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景化语言与《许三观卖血记》的翻译

时间:2022-09-01 03:58:50

前景化语言与《许三观卖血记》的翻译

前景化是文体学中的重要概念,它源自于绘画艺术,指突出于背景之上的事物。前景化可以看作是连接语言学分析和文学欣赏的桥梁。利奇(Leech)(1969,p60)指出,在处理文学性语言时,语言学分析和文学批评是相互补充,而不是相互排斥的,而二者的交集就是前景化分析方法。因为前景化不仅强调形式,同时也注重语言形式的效果。把前景化这一概念引入翻译研究,通过分析原文和翻译的语言形式和文学效果,有利于更好的评价文学效果在翻译中的保存或流失。本论文运用前景化理论,对《许三观卖血记》及其翻译进行分析,旨在探讨如何把前景化这一概念更好的运用到小说翻译研究之中。

为了检验把前景化概念引入翻译实践和翻译批评中的做法在多大程度上是可行的,笔者将以余华的小说《许三观卖血记》为例,进行个案研究。《许三观卖血记》作为余华在20世纪90年代的作品,一方面沿袭了余华80年代先锋派小说注重语言形式的特点;另一方面其向传统小说回归的特点,和之前的先锋小说相比,与一般的小说有了更多的共性,把它作为案例进行分析,保证了本文中研究方法的适用性。

1前景化的定义

前景化指的是对于规范(norm)的违背,它是一种偏离(deviation)。正是因为有了偏离现象,文学作品才得以和其他语言形式区分开来(Leech,1966,p140),因此,想要研究文学作品,就必须关注偏离现象,或者说,作品中的前景化语言。在这种意义上说,前景话语言就成了风格的指标,而研究前景化语言就成了研究作品风格的一种实用的方法。

“前景化”的概念最初由穆卡拉夫斯基(Mukarovsky,1964)率先提出。他指出,前景化是指对系统的违背,同时提到了前景化的两个特点:连续性和系统性。随后,利奇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提出了一个相对完整的前景化理论。他(Leech,1966,p145~146)把前景化分为两类:组合前景化(syntagmatic foregrounding)和聚合前景化(paradigmatic foregrounding)。另外一位对前景化理论做出重要贡献的学者是韩礼德(Halliday),他把前景化和突显区分开来。在他看来,前景化是“有动机的突显”(Halliday,1981,p334)。随后在他的《小说的风格》(Style of Fiction)一书中,利奇又总结了前人的研究,详细区分了偏离、突显和前景化三个概念。

通过对前人研究的梳理,我们得到了本文中前景化的定义:“前景化是对规范的有动机的、连续的、系统的偏离”。

2《许三观卖血记》中的前景化语言——重复

2.1 《许三观卖血记》中的重复:重要性和分类

正如许多批评家指出的,《许三观卖血记》中对重复的使用是非常明显的。一些对话及场景在小说中重复出现,彼此之间基本没有差异或差异很小。张宏(1997)指出,重复是这部小说中最引人注目的因素。余华本人很重视小说中语言的使用,他对重复语言的运用绝非是无意识的。在论述重复在这部小说中的重要性时,余华(余华,杨绍斌,1997)说,“我非常强调它的音乐感。我当初在写这本书时有一个很大的愿望,就是要用巴赫的《马太受难曲》的叙述方式来写。《马太受难曲》是一部清唱剧,有两个多小时的长度,可是里面的旋律只有一首歌的旋律,而它的叙述是如此丰富和宽广。”这表明,余华有意识地借鉴了经典作品的优点,而重复就是其中之一。

一些批评家试图在他们的论文中给重复分类。笔者从文体学的角度出发,同时借鉴了前人的分类方式,把这部小说中的重复分成三类:词语的重复、句子的重复和段落的重复。

2.2 个例分析

由于重复是该小说中重要的前景化语言,因此就有了以下问题:译者是否意识到了重复在小说中的重要地位,并如实地进行了翻译呢?下面,我们将会根据上文中提及的重复的三种类型,对此进行检验。这样,就会发现小说中的前景化语言是否得到了保留,以及译作是否取得了与原著中相似的效果。

(1)段落的重复。

小说中只有一处段落的重复,出现在第五章,但是在译作中却没有翻译出来。当人们谣传许三观的大儿子,一乐,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而是何小勇的儿子时,作者用了一整段的篇幅来描绘谣言四起的情形。

城里很多认识许三观的人,在二乐的脸上认出了许三观的鼻子,在三乐的脸上认出了许三观的眼睛,可是在一乐的脸上,他们看不到来自许三观的影响。他们开始在私下里议论,他们说一乐这个孩子长得一点都不像许三观,…一乐的鼻子,还有一乐那一对大耳朵,越长越像何小勇了。(Yu Hua,2008,p32)

此时,译者严格的译出了原文。然而,当同样的段落一字不差的在34和35页再次出现时,它译文中却消失了。译者直接跳过了这一重复的段落,开始翻译下面的章节。在译本中,整整一段文字的消失是非常明显的。它无疑会使读者生出一个疑问:为什么译者选择不去再次翻译这段话呢?也许译者认为下段小说中的第一句“许三观一次次地听到谣言”起到的作用和那一整段文字完全一样,而一整段的重复是多余的,不必要的。

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检查一下一整段的重复和一句话的重复所以的作用是否一致,首先,原作中谣言一再出现,会加深许三观对一乐是否是他亲生儿子的怀疑。尽管起初许三观看起来并不相信这个谣言,但随着同样的话一天天灌输进他的头脑,终有一天会在他心里生根。而原作中每次几乎一摸一样的话会帮助读者直接领会到许三观的感受。其次,这些话语的不断重复有助于构造出一个充斥着嘈杂、琐屑、无谓事物的世界。通过这些重复,读者或许能够体会到生活的本质。然而,由于译文中重复手段的缺失,上述的所有效果都在翻译中流失了。这不能不说是一大损失。

(2)句子的重复。

小说中同样有许多句子的重复。有时译者翻译出了这些重复,有时却没有。在下面的例子里,译者保留了原文中的重复:

(许玉兰)向一乐叫道:

“一乐,替我提上篮子。”

一乐说:“我不愿意。”

“一乐,你来帮我穿一下针线。”

“我不愿意。”

“一乐,把衣服收起来叠好。”

“我不愿意。”(余华,2008,p46)

译者将重复完全植入了译文之中:

(Xu Yulan) would call to him,“Yile, help me carry the shopping basket.”

Yile would say,“I don’t want to.”

“Yile,help me thread this needle.”

“I don’t want to.”

“Yile, fold the laundry.”

“I don’t want to.”(余华,2003,p46)

此处,不论是原文还是译文中的重复,都清楚的向读者展示了一乐和妈妈之间疏远的关系。如果继续读下去,读者将会发现,这种关系跟一乐和父亲许三观的亲密关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如果重复消失,这种鲜明的对比也将随之不见。

而在下面的例子里,译者把原文中的重复省略了。

许三观经常对三乐说:“三乐,你走开……”

许玉兰也经常对三乐说:“三乐,你走开……”

还有一乐和二乐,有时也说:“三乐,你走开……”(余华,2008,p50)

与前面的例子不同,译者在此处并没有字对字的译出重复,而是做了一些改动。

Xu SANGUAN said things like that to “the little brat” all the time.

So did Xu Yulan.

Even Yile and Erle told him to go away sometimes.(余华,2003,p50)

译者没有把重复翻译出来的理由或许是通常在英语中没有如此多的重复,把重复去掉,改变句型,使得译文更加流畅,可读性强。然后,我们必须意识到,即使是在汉语中,这种重复也是不常见的,它并不符合汉语行文的规范,原作者是有意而为之。这样一来,作者可以清晰地向读者展现一乐听到这种称呼的失落和孤独。虽然译文对于重复的省略增加了可读性,却失去了前景化语言的特点和作用。

(3)词语的重复。

词语的重复是小说中最常见的。就像句子的重复,译者同样在有的地方译出了重复,有的地方却没有。下面的例子是重复得以保留的地方。

年轻的血头说:“你快走吧,我不会让你卖血的,你都老成这样了,你身上死血比活血多,没人会要你的血,只有油漆匠会要你的血……”(余华,2008,p247)

The young blood chief said, “Get out of here! I’m not going to buy your blood.You’re just too old.There’s more dead blood than living in your veins.No one could possibly want any of your blood. The only person who might be able to use your blood is the lacquer man.”(余华,2003,p247)

原著中“血”字出现了七次,而在译文中出现了六次。尽管译文中丢掉了一个字,我们还是可以说,译者注意到了“血”字重复的前景化特点,在译文中复制了这种语言形式。因此,原句的节奏感在译文中得到了保留。下面的例子却展示了相反的情形。

她父亲对她说:“你就去对他说,你要结婚了,新郎叫许三观,新郎不叫何小勇。”(余华,2008,p25)

Her father replied,“Just tell him that you’re getting married.And that the groom’s name is Xu Sanguan,not He Xiaoyong.”(余华,2003,p26)

在分析此处的重复时,张宏(1997)做了详尽的说明。在张宏看来,“新郎”出现了两次,看起来非常累赘,然而,省掉任何一处将会破坏句子的节奏,使得句子变得平淡无奇。从常规的语法和修辞来看,《许三观卖血记》中的句式显得非常笨拙,然而从文体学的角度看,其中的重复是必要的,增强了小说的表现力和节奏美。

然而,在译文中,对于“新郎”的重复消失了,这也许增加了译文的可读性,但重复带来的前景化效果却消失了,因此译文也失掉了原文中的美感和张力。这种译文,就成了申丹(申,1995,p90~100)所说的“欺骗性的等同”(“deceptive equivalence”)。也就是说,尽管译文中正确地复制出了事实,其间的文体特征却或多或少的失去了,因此文学的美也遭到了削弱。

综上所述,原文中的重复一方面加强了文学效果,同时给小说带来了节奏美。译文中重复的缺失损害了原著中前景化语言的力量。

2.3 原因分析:译者对原著前景化特征的意识

通过以上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译者翻译出了小说中大部分的重复,所以大多数的前景化语言都得到了保留。这是因为译者注意到了小说中的文体特征。正如他在《译后记》中所说的,小说中的“音乐性”是非常突出的,原文中的语言简洁平实,有类似街头戏剧的强烈的节奏感。然而,正如我们所看到的,译文中还有一些重复没有被翻译出来。在这些情况中,译者没有充分意识到重复的前景化作用,因此牺牲了前景化的语言,以获得更加流畅、可读性更高的译文。

3结语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到,译者翻译出了大部分的前景化语言,而且至少复制出了部分的文体风格。这是因为译者意识到了原著中的前景化语言,并努力在译文中保留它们。这样我们或许就可以谨慎地说,前景化的方法如果得以恰当的使用,可以作为检验文学翻译的比较可靠的方法,因为它同时连接了文学作品鉴赏和翻译中的主观和客观方面。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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