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了套的“家”,不乱套的事

时间:2022-08-25 06:56:28

毕飞宇是一位短篇高手。他总是能够从一些庸常生活出发,发现并展示那些现实表象之下各种令人玩味的生存状态。譬如他的短篇新作《家事》(《钟山》2007年第5期),就是通过一群高中生对“家庭生活”的预演,鲜活地展现了当下学生的某些奇特的世俗理想。

在《家事》里,一群高中生以满腔的热情组成了各自的“家庭”。在这些乱了套的“家”里,大门上似乎高悬着“只要是我喜欢,有什么不可以”的大幅宣言。正处于青春萌动期的他们对很多事情充满好奇,充满幻想,在身体、心理急剧发育和性意识渐趋成熟的同时,往往不知不觉产生了急于加入成人行列的意识倾向。他们渴望像成人那样拥有吃、穿、玩的世俗快乐,渴望像成人那样拥有美满的爱情和婚姻,渴望像成人那样拥有复杂的社会关系。总之,他们渴望得到成人的待遇――体验世俗的幸福。这表明了如今的高中生对人和社会关系的全新理解,也体现他们渴望融入世俗的生存立场。可这样的立场往往让家长们和一些教育工作者手足无措。他们一时无法承受孩子们心理上“断乳”的现实,无法面对孩子们早到的成人礼。古时男子二十加冠,女子十五行笄礼,多么神圣而严肃的时刻啊,而今都被孩子们的“家”揶揄了!于是他们匆忙地在“家”上贴标签――早恋的逃逸场所和标新立异的场所,小说最后小艾父亲“抓现场”时的表现就是明证。

但毕飞宇替孩子们撕下了这些标签――“家”虽乱了,“家事”可没乱!孩子们似乎比成人们更懂得如何去体验世俗的幸福,如何去控制欲望、施予与关爱。小艾面对乔韦的追求,“死死咬住‘不想在中学阶段恋爱’这句话不放”,乔韦也做到了爱而不淫,一切皆中法度。小艾面对“儿子”,虽然心里头有时会有点怪怪的感觉,可终究未突破“母子”的界限。他们和“单位”里的其他成员一样,在“新生活运动”中将富足的爱交付给喜欢的人。小说中最让人动容的应该是小艾。田满一句“你很蔻”的赞美,让她有了做“母亲”的欲望。在体验“母亲”角色的过程中,她其实把这个角色拿捏得很到位了。而小说最后“田满埋下脑袋,把他的鼻尖埋在小艾的头发窝里,狗一样,不停地嗅”时,小艾“心中涌上来一股浩大的愿望,想把儿子的脑袋搂在自己的怀里,好让自己的胸脯好好地贴住自己的孩子”,她像惠嫂一样理解了渴求母性的孩子,她做到了田满的母亲忽略的或压根不愿做的事。

读罢小说,我们不得不叹服:毕飞宇真是个“人精”!当他把触角伸向高中生,立即就能与高中生达到某种灵魂上的对话。在他看来,年轻时的躁动、梦幻、反叛、浪漫是人生进程中的必然。作为教育者,应该多一点理解,多一些对话。为了让这场对话能够更轻松、更平等、更深刻,他甚至让粉刺重新回到了他青春的脸上――让文字穿越时空,直抵青春的激情和梦想之所在。虽然这种“梦想”只是一种关于世俗之“家”的预演,但其中所迸发出来的伦理温情,却充分体现了某种成人般的自足。

记得毕飞宇曾说过:“小说的语言不是作为一种建筑材料。而是建筑本身。”《家事》中可玩味的还不只是这些青春词汇,还有一些对公众话语的陌生化使用。如“为了追她(小艾),乔韦的GDP已经从年级第九滑到一百开外了”;“乔韦单边主义的爱情已经到了疯魔的边缘”。小艾在接受乔韦这个“老公”时,想到“老公就老公呗,打扫卫生的时候还多一个蓝领呢!”我觉得整个小说中最有意味的一句公共话语当属“新生活运动”了。“新生活运动”原本是一个特定的历史语汇,指1934年至1949年中华民国政府推出的公民教育活动,如今却被新新人类用来指“恢复人际”,让人读来兴味盎然。

总之,毕飞宇的幽默蕴涵着巨大的张力,与他的短句叙述所形成的节奏感相配合,营造出一种轻盈且又颇显智慧的叙事氛围。这种叙事氛围,与那群高中生们所营造的乱了套的“家”彼此呼应。曾有评论家戏称毕飞宇为“狐狸”,很“狡黠”,他的文字会让你在掩卷之时产生一种说不清的意绪,表面轻松,却力透纸背。的确,当我们读完《家事》,总感到叙事的背后,有着许多难以言尽的生存况味。它既有青春期的激情和梦想,又充满了某种世俗性的人伦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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