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我的天堂鸟

时间:2022-08-25 02:36:16

我是一个靠写字维生的人,在一些高尚的人眼里很卑微,卑微的人眼里很高尚。老马界于两者之间,他说与文字接触多了的人都有些神经质,以后我的多种行径不经意地证实了他的观点。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认为有一点神经质的女人比较吸引男人,但过于神经质就会导致孤独终老,所以要把握好神经质的尺度对写字的人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老马比我大十二岁,是个俗不可耐的男人,他最喜欢的一系列事情是:跟一群哥们儿边喝边侃,喝高了就开着车换个地儿找个包房继续喝,然后扯着嗓子深情地唱“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导致我对这首歌的厌烦程度高达五个星。最后就是老马带着一身臭汗被别人送回家,冲着看书或对电脑打字的我对人家说:“看见没,这就是我们家的作家,把那些男男女女骗得一愣一愣的故事,都是她们闲着没事儿瞎编的。”

他晃晃悠悠走过来拍拍我的头:“作家,去给我倒杯水成吗?”

每到这个时候,我的心就瞬间凉到发丝和脚趾:这就是我决定嫁出去的男人吗?

这种情况发生的机率不等,有时候是一个星期有时候是一个月,赶上老马的朋友过个生日结个婚什么的,就是三天一小喝五天一大喝。我对他的态度也日渐从横眉冷对到熟视无睹。他朋友总当着我的面儿夸:“老马,这年头儿,妮妮这么好的姑娘可难找,你怎么还不抓点儿紧把事儿给办了啊?”

老马嘿嘿一笑: “作家都喜欢婚外恋,我得等我们家这位作家认为再也找不着比我还好的男人时,再娶也不迟。是吧?”老马说完就伸出手来拉我,这次我一点儿面子也没给他,转身推门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跟老马同居不同床,我有自己的房间,书房兼卧室,房子是老马的,房间里的东西是我一件一件添的,心想反正迟早要嫁给这个男人,何必计较你我。就算真的有一天我们没有缘分走到一起,我就带着我的书和电脑搬走。

我突然发现我是写字这类人里最卑微的一个,我的生活和性格在迅速被老马同化,这是一件可怕的事。老马不解风情,之后向来倒头就睡,我每次都抱着枕头回自己的房间。一大早发现他又躺在我身边,迷迷糊糊地说:“妮妮,是你把我搬过来的吗?”让我想气都气不起来。

我跟老马谈过关于浪漫这个话题,他的态度是这样;最浪漫的事情就是两口子实实在在过日子。我无语。彻底被他打败。

我必须承认老马是一个好男人,既有事业又从不在外面拈花惹草,可我在习惯了他这些优点之后,越来越挑剔他的缺点,越来越难以忍受他类似于小便后忘记冲马桶的种种坏习惯。

让我改变主意的人是程杨,程杨刚从美院毕业,跟我同年出生,他和几个朋友开了一间工作室,专门做室内设计。老马他们公司样板间正在寻找设计单位,听说程杨工作室的设计出自几个年轻人之手,作品前卫、时尚。老马亲自约了程杨,还要带我一起去,美其名曰:“以你充满浪漫情调的眼光替我把把关,要是那小子能过了你这关,到时候咱们结婚时也请他给咱们做室内设计。”

见面的地点选在了尚品咖啡,下午两点半,秋天的阳光透过磨砂玻璃斜斜地洒在咖啡桌的格子布上。程杨先我们一步坐在靠窗边的位子上,前额的几绺头发闲散的垂下来,十指修长交叉地轻扣在桌上,我和老马一步一步走近他。

我们看到对方的时候互相都愣了一下,老马当然没留意,热情地介绍我们认识:“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程杨,我们准备合作的设计师,这位是我的……”

“同事!”我果断地抢过老马的话:“我叫林妮,在公司策划部。”

“你好,希望我们有机会合作。”程杨握了一下我的手,他冰凉的指尖传染给我一丝忧伤。也许是他、也许是咖啡的余香、也许是午后的阳光,总之我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老马为我叫了一杯蓝山,程杨把他的设计拿给老马,老马随手翻了几页就转给我看,画册里面有一些是他大学时的获奖作品,我不在行,感觉每一个房间设计得都很美,无论是客厅还是书房,尽管设计风格各异,但透出一种闲散的情调,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我的手翻到其中一页时停了下来,檀木的衣柜和一张简洁的大床,色调很古朴,厚重的落地窗帘与窗纱撩开了一道缝隙,所有的阳光都集中射在了床头的那束火红的天堂鸟上面。那么热烈的天堂鸟就像一个寂寞的情人,表达着这间卧室的思想。

“那是我最喜欢的一个设计。”程杨也看着那束天堂鸟说。

我一幅一幅慢慢翻着,直到咖啡凉了,我抬头,正好与他对视,我以赞赏的眼光朝他点点头,他接过画册轻轻地笑了。而这时的老马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我跟程杨开始聊天,从设计风格聊到写作风格,我们竟然有许多共同的喜好。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淌了三个小时,咖啡店里的客人始终不是很多,也像我们一样,不知道在怀念着什么。

晚上六点钟,我和程杨交换了电话号码,我叫醒老马,走出咖啡店。

老马把车开过来,我面无表情地坐在他旁边。

“妮妮,幸亏今天带你来,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跟他说些什么。”

我把头靠在椅子上,闭上眼回想程杨画册里那束火红的天堂鸟,触目惊心。

“你觉得他设计得怎么样?”老马又问我。

“你觉得呢?”我看了他一眼反问道。

“华而不实。”老马认真地说。

“我觉得很美!”我反驳他。

“妮妮,程杨的设计的确很美,但室内设计仅仅美是不够的,就像房子一样,更大的价值是实用,美要建立在实用的基础上。”我不语,认为老马说得也不无道理。

“不过,妮妮,如果你喜欢他的设计,我们可以请他设计新房。”

“咱们去吃日本菜。”他不停地说着。

我没有力气回答他,我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是第二天中午,我躺在自己的床上,睁开眼第一个想到的竟是那束天堂鸟。

老马上班去了,留了张字条,歪歪扭扭写着晚上他们在嘉年吃饭,如果我想去就打电话,他回来接我。

我翻个身,想接着睡,手机短信响了,我一看,是程杨:晚上有空吗?一起吃饭怎么样?我忍不住笑了,回复他:去哪儿吃?

程杨:随便,只要你喜欢。

我又想起老马,他总喜欢安排好一切,从不问我是否需要,好像我喜欢与否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与程杨相比,老马是那么不优雅、那么不温和的一个老男人,我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

晚上跟程杨在旋转餐厅吃西餐时,他很精心地为我布好餐具,还送给我一盒巧克力,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不是每件事都有为什么。”

我问他:“你习惯送女孩子礼物吗?”

他说:“如果你认为是,就是了。”

接下来,我们各自安静地吃东西。我又想起老马,我跟老马在一起只吃过一次西餐,那是我们刚认识不久的时候,老马吃得很少,他说吃饭时不用筷子是一种自虐,我当时以为他是一个很有幽默感的人,然而两年的时间证明,他不是。

程杨送我回家,我们没有乘电梯,爬了九层楼梯,我全身颤抖跟他在楼道里接吻,他说:“林妮我爱你。”我说:“这太快了。”他说:“没人能控制爱情的速度。”

回到家以后,坐在床上回想晚餐的每一个细节,在我幻想和程杨缠绵的时候,老马回来了,他和他的几

个哥们儿仍然在客厅里上演那重复不知多少次的情节,老马手一挥:“作家,去给我倒杯水!”我感到无比厌恶,用脚把房间的门踢上。

他们在客厅里小声说: “妮妮怎么了?”

“下次咱们别这么晚了。”

“马哥,我们先撤了。”

第二天一早,老马在客厅的沙发上打着呼噜,衣服也没脱,我站在他身边看了一会儿,倒杯水放在茶几上。

中午的时候,他终于醒了,一口气把水喝光,然后用负罪的眼神看着对面的我:“妮妮,下次我不喝这么多了,也不回来这么晚了。我知道你挺不喜欢我们这样儿的。”

我皱了皱眉:“你每次都这样说。”

“妮妮……”

“我们分手吧。”我平静地打断他。

老马愣住了,过了许久,他说:“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把酒戒了还不成?”

“我不单指这个,我越来越觉得,我们不合适。”

“我保证以后小便完冲厕所!”老马举起右手意志坚定地说。

“对不起。”我低下头。

“你、爱上别人了?”老马底气不足地小声问我。

我没说话。

从老马那里搬出来的时候,程杨站在马路对面等我,我是一个时间观念极差的人,每次约会都迟到,程杨从没着急过,他永远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我们在一起以后,我不再每天睡到很晚,也不再呆在自己电脑前敲字,而是和程杨一起去他的工作室,除了帮他们打理一些日常事务之外,还负责给他们做午饭,我不记得自己多久没下厨房了。

走进程杨的生活才发现,他是一个极其自负的人,不会打理自己的生活、认为自己的设计是世上最完美的,听不进任何人的建议,身上还有着学生气的自命清高。他的工作伙伴也和他一样,把艺术与生活分开来看。

老马给我打过几次电话,都是问程杨对我好不好,我轻描谈写地一语带过,也叮嘱老马不要到外面喝酒。老马的哥们儿也来找过我,开始是好言相劝,后来在路上走个对面也装作没看见我。

有一天中午,我正在程杨工作室的厨房煎蛋,咝咝地响,我忙来忙去地切葱花、找味精,终于搞定之后,一抬头,发现老马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我,我端着一盘煎蛋挪不动步。

老马一个健步上前抱住我,我一手端着煎蛋,一边被他抱着:“老马,别这样,让别人看了不好。”

“妮妮,你跟我两年了,从没弄成这个样子,跟我回去吧。”他声音哽咽地说。

我突然觉得,我一直挑剔老马的种种缺点,而自己的付出却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两年没有为自己的男朋友做过一次东西,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透过老马的肩膀,我看到了程杨冷冷的目光。他没有把我从老马的怀里夺过来,只是淡淡地说:“你跟他走吧,我给你的爱,永远不会比他多。”

我挣脱出来,跑到外面的街上,明天就是情人节,那么多人相拥取暖,只有我的爱情居无定所。

晚上,程杨睡着了,他的手机有短信提示音,我随手拿过来一看,屏幕显示:“臭小子,我把公司二十套样板间的单子给你做,并不是因为你设计的有多完美,我是不想让妮妮跟着你喝西北风!老马。”

这一瞬间,我明白了什么是爱情。

第二天一早是情人节,我收到了一束玫瑰,还有一个首饰盒,以为是程杨带来的惊喜,可是纸片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妮妮,这是我两年前就准备好,等着娶你时亲手给你戴上的,看来,只有今天送给你了,虽然作家再不能给我倒水了,但我还是愿意把这枚戒指送给你。

我抱着玫瑰冲下楼去,老马的车刚刚启动开走,我失落地看着街上满目的玫瑰,眼泪滴在了手中的戒指上。

有人在背后拍我的肩膀,我转回头,是老马。

上一篇:丹尼丁并非伤心的城 下一篇:一只流浪狗和一份真爱