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生者走近死者

时间:2022-09-01 01:41:46

【编辑留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死者为大,入土为安。有这样的传统文化,要想普及遗体器官捐献,难度可想而知。而且,目前我国也没有立法鼓励这种行为。以文中主人公为代表的一些人,却默默担负起了这项重任。他们明白,一个去世者的捐助,很可能造就在世者的一次重生——

不吉利的蚍蜉

在医院门诊大厅里,两个小姑娘似乎是来探望病人的。她们挽着手从杨东文身边走过,忽然停下来,其中一个说:“你敢不敢?”另一个反问:“你敢不敢?”说完,两个人相视一笑,回身跟杨东文要了遗体器官捐献登记表,一笔一画填写起来。

这天是三八妇女节,两个小姑娘决定用器官捐献的方式来庆祝这个属于女性的节日。杨东文没有理由拒绝。但他清楚,这样的登记其实并没有法律效力,它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很脆弱,可能被阻挠、被忽视和被。因为遗体捐献还需经过直系亲属签字、公证处公证、志愿者临终时亲属通知接收单位这些程序,才算顺利完成。

对健康或者身患重疾的人来说,杨东文的出现让人心生厌烦。在他们看来,他是个“不吉利的人”,一个偏执狂,一个多事者。杨东文是东北新闻网的保安,但他给自己增加了一个社会角色——辽宁省红十字会志愿者,遗体器官捐献协调員。

每月8号、18号、28号,杨东文都会和他的自愿捐献器官志愿者俱乐部成員,到沈阳中国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门诊大厅宣传器官捐献。为庆祝节日而填写登记表的两个小姑娘,被杨东文称为冲动型;一个肾衰竭的男子在等待器官捐赠时,也决定捐献自己的遗体,这是盼望型;拿着杨东文递过来的宣传单问东问西,“你自己捐了吗?”“当官的捐吗?”,这是属于需要鼓励型;还有犹豫型、深思熟虑型……杨东文会根据不同的类型,采取不同的策略来介绍这项公益事业。

三八节这天,他和俱乐部成員发出了500份宣传资料,只收回15份登记表,最终的实现率可能更低。偶尔有蚍蜉撼大树的无力感,可一旦有人问起器官捐献,他便又热情十足。“这是好事,早晚会得到更多人的认可。我们已经开了个好头,只要坚持下去。”杨东文把它当作一个项目来做,他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自己出钱,自己组织团队,一路向前。

世界第二家

年轻时,杨东文在沈阳橡胶工业制品研究所实验厂当炼胶工。下岗后开了个药房,在政府整顿个人药店之前,他主动关了店。那是2001年,再次失业的杨东文难免失落,独自走在街上,偶遇老年人自行车队,为了打发寂寞,杨东文成了其中最年轻的队員。

但他不甘于仅仅骑车健身。正巧辽宁省启动造血干细胞资料库,杨东文决定骑车进京,沿途宣传此事。他对这个冒险的壮举充满了忐忑和希望,“辽宁公益事业史上的第一次”让他热血沸腾。召集了20多个伙伴,自己拿出600元钱为大家统一买了T恤、小旗、条幅和对讲机之后,杨东文等人上路了。

每天早上五点出发,遇到集市买点黄瓜西红柿充饥,然后发宣传册,找当地政府盖章,晚上住8块钱一宿的大车店。坚持到北京时,只剩下了两个人。作为庆祝,杨东文在超市买了袋装的北京烤鸭,打开时香气四溢,他想哭却忍住了。虽然不虚此行,也受到辽宁红十字会的赞誉,但之后一次骑车宣传中两位老人发生意外去世,让杨东文陷入悲伤。即便家属的宽容与谅解让他免于承担法律责任,杨东文依然深深自责。后来,当于佐良老人第一次找到杨东文,希望借助自行车队宣传器官捐献时,杨东文犹豫了。直到他在报纸上看到于佐良老人的大女儿已经捐献了遗体,他决定和老人一起做件具有“第一次意义的事”——成立遗体器官志愿者俱乐部。

找媒体,媒体拒绝接待;找政府相关部门,怀疑是非法组织;找医院,“不需要、没空接待”。有成員担心会不会被抓,杨东文无法确定,他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在做好事。但有时他忍不住感慨,这件好事做起来为啥这么不容易呢?

2004年10月26日,自愿捐献遗体(器官)志愿者俱乐部在一间租来的小屋里成立了。直到第二年,《时代商报》的一篇报道,才让这个没有合法身份的俱乐部正式浮出水面。因为是继德国之后,世界上第二家类似的俱乐部,全国各地的媒体蜂拥而至。杨东文来者不拒,他深知媒体是最好的宣传平台,只有出名了才有更多的人来做遗体器官捐献。有人非议说,他这么做肯定有目的,一向平和的杨东文也会愤怒,“没有证据就闭嘴!”

一步一撞头

一边是媒体上风光的焦点,一边在现实中仍不被大多数人关注;一边是被信任、被感激,一边仍遭人风凉话。在器官需求与供给的不对等中,杨东文拼命游说劝解;在生命的结束与延续擦肩而过中,他感受着器官捐献制度的困扰和人情世故的纠结。

死神何时带走谁,这是无法预测的。根据《人体器官移植条例》规定:摘取尸体器官,应当在依法判定尸体器官捐献人死亡后进行。在我国,认定死亡的标准是心脏停跳、呼吸停止,然而一旦心脏停跳,没有血流经过的器官将很快衰竭。杨东文曾与某国有眼库的工作人員协调,如何能最快取走捐献者的眼角膜,好好实现这份爱心。对方告诉他周末休息不行,并问他工作人員打车的钱谁出。杨东文百思不解,“这难道是我们国家的眼角膜要靠斯里兰卡捐赠的原因?”

因为器官接收单位要求捐赠人到公证处公证,而公证需要缴纳500元的费用,这对千思万想下定决心的捐赠者又是一种动摇。善良的人无法理解阻挡善举的这一门槛。一位老大姐打电话给杨东文:“交200块钱我都认了,可500元对我这个下岗工人来说太多了。”

刚值完班,杨东文穿着保安制服就去了附近的公证处,他要去找人说理,可对方说必须按规定执行。不得已,他又找到上级主管单位,费尽周折终于遇到了支持者。最终,争取下来每周三下午,专门为器官捐献者免费做公证,并简化了相关流程。

杨东文告诉记者,他的手机和小灵通每天都是24小时开机。他最担心错过陌生号码来电,因为那极有可能是爱的奉献。

一天早上六点,一位大爷打电话给杨东文,说他的老伴刚刚去世,决定捐献遗体。杨东文迅速赶去爬上顶楼,得到老大爷、儿子儿媳的同意后,叫接收医院派人过来。杨东文帮家属把遗体抬上车,安慰了几句后离开了。还没到中午,医院打电话告诉杨东文,说捐献流产了。原来,老太太是二婚,亲生儿子和孙子找到医院,坚持入土为安,把老太太的遗体接走了。根据法律上近亲属范围及顺序的规定,第一顺序为配偶、子女、父母。子女不同意,达成的捐献意向只能作罢。

杨东文再一次被世俗的力量击败。

还是保安老杨

在杨东文看来,遗体器官捐献是公益事业,但不少捐助对象并不这么看。

抚顺一个残疾人打电话找杨东文,问:“如果我捐献了遗体,国家能帮我办低保吗?”一个鞍山的老大娘让杨东文带着捐献登记表快些过来,“一定要在分地之前来,村里应该会照顾照顾我吧。”杨东文无法回答这些要求,他只能这样说服自己:每个人的观念和境界都是不同的。

其实,杨东文的劝捐及宣传都是无偿的,有时还要自己付费。10年来,为了公益事业,他累计花销近两万元,这几乎相当于他当保安时3年的工资。有时跟妻子或老父亲伸手要钱,杨东文心里不是滋味,可怎么也放不下这个责任。

杨东文说自己爱家,但要让公益事业与家庭齐头并进,他承认太难了。“我知道的不少志愿者都离婚了。但我比较幸运,妻子对这事不挑剔。”杨东文还说自己遇到了好单位好领导,现在不必夜夜在门口值班,白天还能在会议室里接受媒体采访、联系开展公益活动,单位还给他涨了工资。“这都是对我做公益事件的支持。”

在无后顾之忧的状态下,杨东文唯一担心的就是怕志愿者俱乐部后继无人。“咱们的人严重老龄化,我43岁算是最年轻的。俱乐部也来过几个热心的年轻人,但因为没有时间,最后没能加入进来。”

据卫生部统计数据,每年约有150万人需要进行器官移植,但仅有大约1万人能够接受移植治疗——这个悬殊的数字,使杨东文觉得必须继续。从2004年至今,他先后在辽宁8个城市建立了遗体(器官)捐献者俱乐部,并推动了辽宁省自愿捐献眼角膜捐献者纪念林、遗体捐献者纪念碑、器官捐献者纪念长廊的建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知道,有个叫杨东文的人在宣传器官捐献,但走在路上没人会认出他。他还是保安老杨。

晚上睡不着觉,他或者喝瓶啤酒,把自己灌睡,或者看鬼片练胆。听说医科大学搬家,杨东文还主动提出帮忙去抬供解剖课用的遗体。杨东文从不会害怕,对他来说,那些都是睡着的好人……

责编 /马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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