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性别选择:怎堪儿子终生遗憾

因传统观念影响，我国一些家庭都企盼能够生育一个男孩延续香火，为此，许多人四处打听民间偏方，甚至听信谣传，滥服雄性激素，希望能强行改变腹中胎儿的性别。可是，人类无比复杂的遗传基因密码，是雄性激素等药物可以改变的吗？

在河南省西峡县，一个执意生子的家庭，一个滥服雄性激素的悲剧，一个两难的性别确定手术，为世人敲响了警钟……

吃雄性激素生儿子？

双性婴儿惊痛一家人

今年３６岁的郑鑫丙是河南省西峡县人，父母是退休的铁厂工人。２１岁那年，郑鑫丙从南阳市中州技校毕业，进入西峡县智星科技公司担任技术主管。不久，他与南阳某杂志编辑曾丽相爱。曾丽小他两岁，长相秀丽，性格温婉，父母是县棉麻公司职工。２００１年年底，两人步入婚姻殿堂。

婚后３年，曾丽一直没有怀孕。郑家父母沉不住气了――郑鑫丙是三代单传的独子，曾丽不生个儿子，郑家岂不是断了后？他们督促儿媳到处求医，还买来甲基素、丙酸素等雄性激素让儿媳定期服用，好让她生个男孩。性格温和的曾丽只好依从。２００５年１０月，曾丽终于怀孕，一家人欢天喜地，婆婆甚至每日烧香，期盼儿媳妇能生个大胖孙子。

郑鑫丙知道生男生女取决于自己的染色体，但渴望有个儿子的他，一见生男孩的朋友就请教生子秘诀。

一次，郑鑫丙和同事李斌一起吃饭。李斌的妻子已经怀孕５个多月了，他们曾向县中医院的医生请教，得知怀孕前女方多吃碱性食物，男方多吃酸性食物，生男孩概率大些，“我们照做了，已经在私人诊所做了Ｂ超检查，是个男孩。”郑鑫丙深受启发，可是妻子已经怀孕，他吃再多酸性食物也无济于事，唯有妻子多吃碱性食物，兴许可以亡羊补牢。

郑鑫丙查了许多网络资料，了解哪些食物是碱性，要求妻子变着花样吃不同的碱性食物。于是，郑母每天给儿媳炒菜，煎豆腐、酸辣土豆丝、香菇炖白菜、海带汤、炒胡萝卜丝、芹菜炒肉，都是所谓的碱性食物。

然而，进入妊娠反应期后，曾丽一吃东西就恶心呕吐，成天嚷着想吃的东西都是酸性食物，家人总是以碱性食物来代替。

妊娠反应最强烈的时候，曾丽甚至吃不下饭，喝水也吐。郑鑫丙既心疼又无奈。几天后，曾丽反应减轻，想喝鱼汤。那又是酸性食物啊！见妻子憔悴不堪，郑鑫丙不忍拒绝，匆匆去市场买回几条鲫鱼，忙活起来。不料，郑鑫丙的父亲回家，一见儿子在炖鲫鱼汤，立即夺过了儿子手中的炒锅，倒掉鱼汤，吼道：“你疯了！你还想不想让她生儿子？”看到公公激动的样子，善良的曾丽再也没提想喝鱼汤了。

怀孕４个多月后，曾丽的妊娠反应终于慢慢减轻了。２００６年３月中旬，夫妻俩专程找到乡里一家小诊所，做了一个Ｂ超，结果显示是个男孩，一家人欣喜若狂。从此，一家人提前进入生男孩的状态，买了各种男婴衣物用品、育儿书籍，经常请教育儿经……郑鑫丙还给孩子取好了名字――柯南。

２００６年８月１０日，郑鑫丙陪同曾丽入住南阳市中心医院待产，定制了顶级“月子餐”。考虑到胎儿发育过大，医生建议曾丽实施剖宫产。

１１日上午９点３８分，随着孩子呱呱坠地，在外等候的郑鑫丙和父母激动万分。然而，片刻后，他们又发现产房里动静全无。郑鑫丙急得不行，拉住一个护士想问个究竟，可护士迟疑着什么都不肯说，全家人更是惶恐不安。大约半小时后，医护人员推出产妇，抱出孩子，神情凝重地说，孩子有些异常。一家人接过孩子，一看，顿时傻了：婴儿的下腹确实长着小，可是小的下方，赫然长着女孩的阴道口。

看到婴儿的模样，郑母吓得瘫坐在地，大放悲声：“老郑家哪辈子作孽，生下这么个怪胎！”郑父傻坐在那里，也是老泪纵横。郑鑫丙双腿一软，差点晕倒，“这是我的孩子吗？是不是护士给抱错了？”曾丽得知孩子是个“怪物”，更是伤心欲绝……

就在全家乱作一团的时候，医生将初步检查的结果告诉他们：除了长着男性、女性外生殖器外，婴儿还长了右侧隐睾，左侧长了卵巢和输卵管，而排尿的器官仅仅只是阴道口。“这是真两性畸形婴儿，俗称‘阴阳人’！”

痛苦过后，郑鑫丙一家只好面对现实，低调地把孩子抱回了家。因为担心孩子不男不女的模样被人看到，孩子满月，他们也没敢宴请亲朋。然而，事实总是无法遮掩的。一次，夫妻俩带柯南到公园玩，柯南小便的时候，被一个男孩看到，大声地惊呼起来：“这娃娃尿尿好奇怪啊！”小孩的呼叫声，引得众游客纷纷驻足，郑鑫丙夫妻尴尬不已。

激烈争执，

两难的性别选择手术

柯南出生后，郑鑫丙的父亲一天也没平静过，“郑家三代单传，居然生下一个不男不女的孩子，实在没脸见人啊！”他多次提出，趁孩子还小，或送人，或遗弃。知情的亲友也劝：“鑫丙，你们再生一个吧，这样拖着孩子，他受罪，你们也受罪。”母亲也多次哭劝郑鑫丙：“儿子，把孩子扔掉，再生个健康的吧！”劝说无效后，母亲甚至以死相逼。郑鑫丙被逼急了，“扑通”跪在母亲面前，泪如泉涌：“妈，柯南有缺陷，但终归是我的孩子，我怎么舍得扔掉他……”母亲老泪纵横，无法再劝，慢慢想通后，还是照样帮他们带孩子，只是家里的气氛经常沉闷得令人窒息。

身为母亲，曾丽的泪水从来没干过，她的心仿佛被掏空：现在孩子小不懂事，可等他长大后受得了世俗的眼光吗？她的心被撕得生痛。

夫妻俩多方咨询医生，想再生一个孩子。他们得知，剖宫产至少间隔２年方可怀孕，最佳间隔为５年左右。那时，曾丽已属高龄产妇，风险大，而且怀孕的几率很小！

柯南身体有缺陷，好歹是郑家的血脉！痛定思痛，郑家决定，给孩子治病。可是，他们带孩子跑了多家医院，居然没有一家医院愿意接诊。

孩子半岁时，在一个亲戚的介绍下，他们到南阳医专第二附属医院治疗。该院院长、主任医师、南阳学科带头人赵付生检查诊断后，说：“这是典型的真两性畸形患儿，常见的两性畸形只是生殖器官畸形，同时具备男性、女性生殖器官的真两性畸形非常罕见。形成畸形胎儿的原因，也许跟服用雄性激素有关。为孩子做手术，选择一个性别吧。”

一家人顿时看到了一线希望，又高兴又忐忑。再一次仔细检查后，赵院长建议道：“理论上说，你们可以自由选择孩子的性别。不过，我们通过检查和激素分析，认为孩子的雌性激素分泌正常些，雌性特征更为健全，建议选择女性，而且排尿系统无须重造。孩子应该尽快手术，长得越大，危险越大。”

专家的建议，立即让郑家人陷入了激烈争执。到底选男还是选女？郑家父母坚持选择孩子成为男孩，“郑家三代单传，否则就绝后了。”可曾丽想听从医生的建议。

然而，郑家父母明知是自己当初让媳妇服用雄性激素酿成大错，却依然坚持选择男性。为此，家里成天争来吵去，乌烟瘴气。

曾丽的精神快崩溃了，郑鑫丙再也不忍心，劝父亲：“爸，就听专家的意见，让柯南做女孩吧。”郑父顿时勃然大怒，涕泪交加：“你个不孝子，本指望你多子多孙，谁知生下这么个怪胎！好不容易有了补救办法，你要敢选女性，我就一头撞死！”郑母也泪眼婆娑道：“鑫丙，你爸这么大年纪，为这事愁得彻夜睡不着觉，你就可怜他的苦心吧！”

善良的曾丽再也不忍心。

２００７年１０月１４日，郑鑫丙、郑家父母带着刚刚断奶的柯南来到南阳医专第二附属医院做定性手术。赵付生院长严肃地说：“你们要三思而后行啊！柯南男性性征稍弱，手术后可能会有一些后遗症。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或许更加认同自己的女性身份，喜欢跟女孩玩，喜欢女孩的东西……”

然而，郑家的意见已经达成一致，选择了手术定性男孩。

南阳医专第二附属医院专家研究后决定，将柯南的手术分为切除阴道、再造、尿道改道、置硬物、修整瘢痕，共五期进行。

整整一套手术，前前后后用了小半年时间，花费近８万元（其中院方减免部分医疗费）。２００８年４月，手术终于完成。然而，医生告诉郑鑫丙：“柯南是否具有生育能力，一要看手术的效果如何，二要看他的激素水平，目前无法断言。如果发现了先天性的激素缺陷，目前全球没有医疗手段弥补。”

谁对孩子的性别紊乱负责？

“逆天而行”酿苦果

因为连续住院、手术，柯南直到两岁才学会走路、说话。奇怪的是，他格外喜欢跟小区的女孩玩。最令人苦恼的是，柯南一直很喜欢蹲下来小便。这一点，曾丽很生气，多次打儿子，可他屡教不改。

２０１０年８月，柯南上幼儿园，更尴尬的事情发生了。上厕所时，他不愿意在男生的便池小便，而非要蹲在女生的便池上。几个同学开玩笑地叫他“假婆娘”、“流氓”。柯南委屈得直掉眼泪。此后，他在学校总是很少喝水，甚至不愿上学，而且越来越内向了。因为儿子的表现异常，邻居们的议论也越来越多，让曾丽心如刀割。一次放学回家，柯南用与年龄不相称的口气对妈妈说：“我不想活了，小朋友笑话我，叫我‘假婆娘’，没人跟我玩。”看着儿子伤心的样子，曾丽的心痛啊，泪水滚落在地。

当晚，曾丽失眠了，回想起儿子的一举一动，她也知道，儿子的确太女性化了。此情此景，郑鑫丙夫妻已经越来越后悔当年没有听从医生的建议，给儿子选择女儿身。

一家人商量决定，再一次向赵院长求助，赵院长给孩子做了全面检查后，无奈地说：“当初做定性手术时就告诉过你们，孩子的雌激素较强，保留女儿身比较好。现在，现代医疗技术也无法解决遗传基因类的病例啊。”

赵院长又说：“当初的性别选择，有些逆天而行了。尽管孩子通过手术成为男儿身，但他的雌激素分泌并未得到遏制，当他慢慢长大，很可能声音细腻，出现无喉结、无胡须等症状……”

赵院长的话犹如晴天霹雳，郑家人再次蒙了，哭作一团。

赵院长很不忍心，建议道：“让孩子适当服用些雄性激素吧。同时，家人要正确引导他，让他从心理上接受自己是男孩的事实，慢慢矫正他的一些女性化爱好和习惯，让他多参加一些培养男性品质的活动。”

可是，一切努力似乎并没有效果。一天，柯南的老师把郑鑫丙叫到学校，说：“柯南已经４岁了，希望你们家长能加强对他进行引导，树立正确的性别观念。”原来，柯南仍是蹲着小便，还喜欢拿女生的橡皮筋和头花给自己“扎辫子”。无奈之下，郑鑫丙只好给儿子换了一家幼儿园。

２０１０年９月的一天，柯南突然四肢无力晕倒在地。郑鑫丙急忙把儿子送到南阳市中心医院抢救。经初步诊断，柯南的肝功能受损。但让医生奇怪的是，各项检测显示，不是病毒或细菌引起的肝衰，而是饮食或药物补充过量的雄性激素引起的。原来，柯南的爷爷奶奶心怀愧疚，希望通过补充雄性激素增强孙子的男性特征，偷偷加大了雄性激素的剂量！

医生听了，埋怨道：“激素不能乱用，轻者造成内分泌紊乱，重者给患者带来更大痛苦。外源性雄性激素会干扰正常的内分泌，不但引起肝功能异常，甚至会诱发肝脏肿瘤。”一家人惊出一身冷汗，郑父直骂自己糊涂。

又是进退两难啊！一家人不敢再给柯南服用雄性激素，甚至尽量少吃含雄性激素的食物，怕适得其反。可是，也不敢给他多吃含雌激素的食物，担心他更加女性化……一家人，再度陷入了深深的悔恨中。

针对柯南的情况，笔者请教了郑州大学基因研究所的一位专家，他说：“人的性别从卵子受精的时候就已经确定。受精卵发育到４周至５周，胚胎开始了生殖系统的发育，根据染色体分化成两条道，要么发育成，要么成为卵巢。一旦朝哪条道走，另外一条道就应该封死。双性人就是两条道跑‘偏’了，结果两套生殖系统一起发育，哪个都发育不完全。”

专家还说：“虽然目前双性人的发病机理并不明确，但柯南的发病原因极可能因为ＸＸＹ异型基因，肯定与基因缺陷有关，与人为地滥用激素有关。一家人要延续香火、强行为他选择男性，更是造成孩子性别意识紊乱的元凶。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孩子的性别，事关遗传与基因的庞大系统工程，必须顺应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