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 第5期

想要有自己的书房的梦，竟然开始于下乡做知青的时候。还是少不更事的年纪，却以为自己是在做改天换地的大事了。下乡半年后，生产队用上面拨下的专项经费给我们盖了知青住房，两人一间，就是麦秸和黄泥垒就的黑糊糊的土屋，屋内除了最简陋的用小木棍和麻绳缠绕的挽床，一个搁煤油灯的泥垒的土台子，再无余物。但还是觉得真正安顿下来了，就想要有豪情壮志的表示。赶集时买来一张很大的白纸，回来按照的手迹“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用红墨水一笔笔地描上去，晾干了糊到墙上，几乎占了满满一堵墙。墙面高低不平，又是极粗糙的麦秸和泥，纸很不容易粘住，但还是千方百计让它贴在墙上，每天看着。那时没有书，但我想这应该是书房的气势。

后来回城上学，再后来毕业工作了。上世纪80年代，人们都在被住房局促困扰，无论是上一辈还是我们自己，书房是不敢想的，就是想有一张只属于自己的书桌，似乎也难实现。记得毕业留校不久，系里通知大家，每人可购买一个书橱，当时就很兴奋，觉得那些捆起来包起来叠起来的书，可以堂堂正正摆开，可以方便地抽取了。那个书橱是薄板做的，上半部分是开放的横着的三层隔板，下半部分是分隔开可以关起来的两个空间。那时候的藏书，有了这些空间，就都可以安置妥帖了。倒是因为住房紧张，放书橱的地方颇费思量，几乎就得顶着卧床、餐桌（也是书桌），那依然算不得书房的。

岁月流逝。近十几年，我搬了三次家，从小两室一厅到大两室一厅，到如今的三室一厅，书房就有了不容置疑的位置。每次搬家，书总是最沉重最需要特别打点的一项，有时，我会对着那些越来越多的书不知所措。有一次，我把那些年代久远些的书捆扎起来，寄放到另外的地方，想等日后需要时再取回来，结果是，十年过去，我从来没去取过。不仅那些存放在别处的书没动过，就是放在书房书架上的那些书，那些心爱的书，其中很多也没看过。各种版本的书，包装越来越漂亮，放在那里，意味无穷。那些书，有自己买的，也有别人送的，还有的是开会发的，那样的书往往是成套的，常常还带有硬板纸封套，占去很多地方。书越来越多，书房的两堵墙都做了书架，直达屋顶。书架上放不下了，就堆在地上，很快，地上也堆满了，再摞起来。等到堆到门边了，几无插足之地了，如果想找一本出来，就变得很困难。

很多年了，因为忙，因为总有这样那样似乎非做不可的事，读书就没有时间了。有些书页已发黄发脆，有些则显示着不合时宜的可笑，每次觉得一定要清理了，翻来翻去的，终究还是不舍得。所有已印制成书的，似乎都传递着各种信息，传递着某种使你想探究的印迹，你会不舍那有可能让你浮想联翩的翻阅。那套《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二十多年前，我曾想，将来有时间了，我要一页一页地看完它。让我自己也觉得茫然的是，二十多年来，这套书我从床底下搬到书桌上，再搬到书架上，如今在书房里也是显眼的一套，我一共看过多少页呢？但我相信，其中有些条目已经需要增添删节或是修改了，后来新出的“百科全书”在它旁边显示着新颖和强大。但我从来没想过要把它清理掉，我曾以为世界的所有秘密都藏在里面，而那是我很想知道的。还有那些古今中外的世界名著，那些优秀的人物传记，看过了的会有被震撼的记忆在对视中复活，没有看过的还有很多的好奇探究在引领着新的希望和欢喜……

书房尽管越来越乱越来越让人不知如何是好，总没有下决心清理精简，总觉得这里面还有许多宝贝，唯恐随意处置了以后会后悔。有一次，我想坐下来把书大致归归类便于查找，翻到一本旅居英国的华人学者的散文集，作者学医，有文学梦，于是写了若干散文。我随手翻看着，不禁想起书中说到的一些地方我也去过，当时历史的来龙去脉没搞清，来去匆匆，就如经过任何一处平淡无奇的城市建筑，去过了就是去过了，心中了无痕迹，就觉得遗憾，想人生的很多时光是没有下一次的。天色渐暗，等我腰酸背痛地站起来，才发现周遭仍如我坐下时，杂乱如故。我依然没有整理好我的书房。

其实，现如今即便坐在书房，使用最多的是电脑，查找资料时，使用最多的也是电脑，书架上的书常常就成了闲来的消遣。所谓读万卷书，几个磁盘就可解决。可书怎么就成了某种情愫，割舍不了。

家里10年前涂抹的屋顶开始剥落，需要重新装修了，必须整理书房了。晚上我躺在床上想，怎么办啊？可是没等想明白，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