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无天》:乏味叙事与抽风表演

约翰·希尔寇特什么时候才会拍一部不需要太多智商和判断力的战争电影？我怀疑只有在那种类型里，他那吓人的技巧才能找到归宿。他的声望靠着几部影片建立起来，这其中有《文明死亡之鬼》（Ghosts…of the Civil Dead，1988），这是部关于他家乡澳大利亚的最高戒备级别监狱的影片；《关键协议》（The Proposition,2005），仍然在本国拍摄，但故事却回溯到1880年代，讲述激烈的家族世仇争斗；其后就是他来到美国的第一部长片，《末日危途》（The Road，2009），改编自科马克·麦卡锡的小说，描述世界末日后最终的悲剧图景。现在我们又看到了《无法无天》（Lawless），这部影片表明希尔寇特已经囿于他的叙事习惯。我们只感到漫长而晦暗的沉闷，混杂着令人吃惊的过头表演，男人们（通常都是男人）向外喷射着难以控制的怒火。这种混合着乏味与抽风的东西经常能在老人在阳光下打瞌睡时的脸上看到。尼克·凯夫的剧本改编自马特·邦杜兰的小说《世界上最潮湿的村落》，小说根据他祖父和叔祖的故事虚构而成，而现在他们已经在银幕上了：福里斯特·邦杜兰（汤姆·哈迪饰）和他的兄弟，哥哥霍华德（杰森·克拉克饰），弟弟杰克（希亚·拉博夫饰）。邦杜兰兄弟有门不错的小生意，在月光底下做出来私酿烈性酒后在酒吧里卖，打着比如“现采摘蜂蜜”的幌子暗地里卖给满意的——或者不在意——的当地顾客。这部电影最有力的一部分影像，是简短的体现工业史的细节，热烈而又风趣。我喜欢这个场景，那个独出心裁的家伙装配了家用锅炉用来做临时蒸馏室，之后他打开厨房的水龙头，酿好的烈酒就出来了，有时候酒里面甚至还带着管子里的锈，不过已经足够开派对了。还有另一个画面，许多个蒸馏器在酿着号称“毒药”的烈酒，背景整个山坡都被火焰点缀着，这个梦幻场景如同火山爆发时的侧面。但，整个影片也就这几个镜头还算有些意思。

黑市对酒有着热切且无止境的需求，而警方则想从中榨出些甜头。可在每个天堂里都有毒蛇出场，《无法无天》中的恶魔则是一位单独设定的角色：刚刚从芝加哥过来的“特别代表”查理·瑞克斯（盖·皮尔斯饰）。瑞克斯把头发染成黑色，梳成中分，打着领结还戴着皮手套。他不想让血弄脏他的任何东西，但他又不得不去这么做，因为查理·瑞克斯是个精神病患者。他把杰克像丢一袋垃圾一样丢出后门；他贴心地把一个小伙护送到树下面的庇护所，然后再掐死他。你好像没法因为皮尔斯塑造了一个如此丰满的角色而责怪他，但他的表演还是严重过头了。衣着光鲜的杀手这种设定其实并不新鲜——回想一下《仁心与冠冕》中的丹尼斯·普莱斯或者《凡尔杜先生》中的卓别林即可——但那种处理的目的是为了以轻松喜剧化后的邪恶来蒙蔽我们，可在面对《无法无天》里的瑞克斯时，我却怎么都不相信在这个角色身上，除了编剧的以外，我还能看到些别的什么。

色调对比这一招依然有效。农场里的一场戏，好虚荣的瑞克斯打扮的时候，背景是一组温和色调的木制品、沥青、灰尘和编织花呢。而福里斯特则是手插在一件灰色开襟衫的口袋里，戴的帽子压得很低，嘴里叼着雪茄，手指上戴着铜环。穿着这些他在人前变了个样，而希尔寇特没给我们留下多少想象空间。哈迪用他特别的低沉嗓音把福里斯特这一形象塑造的很完美，演绎出满足、轻蔑以及介于两者之间几乎所有的情绪，他含混的嗓音听起来就像老牌动作明星李·马文刚从猪圈里醒过来一样。即便是一个的红发女郎在天黑后溜进他的房间，站在他的床边，他仅能控制的还是他低沉的声音。之后红发女郎还说，不知道因为什么，她更想亲热而不是要消食片——看起来这个小妞是吃饱了撑出来的。“你就打算一直这么看着我？”她问到。难道这样的场景也算是调情？

这个红发女是麦琪（杰西卡·查斯坦饰），一个逃离大城市寻找平静生活的舞者，并且她确实也找到了——在一个杀过人的私酒商这儿，她竟然还能找回平静？她可真有一套。查斯坦像往常一样，似乎想努力展现出一个矛盾结合体，异常脆弱但又有足够保护自己的坚韧。要是1940年代的三流黑色影片导演看到她的表演，一定会去她的门前顶礼膜拜。麦琪勉强有两个算是美妙的亮相，第一次是穿着淡蓝绿色的戏服，还有一次是穿着酒红色天鹅绒出场，只会令人记住衣服颜色而忘了表演。《无法无天》还是有个问题是，我们会感觉到片子里有一大堆女人出场，但却没有一个能引起人们“”的。故事进程中，麦琪的重头戏让人失望，而更让人失望的是加里·奥德曼的命运。他以惊艳的方式亮相，饰演一个叫弗洛伊德·班纳的恶棍，手里的冲锋枪就一直没熄过火，可他却像个幽灵一样只在戏中一闪而过就再没出现过，为什么要浪费如此有邪恶表演天赋的老戏骨，是因为他讨厌剧本踢了导演屁股？

《无法无天》如同《关键协议》的孪生兄弟。两部影片就好像圣经故事的现代版一样，讲述三兄弟的故事，而且都有关于这些基本的元素——杀戮、嫉妒、尊严等等。但《关键协议》在高潮部分是很自然的爆发，而这部新电影却只让你觉得无时无刻都在枪战。既然瑞克斯知道去哪能找到邦杜兰兄弟，知道谁住在宅院里，那他为什么不趁此良机把他们一举拿下？还有，故事的核心动力到底在哪儿？我们的注意力一直被转移，从福雷斯特到瑞克斯，再从瑞克斯到杰克，而杰克还是唯一一个有机会转变成长的角色。我在脑海里先后挣扎浮现出“五十七种戏剧常用转移手段”，就是想要感受希亚·拉博夫的魔力。无奈他只会表现的更像只受惊吓的小狗。拜他所赐，希尔寇特的这部电影才有了它亟需的灵魂和脉络。杰克是这一窝狗崽子里面最好的那个，而拉博夫脸上那种绝境中的光彩，开着装满酒的卡车跑路，还有拍照时像个亡命徒有模有样地摆姿势，凡此种种已经把这些下三滥们的所有渴求都告诉了我们。

《无法无天》这部电影自己冒犯的“法律”是——它试图将不体面的一串故事搞成体面的神话，可问题是导演讲故事的手法本身就谈不上体面。于是我们看到了一个有争议的结尾，邦杜兰兄弟作为体面的公民重建了一个欢乐的家族。可别忘了，我们看到的这些视体面为敌的人，怎么会渴望他们去做体面的事情，无论是卖私酒的还是查私酒的，他们都是厮杀中的狼与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