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天狼 第2期

时间:2022-08-31 09:35:02

二、深藏不露的人

大厅一侧有扇门,人进即合,同时也将声浪关在了外面。

这里另是一番世界。厚厚的波斯地毯,踏上去像踩在雪上一样,软绵绵的,可是人在雪中行走会发出响动。

小厅堂装饰华丽,金碧辉煌,耀人眼目。

八仙桌上的席面精美、丰盛,而且香气四溢,这里不仅有波斯的地毯,也有呈琥珀色的波斯酒和血一般的陈年状元红。

徽州帮果然是富可敌国。

美酒已盈樽,坐在这里的可不是寻常客人。

“海上飞”麻叶麻三帮主一直陪着两个怪客,一旁侍候的正是方才那来去匆匆的少女。

五峰帮主和徐二帮主进来时,青阳子刚刚坐下不久。

毛海峰是大总管,里外照应,当然不会坐下陪客,因此斟酒的差使落在了小项子和那明眸皓齿的少女身上。

三主陪三客,席上还空着两个座位,看来尚有贵客未到。

主人闷不声响,客人也是寡言;酒喝得多,话却很少。

主人好像在等,是等两位姗姗迟来的客人,还是在等别的什么?

能令他们久等的,不管是什么,都极不寻常。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掌灯时分,大厅上已是杯盘狼藉,来客早散,只有一些与徽州帮渊源很深的人才能留下来。迎宾馆中,呼雉喝卢之声四起。

身在江湖,无非是杀人越货,闲来豪赌,一掷千金,醇酒美人,消磨岁月。

这简直就像日月经天、江河行地一样正常。

红烛已残。星光渐隐,晓月初沉,曙色慢慢浮上地平线。

这也正是人们最容易感到疲倦的时候。

呼喝雉卢终归沉寂,酒后的鼾声又起。

小厅堂中的三主三客依然是有一杯没一杯的往下灌,依然是默默不响。

六个人好像都是酒仙,喝的不但多,喝的时间也长,可是越喝眼越亮,连酒意都没有。

酒都喝哪去了?

小项子毕竟是个孩子,歪在角落里,睡得像小猪。

那叫“兰”的女孩子轻轻将一袭长衫披盖在他身上,目中流露出爱怜之色。

她似也已困倦,长长打了个呵欠。五峰帮主一挥手,少女退了出去。

酒喝到这个时候,已不必有人侍候。

两个座位仍然虚左以待,他们难道要一直这样等下去?

来的究竟是贵客,还是恶客?

黎明本该静悄悄,可是庄外却隐隐传来人喊马嘶之声,屋脊上也“喀喀”作响,这不速之客的行功真是稀松平常,胆子倒不小,敢到龙潭庄来揭龙鳞!

汪五峰笑了,喝酒时他不笑,麻烦来了,他却笑了。

六个人谁也没动,外面当然有值夜的。大总管毛海峰并没睡,早已带着人腾身上了屋脊。

汪五峰三杯酒喝下,屋顶上仍有打斗之声,来犯者似乎不少?他不禁皱皱眉头。

麻三帮主看在眼里,忽然一展身形,整个人就像点燃的烟花火炮,从天窗直窜了出去。

他本来是坐在椅子上稳稳当当喝酒的,谁也没看他如何作势,人已升空,这三帮主莫非是神仙?

不是,麻叶号称“海上飞”,轻功造诣非凡,他独擅江湖久已失传的“飞天十二式”,方才施展出的就是:“坐地腾飞钻云式”。

他不仅海上能飞,陆地飞起来更是好看。

徐二帮主不甘示弱,一声冷笑,大得出奇的和尚头只晃了几晃,人已平平飞出,犹如躺在空气中滑行,头顶一触南面窗棂,“波”地一响,两扇窗立开;他吸气收腹,双手搭上屋檐后,足尖一点,窗子又轻轻合死,身子借力,纵到房脊之上。

不想他偌大身躯,轻功之术也是极高!

尽管他们显示了绝佳轻功,三个客人却连眼皮也没撩。

五峰帮主摇了摇头,旋即又叹口气,道:“这哪是待客之礼。”他一举手中杯,十足歉意地道:“来,咱们喝酒。”

他又三杯酒落肚,可屋脊上的战况更趋炽烈,不仅有兵刃撞击之声,还夹杂着麻叶的詈骂和大和尚的怒吼声。大概夜行人来得不少,而且在武功上也并非泛泛之辈。

汪五峰脸色一沉,霍地立起身来,恨声道:“我去看看。”他说走就走,连客人也不顾了。

他没有故作惊人之举施展轻功,而是一步步从门里走出去的。

二怪客磔磔笑道:“热闹的,来了。”

他们发音生涩,腔调非南非北,青阳子不禁奇奇地瞥了二人一眼,这才将一杯酒倒下喉咙。

不料两个怪客出去的方法竟然和徐麻二位帮主的毫无二致,如出一辙,只是从苍布青衫中抽出双刀,露刃若霜。

从天窗而出的如流星上行,双刀高举;从南墙壁窗平纵的亦双刀前伸,并以刀尖挑开窗扉,横身舞刀,青光流转,护住自身后方纵到房脊之上。

二怪客身法轻灵,纵跃如猿,轻功一点也不比两位帮主逊色,而且把细上犹有过之,毫不托大,人未出刀锋先出,这本是身在异乡、行走于江湖上的豪客以鲜血换来的老道经验。

如今客人只剩下一位,自斟自酌;青阳子打了个“”声,喃喃道:“不该走的都走了,这孩子谁来照顾?”他对项巨源仍然念念在兹,不知其人居心是善是恶?

龙潭庄已被三千坚甲利兵围得水泻不通。来的并非捕快廷差,而是朝足官军。

庄园十分宽敞,花木扶疏;四周百十火炬高擎,于暝蒙之中,光亮普照,房脊地百十余处都是金铁交鸣。

岩石,势极峥嵘的假山凉亭上,遥立三人;其中一介公子,逸兴飞扬,潇洒从容,折扇指指点点,似在观赏着生死之搏。

他左侧一人,十足诡异,身着夜行衣,一袂黑巾蒙面,正俯在那公子耳边私语。

右侧是一带刀汉子,躯干颀长,一双鼠目,几绺黄焦焦的胡须,未免十分风采减去七分,但给人以深沉苍滑之感。他此刻以傲视的神态,嘱目成败。

汪五峰也在纵览全局,不禁暗自吸了一口凉气,今天是九月初二,“点子”来的可真不少。自己的人都在以一敌三,全然处于下风;他琢磨许久,也不明白这么多高手是从哪里来的?

慢慢他才看明白,来的人服饰多是锦衣侍卫和大内高手!

此念刚如电光石火在脑际一闪,只听假山上那位公子打了个“哈哈”,道:“正主出来了。”

这时,那诡异的黑衣人像个大蝙蝠般飘落地面,远远一抱拳,道:“汪兄,别来无恙。”

汪五峰黑着脸,道:“罗龙文,原来是你在捣鬼!胡宗宪是不是也来了?”

罗龙文嘿嘿笑道:“他已是总兵大人,当然在调度兵马。”

汪五峰怒极反笑,道:“好、好,汪某虚席以待二位,想不到你们竟然这样对付我,可真是我的好兄弟!”

两位久等不来的贵客原来是他们。

汪五峰暴怒之下忽击出一掌,风声飒然,凌厉猛烈,蓄着极强的劲力。

罗龙文本当闪避,但他意存一试,“啪”地一下,两掌相交,闷响声中,二人都是原地未动,功力似在伯仲间。

罗龙文若无其事地接下一掌,漫吟低哦道:“掌风飒然十年功,五鬼老祖精研成。此功传自暹罗洞,碎石如粉神也惊。”

他又问道:“这可是五鬼开山掌?”

汪五峰此刻的震惊已超过了方才的暴怒,不仅讶然道:“并非大言,我总以为,天下能硬接这一掌的人,不会超过五个……”

罗龙文促狭似的一笑,道:“是么?那我算第六个。”

汪五峰叹道:“如今我才知道错了。”

罗龙文嘿然一笑,道:“你错了?”

汪五峰一扫激斗场面,道:“你我自幼相交,尚且是连襟姻亲,却没想到你功力精进如斯,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他又一看罗龙文,接道:“如今你总算是衣锦还乡,尚蒙着面孔,难道是羞见江东父老?”

罗龙文悠悠道:“徽州帮上上下下都认识我,怎么好意思,易容又来不及;不过现在已用不着了。”他扯下黑巾后,露出一张近似猴子的脸。

他也打量了一下战局,官方稳占优势,即洋洋自得道:“其实,我们这次来的人当中,至少还有两位能接得下汪兄这一掌。”

汪五峰明知来者不善,仍然耸容问道:“都是谁?”

罗龙文淡淡道:“司空霸、彭孔。”

汪五峰长叹道:“大内第一高手和彭家五虎断门刀的嫡传人彭老二都来了。”

忽然背后有人道:“好说,在下彭孔,久仰五峰帮主。”正是方才假山之上那鼠目黄须的汉子,不知何时也来到这里。

汪五峰头也未回,即冷冷道:“你还是严丞相的心腹谋士。”

彭孔道:“不敢。”

汪五峰背负着两手,看也不看地问道:“皇宫大内的侍卫来的已经不少,丞相府的教头们几乎倾巢而出了吧?”

接茬的却是罗龙文,道:“不错。”

汪五峰悻悻道:“难怪这么扎手!”

彭孔阴阴一笑,道:“久闻五峰帮主的刀法也很扎手,只是罕见,不知是否能让彭某开开眼界?”

他出在刀法世家,极为自命不凡。而百年来,五虎断门刀法又罕有其敌,对于用刀的人,他从未放在眼中,总认为彭家刀才是天下第一,如今傲气已溢于言表。其实,最使他受不了的还是汪五峰一直以背相对,表现的比他更自负!

汪五峰回答道:“传闻一向不准,而汪某的刀也不是用来开眼界的。”口气冷峻。

彭孔情急之下,忽冒出一句:“我怀疑你的刀,是不是能杀人?”

汪五峰冷冷道:“那也得看杀谁?”

彭孔挑衅般的问道:“彭家的刀法够不够斤两?”

汪五峰冷笑道:“你行二,刀法在彭家子弟当中也列在第二。”言外之意是说他不行。

罗龙文忽然插上一句:“他拔刀出鞘的功夫却是第一,不信你试试。”这得需要手法快捷,也是非同小可的绝技。

可罗龙文这话中之意,分明是惟恐天下不乱!

汪五峰傲然一笑,道:“好,我就在你这刀法名家面前献一回丑。”

他缓缓转身,面向彭孔,道:“请拔刀。”

彭孔手按刀柄,迅即一抽,突觉脸上一寒,银光如电,一闪即消。他虽然拔出了刀,可是只有半截,那半截仍留在刀鞘中。

他的刀,叫五虎断门刀,这回断的并不是门,而是自己的刀!

汪五峰依然背负双手立于原处,就好像没有动过。

彭孔冷汗涔涔,汪五峰的刀,他还是没看到。

他已不能站在这里。

羞刀难入鞘。他只有抛下手中的半截刀和鞘,走了。

罗龙文俯身拾起彭孔的刀鞘看了看,道:“好劲的内力,连一丝磕痕都没留下。你是用刀背斫在他这鞘上的?”这道理就和书法中的力透纸背差相仿佛。

汪五峰仅点点头。

罗龙文叹道:“好快的刀!”

汪五峰道:“不是刀快,是他太过于骄傲。”

然后他又问道:“你也在严丞相府中当差?”

罗龙文直认不讳,道:“列中书。”

汪五峰问道:“听说严府连一个家奴头的资财都不下亿万?”

罗龙文淡淡一笑,道:“你说的是严年,京城士大夫都叫他(音鹅)山先生。”

汪五峰淡淡道:“也难怪,宰相的家奴七品官嘛。”

罗龙文道:“其实,连一二品的官员见了山先生也恭恭敬敬的。”

汪五峰道:“你也错不了,这回你的婆娘可以跟着你享几年福了。”

罗龙文不无揶揄地道:“我那婆娘在汪兄府上一住就是三年,听说照顾得无微不至,连她姐姐都有点妒嫉,不知此言真假?”

汪五峰黝黑的脸膛几成酱紫色,讪讪地将话岔开,问道:“昨日正值愚兄作寿,为何不过来喝杯酒?”

罗龙文说了句使他意外之言:“因为龙光天也没有来。”

汪五峰问道:“你早就知道他不会来?”

罗龙文冷笑道:“我不知道谁知道。”

汪五峰忽然明白,怒道:“是你找的青阳子那老杂毛?”

罗龙文只是冷笑,不置可否。

汪五峰气哼哼道:“海外已有人来谈这桩买卖。”

罗龙文干脆地道:“来也不行,严丞相要那件东西。”

汪五峰一愕,问道:“老严也要那件东西?”

罗龙文道:“而且是志在必得,连严公子都不惜屈驾前来,”他指了指假山上那轻摇折扇的人,又道:“他还要送给汪兄一场大富贵,说不定青史扬名也在此一举。”

汪五峰桀傲不驯地道:“遗臭万年汪某也不在乎!”

罗龙文大指一翘,道:“好,男儿有志当如此,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汪五峰狡黠地说了句:“这当然是你在严氏父子跟前的保荐。”

罗龙文针锋相对,道:“我这是以德报怨。”

汪五峰脸色又变了变,他当然明白罗龙文指的是什么。

这时,大厅朱门半启,忽有“二人抬”小轿子如风般卷出。抬轿的是二兵丁,押轿的是一形貌浑似昆仑奴的大汉,倒提鬼头刀;轿内传出女子的呜咽声。

“兰、兰!”小项子气急败坏地嘶叫着,发疯似地追了过来。

轿中发出一声含泪的呼叫:“小项子,你的生身之父在扶桑……”

这莫明其妙之言,顿使项巨源怔了怔;他的后脑海突然挨了一记猛击,眼前一黑,以后的事,一无所知。

那位严公子忽然钻了出来,简直像幽灵一样;他恶狠狠望了一眼昏死在地的小项子,冷冷吩咐一声:“送这小子去见阎王!”

凶神般的昆仑奴刚转过刀把子作势欲斩,就见一道身影快逾奔马,抢上前来,只在其肘尖轻轻一托,鬼头刀冲天飞起;来人又掌力一吐,昆仑奴那熊般的身躯也腾云驾雾般平平撞向甬道两旁的一棵大树,真该他死,其头对准的恰好是树干,“噗”地一声,脑浆四溅,红白物流了一地。

来人动如电闪,刹那间又顺势将地面的项巨源挟在腋下,三五个起落,人已在十丈开外。

惊呆了的严公子这才高叫:“快,拿下他!”

汪五峰远远地惊喊道:“青阳子!”

罗龙文急问:“他挟的是谁?”

汪五峰道:“小项子。”

罗龙文疑道:“谁是小项子?”

汪五峰道:“我的小厮。”

罗龙文不解地问道:“他要你的小厮何用?”

汪五峰道:“我也不知道。”

罗龙文一百个不放心,或许也是他的主子呼喊着拿下老道的缘故,立即说道:“这里恐怕有名堂,莫非与那件东西有关?大意失荆州,汪兄快追!”

二人身形方欲展动,忽见假山上一人犹如凌空飞燕,直奔老道追去。

罗龙文立即止住,道:“不必了。”

汪五峰一直注目前后疾驰的二人,问道:“去追青阳子的人,可是燕双飞?”

罗龙文道:“不是。”

汪五峰目视着二人愈来愈远的人影,喃喃道:“他的轻功身法真像。”

罗龙文道:“你说的也错不哪去,他是单飞燕,是燕双飞的师父。”

汪五峰叹道:“难怪近几年在江湖上不见他的踪影,想不到这采花淫贼竟摇身一变,成了大内侍卫!”

罗龙文冷笑道:“只是便宜了后宫那些常年见不到皇上的嫔妃宫女。”

汪五峰笑道:“他胆子可真不小。”

罗龙文冷笑道:“采花贼有几个胆子不大的,别忘了色胆包天这句话。”

汪五峰为之叹道:“想不到皇宫之中也是罪恶的渊薮(音叟)。”

罗龙文深有感触地道:“从外面看神圣难犯,其实内里都烂透了。”

汪五峰又笑道:“单飞燕他可是狗行千里还吃屎。”

罗龙文也笑道:“那不是屎,是桃花运。”

汪五峰神秘兮兮地道:“听说交桃花运是要倒霉的?”

罗龙文耿耿道:“这种说法不全对,起码你就不但不倒霉,而且还好像越来越发财。”

汪五峰急忙话锋一转,道:“你相信单飞燕能追得上青阳子?”

罗龙文道:“江湖上能比单飞燕轻功高明的恐怕不多。”

汪五峰极目远望,叹了声:“可惜青阳子就是这不多的几个人当中的一个。”

罗龙文也在望着远处密如人墙的守卫兵丁,以及二人渐渐缩小的距离,悠悠道:“莫忘记,他挟着一个半大孩子。”

兜了几个圈子后,老道已飞纵到高墙之上。

众兵丁齐攒枪疾刺,单飞燕仅和老道差了三尺的距离。

就见青阳子单臂一圈一带,五七个兵丁翻翻扑扑倒下一片;老道趁机又是几个起落,人已宛如滚滚黄尘,转瞬即杳。

罗龙文看在眼中,连呼:“汪兄,不好,快跟我来。”(待续)

上一篇:记心意门一代宗师卢嵩高先辈 下一篇:心意六合拳之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