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宴席 第2期

步入不惑之年,到底赶过多少宴席,我已然记不清了,归纳起来,无非三类:一是不可不赶,赶了温馨的宴席;二是不得不赶,赶了心烦的宴席;三是不赶不行,赶了难受的宴席。

为骨肉亲人相逢,为同学朋友相聚而设的宴席,是不可不赶的。亲人把盏叙阔,朋友相聚言欢,坐者不分贫富、没有贵贱、没有做作、没有矫情,只有浓郁的亲情和芳醇的友情弥漫席间,每一句问候、每一个笑靥、每次碰杯、每一个熟悉的动作,都是那么真挚,那么温馨。一杯美酒下肚,尽皆化作欢乐,化作美好的往事回忆,在血液里漫漫渗透,使得每一个毛孔都充满了快乐,一切尘世的忧烦愁绪,顷刻之间也被酿成无限温情。碰上这种宴席,我是有请必到,席间也会开怀畅饮,决不虚假辞杯,醉则醉矣。错过此类宴席,虽无利害攸关,但留下遗憾。

可惜,生活中世俗纷纭,此类宴席是越来越稀缺。慢讲亲人之间有贫富之分,朋友之间有贵贱之别,身份悬殊使我们难以平等坐于一张桌上,谁又都在为生计奔忙,人人步履匆匆,个个风风火火,每分钟都在匆匆赶路,难以停下脚步享受生活悠闲。这,算不算现代化背景下人们的一种深深悲哀?

现代化把世界变成了地球村,时空距离越拉越近,可又咫尺天涯,心灵距离却越走越远,人们不得不寄希望于人情之绳来维系日渐冷漠的情感。于是,各种人为策划的聚会、各种喜庆宴席便充斥了人们的生活。

这类充满世俗味道的宴席实无快乐可言,同学聚会成了吃喝玩乐,风光之辈炫耀风光,贫寒之辈哀叹贫寒的场所;婚庆、生日、乔迁庆典,变成了礼尚往来,人情负累,花钱买罪受。交际圈子越广负累越重,人情债压得人人疲惫不堪,喘不过气来,大把金钱扔进酒店成了老板的利润,设宴人、赴宴人收获的只有时间和精力的双重浪费,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愁烦。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但凡混出个人模狗样,或者想混个人模狗样之辈,都少不得应酬。今天领导叫你陪客,明天接待客户,后天宴请兄弟单位,大后天会议会餐……每一次奉陪、每一次接待、每一次便餐,都是一场酒海肉山的拼搏。桌上杯光交觥,席间言来语往,看似热热闹闹,亲密无间,实则尽皆相互阿谀奉承,虚与委蛇,尽皆言不由衷。

在这类宴席上吃喝,既享受不到美食的美妙,亦无心灵的淋漓畅快,只是被迫完成任务。时间长了,还喝坏身体喝坏胃,吃出“三高”吃出病,可谓得不偿失。可是,这类宴席又最最重要,非赶不可,不赶不行。谁敢拒绝这类宴席,除非不想在这个世上混了。这,是不是现代人的最大不幸?

人的生命,在一个接一个宴席中变短,生命激情在一场又一场宴席中消耗殆尽!更不幸的是,世人明知宴席误人,却又不能没有宴席,不能不赶宴席,赶了心烦难受还要拼命赶,生怕没有宴席可赶。这个生活悖论,除非世间圣贤,凡夫俗子是绝难逃脱的。

【原载2009年12月23日《羊城晚报・花地》】

题图/暮年的宴席/马丁(英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