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7天,总有温暖,总有力量

选择重返玉树是因为一个惨烈的事实：在过去的半年多时间里，因车祸而亡的玉树志愿者就有6人，伤者8人。

平均一个月，就有一位志愿者遇难。

2010年11月14日，奔西宁。刚从玉树开车下来的宁夏志愿者刘志再三劝诫记者，“这个冬天，不要坐车去玉树，实在太危险。”她害怕是因为，她的好几位志愿者朋友死在去玉树途中。

但我们仍要上玉树，震后玉树的第一个冬天究竟是什么样子，志愿者付出巨大伤亡的背后，这座小城究竟有没有变化?

尼玛老师，小小的太阳

在很多人眼里，玉树的时间似乎被这个寒冬给僵住了。在县城的制高点――结古寺，寺里的闹布阿卡(僧侣)会说，他常常站在结古寺的神山上俯视县城，没有发现任何变化。

2010年11月16日上午8点的玉树，地震后的第216天，气温降至零下二十摄氏度。在县城掘毁最严重的三岔路口，此前在救援时屡屡被摄进电视镜头的三江源酒店依旧保持了它在地震发生那一刻的样子，一根摇摇欲坠的钢筋顽强地挂在朝向街面的窗户上。

冬天的玉树，缺电，缺水，置身其中很容易让人心生沮丧。然而，地震后的第一个冬天，变化也在悄悄地发生。

11月16日下午，玉树赛马场的一处帐篷内，矮桌上煮着藏茶，煮沸的茶水冒出阵阵热气。卓玛慢慢地擦拭掉5岁女孩毛拉苏莫额头上的汗，孩子感冒了。

这些天，由于天冷路远，家人不愿让毛拉苏莫去赛马场的“酥油灯儿童之家”上课，“酥油灯儿童之家”是一处志愿者组织开办的学前机构。这让女孩很不高兴，她可以一整天不说一句话，甚至对家中最疼爱她的奶奶也是如此。

一旁手捻佛珠的奶奶对女孩的妈妈扎西说：“如果尼玛老师在这儿，就好了。”

奶奶说的“尼玛老师”是一个山东来的志愿者，高个子大男孩，叫刘功成。他说为了方便和藏民沟通，给自己取了个藏语名字――尼玛求求，翻译过来的意思是，“小小的太阳”。

很难想象，这个一米八的男孩是如何尝试用各种方法让毛拉苏莫重新笑起来的。他会将女孩搂在怀里，耐心地用手中的毛绒玩具逗女孩发笑，或用自己的手，揉捏着女孩的小脚丫，并对卓玛说：“这么冷，孩子怎么能不穿鞋呢。”

震后，玉树州上的赛马场成了小城里最大的灾民和搬迁户安置点。刘功成服务的“酥油灯儿童之家”接收了赛马场附近279个牧区的孩子，它是赛马场上最大的和唯一一个不收钱的儿童学前机构。

在玉树，随处可以看到一些没有上学的孩子在垃圾堆和震后废墟里肆意打闹。刘功成说，如果没有“酥油灯儿童之家”，这些牧区的孩子就像草原上的羊群，被家人随意放养。由于牧区天气寒冷，孩子们的鼻子下总挂着鼻涕。而儿童之家的孩子都知道，他们要自己学着擦鼻涕。

“我要改变他的人生”

在孤儿学校里，地震后总书记题写的“新校园，会有的!新家园，会有的!”12个黑板字被复制在学校最显要的位置上。

在这所学校支教的广东志愿者刘晓芳说，孤儿学校的名气大，所得到的外界物资就多。

那天上午10点，刘晓芳边说边改考卷，成绩不是很理想。她教的这个班，学生成绩最高85分，最低是个位数，平均只有26.9分。

志愿者程宁也很生气。她说，今天她不上课了，准备让这些孩子好好反省，“为什么老师一直教，孩子就是没有听进去”。

但志愿者包婷婷突然很高兴地跑来对她们说，她教的一个叫宫扎的藏族小孩既不会写汉字也不会读汉字，但这个小孩竟然能把《夜泊瓜州》的古诗给默写下来。

“怎么写下来的?”一个老师问。

“也许他把汉字当图形一样凭记忆硬画下来的吧。”包婷婷回答。她当场宣布：“我要好好教这个孩子，我要改变他的人生。”

“改变”也发生在那个说玉树最没有变化的闹布阿卡身上。闹布的改变源于刘志。

如果没有地震，闹布每天的生活会很固定。上午9点钟，他起床到神山上的结古寺去念经，念上一天经后就去休息，偶尔他会抬头望一望神山上另一处新建的寺庙。这座结古寺未来的寺庙将带有明显的萨迦派标志，寺庙围墙将用红白黑三种颜色涂成彩条状，分别象征着文殊菩萨、观音菩萨和金刚手菩萨之智慧、慈悲和力量。

地震改变了这一切，也改变了闹布以前的一些观念。地震后，闹布看见一个叫刘志的志愿者在巴塘第一所希望小学――拉吾尕小学扎根下来，刘志给孩子们带衣服、弄帐篷，并且支教。

有一天，闹布从别人那里得知，刘志是个白血病患者。尽管，闹布不清楚白血病究竟是个什么病，但他知道这种病是会死人的。

最近，闹布总喜欢对寺庙里的其他阿卡说，“以前我们这些和尚认为念经是唯一可以做的，但刘志教我们，其实和尚也可以用实际行动来帮助别人。”

每天闲暇的时候，闹布会给已经返回宁夏的刘志发短信，“天冷了，你还会回玉树么，你的白血病好了点没有，如果病复发了请告诉我，我让和尚们给你念经”。

总有些温暖，总有砻力量

若不是隆起的肚皮出卖了女人达哇永尕，她可以把这个秘密瞒得更久。因为丈夫玉獒对她说，他是一名志愿者，很忙，要照顾很多人。

10月27日，玉树囊谦县发生车祸，导致三名志愿者死亡，两名志愿者受伤，被送进医院的时候，玉獒昏迷不醒。

很多当地人以为这个成天免费送衣服、送饭的男人死了。玉獒说，如果没有妻子的阿妈天天到结古寺下的经城去给他转经筒，也许真的就那样死了。“可能上天觉得我该休息了吧，所以才让我躺在这里天天休息。”玉獒自说自话后又闭上眼睛，他喜欢拉着妻子达哇永尕的手入睡。

下个月，达哇永尕就要生孩子了，玉獒的第二个孩子。

由志愿者带来的微小变化开始在玉树和玉树人的心中蔓延，蔓延到那些政府无法关照到的角落。尽管这种变化微小、缓慢，所幸它依旧向前。

但这些变化的背后是一个惨烈的事实，是这些志愿者付出的年轻生命。

2010年6月11日，格桑花西部助学创始人张亚莉发生车祸死亡；10月27日晚，玉树发生志愿者死伤最惨烈的车祸，3死2伤，死者杨浩还不满20岁。

据公开报道，在玉树死亡的志愿者有：杨代宏、张建华、张亚莉、曾敏杰、布桑、杨浩；受伤的志愿者有：王爱民、周朝立、马宏伟、陈涛、王瑞、玉獒、风云和小莉。

如今刘志依稀记得，有一天在玉树，她和别人谈论死亡的话题。

那天的一个黄昏，她和志愿者阿木路过玉树城外的文成公主庙，刘志突然转身认真看着阿木说：“哪天如果我死了，你就把那条，就是你上次替我求神求来的那条经幡，挂到山的最高处。”

刘志用手指着一侧的峡谷尖尖说，“至少要比那个高。”

回过味的阿木说，“你说什么死啊，不准说死。”

“嗯，我只是说说。”刘志说。

那天的阳光如同往常一样从公主庙的东侧扫到西侧，扫过山上那些五彩的经幡，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消失在狭长的峡谷中。在进入玉树州的一个必经关卡前，最近新立起了一块公益广告牌，上面写着：“总有些温暖，陪我们走出悲痛，总有些力量，陪伴我们重建家园。”

选自《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