宽的恋爱梦、刘大凡的幸福梦、少女飞飞的独立梦……影片中有两处颇具超现实意味的影像,即出现在姨妈病房窗前和后来出现在宽宽窗前的那轮巨大而明亮的圆月。这种影像往往是作为一种有所意指的符号出现的。我认为它所指称的正是梦想。姨妈窗前的月亮升起又缓缓降下,指称正是他的梦想所经历的覆没过程;而宽宽和刘大凡一起在阳台上看到的月亮则是他们作为年轻一代正在憧憬梦想的过程。

影片中姨妈和女儿刘大凡的冲突是表现得最激烈的。女儿一身艳俗地走进医院,见到母亲后那段毫不客气的开场白,为观众设置了一个悬念。至此,姨妈那个女儿在洛杉矶的谎言彻底被揭穿,同时也揭开了一段姨妈试图尘封的沉痛记忆。姨妈和女儿间的冲突其实是时代悲剧的缩影。就像编剧李樯所说的:“什么都对,什么又都不对。”是与非在现代社会里变得越来越模糊了,我们很难用传统的是非观念来判定叶如棠当年在知青返城的时候,为了回乡而放弃了丈夫和女儿究竟是对还是错,这段孽债是应该让时代来偿还的。我们也无法判定刘大凡对自己母亲的冷漠和横加指责就是对还是错。既然无法断定,那么就一直迷惘着吧,谁要咱们都是在这这样的社会里过着“后现代生活”的小市民呢!真实而生动的市民形象就是这些小善、小恶、小美、小丑中构筑而成的。每个人的内心都是向善的,但往往又容易被现实和环境所限制;每个人心里或多或少都会有那么一段无奈的隐痛,这隐痛又常常会猝及不防地被现实揭开。许鞍华在为我们揭开叶如棠这段隐痛的同时恐怕也触动了每个观众心中那根压着隐痛的神经吧!这一笔虽然来得稍显突兀,但实实在在是把一个小人物的形象塑造得更加立体化,也更加贴近人心了。

姨妈终于回到了鞍山,在肃杀的严冬,回到了留下过她青春的地方,这仿佛是一种生命的轮回。白雪覆盖、死气沉沉的鞍山和之前霓虹闪烁、生机勃勃的上海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就像整部影片前后两部分形成强烈反差的基调一样。虽然电影的前半段会让人捧腹大笑,后半段则让人感慨万分,但是我认为其实电影通篇想表现的都是一种悲喜交织的市民生活图景,只是导演在前部分采取了轻喜剧化方式,以偶然事件将沉重化解,而后部分则是冷静客观地呈现生活真相。寂寞的独居老人,讨不到工钱还被打伤的务工者,呼吸衰竭的幼小生命,被毁容的曼妙少女,哪一个不足以牵动人们伤感的神经?而后部分姨妈回到鞍山时,观众总会抱以惋惜和同情。难道生活在大城市就一定是幸福的吗?难道小城市就没有属于小城市的温馨吗?虽然姨妈在鞍山的日子总是保持着沉默,但我相信那不过是暂时的不适应罢了。试想,在她下半生的日子里,伴随她的会是儿孙满堂、一家团聚的天伦之乐,这比起一个人在城市森林里孤苦伶仃、寂寞终老来究竟是悲还是喜呢?姨妈不过是回归了平淡、回归了生命的真谛,因为在中国的广袤土地上,大部分人都是过着她这种平凡生活的。

在影片的最后一个镜头里,姨妈摆摊时背后的收音机里传来京剧《锁麟囊》的声音在喧嚣中逐渐清晰,可这时京剧却已经无法再次触动她的心弦了,因为她已经明白什么才是她真正需要和拥有的――如馒头咸菜一样简单而实际的生活。

[作者简介]黄素贞,云南师范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2006级广播电视艺术学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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